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定浩
這應該是一本受眾更廣的書,它不應只是學術圈或文學圈的讀物,而是一本可以讓去西部旅行的人隨身攜帶的、可以很好了解西部的普及性和導引性著作,它是面對普通讀者的,這很重要。并且這本書并不是停留在表面或是百度百科上能搜索到的東西,它真正走到了西部的深處。我看到這本書還提到了西王母文明,從西王母文明時期逐漸過渡到當下,這樣縱橫捭闔是很難得的。
兆壽老師寫任何事情都帶著自我的熱情,在書中,他提到了“古之學者為己”,我們的寫作不光是為了向別人傳達某種知識,同時也是一個“為己”的事情。其實也可以將這本書看作是一部西部史,這里面談到了很多的歷史,中國的學問都是從歷史開始的,老子也曾經是史官,中國的每一個朝代都是從重新講述歷史開始的,每一次文化的更新也都是一次通史心得,是對過去整體的認識,每一個轉折點都有一些學者在做這個事情,所以這部作品也可以當做關于西部的通史來看。
當下的歷史學變成了特別瑣碎的學科,當我們看一些著名的歷史學家或是流行的學者的著作時,我們會發現都是些非常瑣碎的文章,每篇文章考證的都是很微小的細節,這些文章作為歷史研究是非常艱難的,因為它涉及各種學術性的問題,我們無法將視野從這些瑣碎的東西中脫離出來,故而不能以宏大的視野、不能以整體性看待歷史,而這種整體性正是史學的基礎和最終的抵達。正如兆壽老師反復提到的錢穆,錢穆先生早年也是按照乾嘉學派的樣子摳一些很細的文獻,但到了晚年,在他的一些講座中就會發現,他談的都是整體性的判斷,這些判斷直到今天依舊是有益的,并且他也是在中西對比的情況下談中國,但他主要談的是中國的儒家文明,因為當時他的眼睛已經不太好了,不能閱讀太多的文獻,所以他對西方的認識有一點局限,但錢穆先生對于儒家的認識,是非常值得肯定的。我相信兆壽老師也從錢穆先生那里獲益匪淺,關于西部的整體認識,我認為是更加艱難的,因為它涉及多種文明的交融,所以在這本書中,能夠充分顯示出兆壽老師的功力。
我認為兆壽老師一直以來都是通過寫作去認識事情,當他想做一個事情的時候,他就會去寫一些東西,這個是非常好的一種方式,比如他對鳩摩羅什這個人感興趣,他就去寫一本關于鳩摩羅什的小說,這是一個很現代的做法,也是我比較欣賞的。他的寫作始終洋溢著一種活力,一種能夠感染人的東西,他并不只是簡單地傳達某種知識,而是帶著你一起探索,通過寫作去認識一些未知的事物。前段時間看過一本陳福民老師的《北緯四十度》,我覺得跟《西行悟道》這本書之間有很多歷史線索上重合的描述,比如漢朝和匈奴的戰爭,以及一些對于西部的征伐,還有對楊貴妃的討論,兩人在某種程度上都走到了一起,且都是站在中華文明而并不是簡單的漢文明的視角下去重新觀察歷史,依賴的材料也都是二十四史系統內的,雖然漢文明好像有點自高自大,但它依舊把異族的材料都放到了它的歷史里,這也證明了在歷史上,各個民族之間的交往是常態化的,也是開放的。當然了,陳福民老師這本書相對偏學術一點,因為他做了大量的史料的、文獻的案頭工作。兆壽老師這本我覺得相對偏散文一點,風格各有不同,所以對照讀起來也很有意思。
這本書以地點為經,以時間為緯,比如天水的麥積山,再到敦煌、涼州,以這幾個點為支撐,向外放射性地寫作,開出了很多線索和話題。甚至這本書中還有很多小說筆法,一些虛擬的對話,非常有意思。這本書里說到涼州是儒家文明在西部的一個重鎮,說到藏傳佛教在西部如何獲得一種權威的認定,都挺新奇。我覺得可以將這本書當做一個全新的開始,重新認識中華文明。所謂中華文明是一個理性的精神,它不僅僅是信仰一種宗教或學說,就像在西部,不僅有儒家文明,還有各種各樣的信仰,比如書中提到的薩滿教、基督教等,信仰和理性之間會有各種各樣的沖突,這其中包含著許多豐富的話題。我們可以以西方為參照,西方也有宗教與科學的沖突、也有層出不窮的戰爭,可以將中西方做一個平行對比,而不僅僅是將西方放在我們的對立面去審視,倘若我們將西方幾千年里富有張力的矛盾與中國西部文明對比,會很有意思。
我之前在訪談中看到兆壽老師之后還有好幾本關于西部的書,我期待能夠有一些細節上的比較。如果說《西行悟道》這本書是一個開始,是一個宏觀的框架,那么在接下來的書中,可以做一些具體的闡釋。另外這本書可能因為闡述的時間比較長,所以有很多重復的地方,比如會反復提到家族史等,這也是我前面所說的,我們要通過寫作去認識問題,這是一個過程性的東西,但是我相信,通過漫長的寫作,兆壽老師對西部一定有他更加獨到和深邃的見解,期待他接下來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