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中國大學藝術博物館

【摘 要】進入21世紀以來，伴隨中國高校快速發展，現代意義的大學藝術博物館相繼在浙大、清華等學校落成開放，如何認識、理解這種博物館形態？如何建設中國的大學藝術博物館？本文梳理了博物館、藝術博物館的概念，回顧了中國大學創辦博物館的百年歷程，認為基于歷史真實性的“實物”收藏應是藝術博物館的基礎；而向世界高水平大學與國際博物館學習，發揮大學藝術博物館的教育功能，能為大學人文通識教育、服務社會與大眾貢獻巨大價值！

【關鍵詞】藝術博物館；實物；綜合性大學；教育

【中圖分類號】G26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3）04

2019年9月，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落成開館，其定位“文明史、藝術史教學博物館，是與收藏文字文獻的圖書館相平行的實物史料庫，也是大學的文科實驗室，其最大的特點是服務實物教學”，[1] 其“中國中心、全球脈絡”與“實物教學”的原則和理念，為中國綜合性大學未來發展提供了模范價值。與保存文字為主體的大學圖書館不同，以保藏圖像實物為主的藝術博物館在國內綜合類大學中長期缺乏，值得反思。李凇教授認為，大學圖書館不應該叫圖書館，只能叫書館，因為沒有“圖”，即沒有以圖像為主的藝術作品、出土實物等人類視覺文化遺產的收藏①。浙大創舉是將大學藝術史通識教育與西方大學藝術博物館，引入中國當下，即：以全球視野，對人類文明的圖像記憶展開保藏、研究、展示、教學，對社會大眾擔負起美育、服務、激發創造力的責任！

一、何謂大學藝術博物館？

什么是藝術博物館？什么是美術館？二者與博物館有何異同？藝術史與博物館又是什么關系？

“人類以兩種方式保存自己的記憶：文字與圖像”，[2]而藝術博物館正是保存人類文明圖像記憶的主體。梳理Museum、Art Museum、Gallery在歐美博物館和美術館名稱之間的相互通用，能清楚看到美術博物館（Art Museum）是現代博物館（Museum）的原型和主要形式[3]。從詞源上看，西方歷史中的“藝術”一詞由日本轉譯為“美術”，在傳播到中國后語義變化，但仍存共通基礎，因此本文所指藝術博物館實則包含博物館、美術館的屬性。從收藏內容而言，美術博物館藏品一般以考古出土古物以及其它各種古代的雕刻、繪畫、工藝美術品為基礎，對于近現代和當代藝術、設計作品也有一定收藏和學術活動，由這些跨越古今的“實物”及其具備的藝術史（美術史）、設計史、文明史等歷史典范意義，共同構成與其他自然、科學類博物館的差異。如果追溯“博物館”的起源，其最早形象更像是現代大學的前身。Museum一詞（希臘語源mouseion）“源于亞歷山大的繆斯廟，繆斯廟是一個研究中心，也被稱作‘繆斯協會‘繆斯神廟，它是詩歌和音樂的家園、哲學學院及柏拉圖研究會的圖書館，同時也是一座文獻倉庫。它沒有藏品，所以和博物館相比，它更像一個大學或科研中心，將古希臘最好的學者聚集起來”。[4]1683年5月向公眾首次開放的“歐洲最早公共博物館”之一的英國牛津大學阿什莫林藝術與考古博物館 （Ashmolean Museum），就是一座大學藝術博物館！來自博物收藏家伊萊亞斯·阿什莫林（E—Ashmolean）的捐贈構成其初期收藏，它不但開創了“以固有的藏品舉辦展覽向公眾開放的模式” [5]，而且除展示藏品的基本職能外，還為實驗和教學提供支持，為學者和學生的研究提供場所。從17世紀到20世紀的三百年里，世界一流大學均建設了自己的博物館，“收藏和展示的藏品都具有世界文化的多樣性，能夠反映世界文明發展的成果，呈現世界藝術的杰出創造。” [6]厘清藝術博物館概念后，仍然要回答它與藝術史（美術史）的關系：“藝術史永遠是博物館學的基石。”[7]美國20世紀上半葉以來“與其他人文社會學科相比，美術史有著一個相當特殊之處，就是它和公共美術館（public art museum）的密切關系”。 [8]

二、“實物”藏品是藝術博物館基礎

“實物”是一個典型的藝術史（美術史）概念，它指向歷史時空中文物與藝術品的“真實性”。實物、原物、現場，分別強調物質性、真實性和空間性原位的“真實性”。遵循“實物”收藏，是大學藝術博物館的底線。

實物（Material object）：指漫長歷史時期遺留的歷代美術物質遺存，主要有器物、服飾、各種載體上的文字以及具有圖像內容的實際遺物等，與其歷史物質性的“真實”性相反，任何復制品、仿制品、圖像均不能稱為實物。“實物”立足“真實性”，有兩層意義：一，以“實物”的物質為基礎，非仿制、偽造，且具備基本身份信息。如一塊畫像磚的基本信息應含出土地點、出土時原始位置和狀態等考古記錄，與科學發掘所獲信息相對立的是盜墓賊、文物販子、文物市場提供的缺乏信息或故意隱瞞，導致對與其“真實”信息相關的墓主、時代、藝術與歷史認識的障礙，因此這塊“真實”的畫像磚的藝術和歷史價值已大打折扣；二，在學術研究與大學通識教育中，立足“實物”，還原歷史情境，而非脫離學術的個人臆造。

原物（original works of art）：“但是實物并不等于原物，我們因此需要對‘美術史原物的概念進行反思，對美術館藏品的直覺性的完整性提出質疑。……這些問題的核心也就是美術的‘歷史物質性。”[9]巫鴻這個論述是指，美術品的歷史物質性包含多層“真實”性，實物是物質的真實，而當時歷史時空環境中如何使用、觀看、流傳、收藏、書寫以及后世的展覽、討論等，都是其真實性的一部分。如唐宋“畫屏”“畫幛”并非今日的獨立卷軸繪畫，而是實際建筑空間中的屏風畫和壁畫；但在各種傳播中，大大失去了原貌、原境，比如電腦普及以后，藝術品圖像的二次、多次傳播，在尺寸、質地、色彩、重量、細節、環境等要素上的改變。

原境（contex） [10]：“實物”并非孤立存在，擁有自己的歷史上下文，即本來的時間與空間語境。由此，擁有歷史、藝術、文化等價值的“實物”，同樣也指更大尺度的自然與人工空間環境。張光直先生認為考古學方法論中的基本概念“資料（data或information）”，包含遺物、遺跡、遺址三個層次，其中遺跡“指遺物出土的現象，如窖穴、墓葬、基址等等”，遺址“指遺物和遺跡連續出土的地理范圍，多半是古代聚落的廢墟”。 [11] 遺跡、遺址的概念是理解“不可移動文物”的歷史原境的前提，也是原地建設博物館的根本原因，早期實例有廣州南越王博物館，新的例證則是二里頭夏都遺址博物館。這些在考古遺址興建的博物館，對大學藝術博物館而言同樣有效，因為不少綜合類大學校區本身就是古遺址或富含歷史信息的原境。

綜上所述，“實物”立足能直觀感知的物質性，與歷史時空中原物、原地、原境相對應，最終構建出藝術遺存的歷史“真實性”。

三、中國大學藝術博物館發展歷程

回顧百余年發展歷程，中國大學藝術博物館可謂從無到有，由自然科學轉向藝術學。

19世紀中葉，漢語“博物館”一詞最早出現在林則徐《四洲志》里，其后林鍼《西海草堂》、外交官劉椿出使歐洲回國后的紀錄都有對西方博物館的介紹；1905年，第一個由中國人張謇所設的南通博物苑成立，1914年，第一所現代大學藝術博物館在四川大學成立；1950年代起，以民族學、考古學為突出特征，以陳列室為基本形式的大學人文類博物館開始相繼建立，比如：1951年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博物館、1952年西南民族大學博物館和浙江大學文物室、1953年中南民族大學民族學博物館、1954年武漢大學考古與藝術博物館、1956年鄭州大學文物陳列室等；直到1990年代，與藝術相關的博物館數量開始增多，如：1991年復旦大學博物館、1993年北京大學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1995年山東大學博物館、1998年遼寧大學歷史博物館等；2000年以來，大學人文藝術類博物館迎來發展繁榮期，陸續成立的有：西北民族大學博物館、北京師范大學文物博物館、中國美術學院美術館、南京大學考古與藝術博物館、內蒙古大學民族博物館、上海師范大學博物館等。[12] 2016年新近落成的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因其國際標準的建筑設計、豐富收藏、經典展覽和學術活動，不僅成為藝術史研究和教學的理想場所，同時化身為面向社區、社會履行公共教育和文化傳承使命的藝術圣殿。2019年，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落成，以建筑、藏品、定位再次刷新國內大學藝術博物館標準。

四、大學藝術博物館的教育功能

教育是大學和藝術博物館的共同根基。

大學藝術博物館的定位，首先可以為人文通識教育提供“實物”基礎，即考古學所講的“透物見人”。有了實際的歷史之“物”，才能在“物”中見人，見歷史；其次，除了古代藝術“實物”收藏，近現代和當代藝術之“實物”，同樣可以通過作品收藏、展覽、講座、討論、出版、新社交媒體互動等形式，塑造作為思想碰撞和文明交流圣殿的新藝術博物館形象，即服務學生、社區、社會、全體大眾的教育。

蔡元培先生100年前在《文化運動不要忘了美育》中呼吁“建立普及社會的、公開的美術館或博物院”，藝術博物館不僅能為面向學校與社會的“美育”提供保障，在人類文明的教育與傳播中同樣貢獻巨大！在全球文化多樣性語境下，基于新博物館學理念的大學藝術博物館，應該超越狹隘的象牙塔思維，不僅可以將自己化身為紀念碑（monument）、寶庫（treasury），也可以變身為課堂（classroom）、舞臺（stage）、會客廳（reception room）！ 在一個復雜多變，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大學藝術博物館的教育功能，或許更具開放性和積極價值，正如國際博物館協會（ICOM）于1995年對“博物館”定義的修定：“為社會及其發展服務、向大眾開放的，為研究、教育、欣賞之目的獲取、保護、研究、傳播并展出人類及其環境物證的非營利性的永久性機構”。[13]

五、大學藝術博物館的使命

與西方大學藝術博物館相比，中國綜合類大學的藝術博物館雖然起步晚，卻具有后發優勢！如果能在繼承優秀博物館傳統之上，能緊隨新博物館學理念，融入世界第三次博物館革命，將真正實現 “以物為核心”向“以人為核心、以社會為核心”的跨越發展。這或許才是浙大藝術與考古博物館提出“中國中心、全球脈絡”與“實物教學”的用心所在！

2021年，國際博物館協會（ICOM）為國際博物館日提出了新的主題“博物館的未來：恢復與重塑”，2022主題是“博物館的力量”，意在從2020 年特殊情境出發，引導我們思考——由博物館連接的我們與世界的關系：“這是我們社會的一個關鍵時刻。我們呼吁博物館欣然迎接這個時刻并且引領變革。現在是反思我們博物館與所服務社區的關系的時候了！要嘗試新的復合式博物館文化成果模式；要大力重申博物館對于建設一個可持續未來的關鍵價值”。毫無疑問，在特殊時代，綜合類大學通過建設藝術博物館（或美術館）或將構建一種新的“實物”為基礎的人文通識教育，順應現代大學發展的基本要求和歷史潮流；同時，實踐國際博物館協會《上海宣言》提出的使命“為社會和社會發展服務的機構”，不斷“社區化和無邊界化，使博物館無聲地融入到社會的和諧中，消弭這個社會存在的價值斷層與文化裂縫”。

六、結語

博物館來源于希臘文明中的繆斯神廟，集大學、研究所、圖書館與神廟于一身，是現代大學的起源；“實物”藏品構成博物館基礎，有“實物”“原物”“原境”三個屬性；中國大學藝術博物館起步晚，但在飛速發展中，逐漸形成收藏、研究、教學、服務社會相結合的新趨勢；中國綜合類大學需要向世界高水平大學與國際知名博物館學習，發揮教育功能，建設大學人文通識教育的同時，融入社會，服務大眾！

注釋：

①2016年秋季，李凇教授在北京大學全校本科生通選課《美術概論》中提及，據講課錄音整理.

參考文獻：

[1]吳雅蘭，柯溢能.十年籌建 終得夢圓——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開館[DB/OL].[2019—09—09].http：//www.soaa. zju.edu.cn/2019/0909/c31331a1656606/page.htm.

[2][3][5][7][9]曹意強.美術博物館的定義與國際學術現狀[J].新美術，2008（1）.

[4]揚·多拉卡.國際博物館協會博物館定義淺談[J].博物院，2017（6）.

[6]卓雅.高校藝術美育通識課現狀及師資需求分析[J].美育研究，2014（5）.

[8][10]巫鴻.美術史十議（第一版）[M].北京：三聯書店，2008.

[11]張光直.考古學六講[M].北京：三聯書店，2013.

[12]金愉.中國高校博物館初步研究[D].長春：吉林大學，2008.

[13]肯尼斯·哈德森（Kenneth Hudson），蔣鳴明.博物館拒絕停滯不前[J].國際博物館（中文版），2016（Z2）.

作者簡介：張永剛（1975—），男，漢族，陜西彬州人，在讀博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藝術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