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有一條半邊街

那條巷子沒有名字，一邊是學校圍墻，一邊是小吃攤鋪，大家約定俗成地叫它“半邊街”。

學校是寄宿制管理，一周才能出去一次。我們常常透過圍墻的鏤空縫隙，朝著攤販招手要臭豆腐、關東煮，抑或一根冒著油汁兒、蘸著辣椒面兒的烤腸。攤販老哥很是善解人意，從不喧嘩惹出聲響，甚至會主動跨過巷子，將吃食送到我們手上。就這樣，我們在校園一角，默契地做起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買賣。為了不讓巡邏老師抓住，會留一個同學在柱子后面把風，一旦發現“可疑人員”出現，就扯開嗓門兒咳嗽兩聲。

不過也有失手的時候。我記得那是高二剛開學，文理分科后，班上來了一個女生，從市里的學校轉來的，叫小黎，與我同桌，喜歡穿一身潔白的長裙，不愛講話，很是乖巧。有時候乖巧得過于安靜，常常讓人忽略了她的存在。在聽到我和航仔說，放學后要去半邊街時，她一臉好奇地看著我倆，今天才周四，你倆怎么出得去？

我和航仔笑她消息太不靈通了，便把學校里公開的秘密告訴了她。原以為像她那么乖巧的女生，肯定會嗤之以鼻的，沒想到她居然主動開口叫我們帶她一起。抱著多一個人把風，就多一份安全的小心思，我倆爽快地答應了。

沒想到在我剛從攤販老哥手里接過麻婆豆腐時，就被班主任抓了個正著，嚇得我手一滑，麻婆豆腐全成了肥料，喂了墻角那棵萬年青。不應該啊？航仔呢？他居然尿急跑廁所了。那小黎呢？她怎么把風的？我朝著她的方向望過去，好家伙，她也太乖巧了，居然躲在柱子后低下頭，一動也不動，連班主任走過來了都沒發現。

最后，我和航仔在全班同學面前做了檢討，外加一人五十個俯臥撐。我倆大度著呢，不僅沒怪罪小黎，還沒跟班主任揭發她是同謀。事后，小黎深表歉意，硬要周末帶我倆出去吃大餐。

那個時候，關系好不好，一頓好吃的就能說明一切。大餐倒是沒必要，因為半邊街也沒啥大餐。不過當時新開了一家夫妻店，他們家的味道還不錯。于是，周末下午，我們仨相約吃了美美的涼拌豬耳朵，還有半邊街的各色小吃，什么燒烤、冰粉兒、油炸小魚干兒等等，直到快關校門了，我們才回去。由于吃得太撐，我們仨那天晚上沒去食堂，一人拿著一瓶礦泉水，鉆進銀杏樹林里晃悠去了。

小黎說，那天下午是她轉校以來過得最開心的。我說，以后每周末下午，都帶她去半邊街打牙祭，還要點沒吃成的麻婆豆腐。她卻說，吃麻婆豆腐只是想念奶奶，今后都不想再吃了。問她為什么，她也不說。那天晚上，我們在樹林里逗留了好久好久，聊老師，聊成績，聊夢想的大學，以及我們的未來，一直從天色正亮聊到月色漸濃。

在我和航仔一個捧哏一個逗哏的影響下，小黎開朗了許多，會笑會鬧，還學會了作弄我倆。有一次，竟然偷偷在我倆的凳子上潑灑膠水，害得我和航仔被全班同學笑話“屁股上長了凳子”。正當我倆蒙圈時，小黎卻笑開了花，愚人節快樂！呵！天底下還有這種節日？咱們那個小縣城哪曉得啊？即便曉得的，也當不曉得一樣置之不理。我和航仔沒生她的氣，因為我倆知道，小黎真心誠意地對我們打開了她自己。

但我們也是有一些不爽的，畢竟報廢了一條運動褲。出于彌補心態，小黎帶我倆去半邊街吃了一頓烤肉。那個時候，對我們這種從農村到縣城讀書的學生來說，吃烤肉是很奢侈的事兒了。我倆湊過去，悄悄咪咪地問她身上的錢帶夠沒有。她卻笑我倆土包子，盡管吃，這是自助餐，吃得越多越回本兒。早知道有這么好的事兒，中午就該少吃兩口，或者干脆不吃。就像阿婆說的，吃好吃的之前，要先餓會兒肚子，俗稱“騰倉”。

那天下午，我們仨，又飽餐了一頓。臨走時，老板娘還塞給我們幾張優惠券，叫我們下次多帶點同學來。這老板娘怕是不會做生意吧，就我們那個吃法，還不把她給吃垮了？后來到了省城讀了大學才知道，一般人是吃不垮自助店的。哎，只嘆當時太年輕！

出門時，小黎一個沒留意，踩空臺階，差點摔倒。幸好我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拉了回來。這個時候，剛好撞見一隊男女有說有笑地從我倆身旁走過去。那副旁若無人的神態，可把我嚇壞了。嗖的一下，我趕緊收回了我的手，尷尬得無地自容。到現在，我還能清楚地記得，自助店老板娘在背后偷著笑的聲音。

后來，校領導還是盯上了一直放任不管的半邊街，隔三岔五地就出來逮人。一時間，半邊街成了大家“聞風喪膽”的地方。再后來，半邊街被整改了，沒了蒼蠅館子和小吃攤販，雖然變得煥然一新，但是我們卻鮮少再去逛逛吃吃了。

最后一次去半邊街，是在高考的前一天。學校包了好幾輛大巴車，全都停在了半邊街。我們仨，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那條似是而非的街道，感慨頗多。突然，小黎指著不遠處的一家店鋪，說臨走前去留一個紀念吧！于是，我和航仔在小黎的指導下，拍下了人生中的第一張大頭照。現在看起來，很非主流，但是當時的我們卻笑得比誰都開心。笑著，笑著，就哭了。班主任看到后，安慰道，還沒開始考，怎么就哭了呢？

是啊！奮斗了三年的青春，高考都還沒來，怎么就哭了呢？

為了市容市貌，半邊街還是被拆除了，在我們即將踏進象牙塔的時候。它有了新的名字，挺洋氣，卻少了煙火的氣息和青春的味道。我們依然固執地叫它“半邊街”。以前是，現在是，今后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