人間有魚
人間一擺尾,這是最后的形態
終至沉默
從遠古學會無聲。在水中燃燈
記憶短暫,可以拉長幸福的泡沫
思考是一種折磨
菜板、相機和畫筆,它們交替而來
描摹和拓印都有切膚之痛
我始終難以下筆,看魚群帶走河流
被落葉和石頭敲打出傷口
任何帆影都不缺贊美,而漁網
都將如期而至
不知為何,我無法將詩里的魚
水里的魚、畫里的魚
和餐桌上的魚重疊起來
它們各不相干,生就不同的冷眼
第一盞燈
很多故事都無疾而終。戒備
已潛藏了很久了
只需一個引子,就足以帶領江河潰退
你說各自折返的時候
我就有預感
并把內心的雪鋪滿柵欄
看你的身影下滿雪花
朝冰封的河流殷切揮手
我緊了緊衣領
把有些涼意的風鎖住
畢竟,這場電影已經太久
還是會沿岸去感謝花朵
感謝曾經借過的樹蔭
趁第一盞燈,還未及點亮夜色
舞者
如果琴聲不歇,手指就是舞者
從積盈的雪中剝出新綠
總有大片的麥地拱起身軀
奔涌著,發出愉悅的呼聲
他從遠方來,扶著豎琴的盲者
冬天藏起太多顏色
他抱住琴身時,總是先沉默
他撫過琴弦,便有萬花綻吐
不分季節地撲來
一些瓣如月,一些瓣如夢
總是會這樣,在萬水千山之后
有一個人,會慢慢走來
這一場的音節撥響節日
更多的鑼鼓蓄勢待發
從黃昏舉起的頭顱
是下一個太陽的前世
遠去的天空
再也看不到那么藍的天空了
那樣的天空
只存在于童年,正是我盡情奔跑的歲月
是傾倒的原野上卷起了土黃色的風
是頭頂上觸手可及的云
和與白云相互擁擠的藍色,正要滴下來
再沒有另一個村莊擁有這種濃郁的藍了
再沒有一場回憶可以這樣無所顧忌
我從撲倒的玉米莖稈下面
看到天是匍匐的
它被一雙有力的胳膊捆綁,抱走
被裝在一輛摩擦到發亮的板車上
我先是躺在上面,看天空在晃悠
后來我在板車后面
把板車推得也晃悠
就這樣,把一年年的時光推走了
把少年推成青年,把青年推成中年
把自己的脖頸越推越硬
忘了抬頭,天空的藍色上升并且渾濁
有一天我照鏡子的時候發現
我眼里早已布滿裂紋,像欲碎的玻璃
我看到了自己,多么陌生
抬起頭顱
在傷口愈合之前,我要解開身體里
封凍已久的河流
萬物起伏,喚醒沉睡的身影
我聽到浩淼的水聲
它有一種壓抑的吶喊
注定會有一場擁抱的,風越吹越暖
連落日也漸漸長大
遙望的姿勢,已經過于虔誠
需要從谷底出發
跋山涉水,才能恰好遇到
為了解開它,我把倒伏的草割下來
把失措的云朵割下來
終于見到光,大把的天空傾瀉
等我轉身而去時
身后,一條河抬起巨大的頭顱
周立志,山東青州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有作品發表于《星星》《詩選刊》《天津文學》《鴨綠江》《特區文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