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之



“呼兒嘿喲”,是西北陜甘地區(qū)一帶民歌當中常用的語氣詞,沒有特別的含義,但卻是鮮明的地域標識。以“呼兒嘿喲”作為一部歌劇的劇名, 不僅很直觀地展示出戲劇故事的發(fā)生地,更自然擁有一種撲面而來的鄉(xiāng)土氣息。事實上,《呼兒嘿喲》作為劇名是能帶給觀眾懸念的——如果對這部作品沒有事先的了解,僅從劇名的四個字當中,很難判斷這部歌劇的題材屬性的。然而,一旦知道了這部歌劇講述的故事,就會由衷感到這個劇名不僅貼切, 更充滿一種富有紅色歷史感的浪漫主義色彩。
這部原本應當在2022 年就首演的作品,因為疫情的原因一波三折,終于在2023 年即將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與廣大觀眾見面。3 月9 日、10 日,由甘肅省歌劇院創(chuàng)作演出的原創(chuàng)民族歌劇《呼兒嘿喲》,在蘭州黃河劇院正式首演。本劇編劇李天圣、馬霞,作曲楊壯,導演蔣力,指揮王燕、王璐,主要演員孫中偉、王文婕、熊暉、于博、陳莉、謝亞波、何龍、孫立忠、沈珂等。《呼兒嘿喲》由五幕加序和尾聲構成。故事講述了紅軍某部供給科教導員周中塬、紅軍戰(zhàn)士王小龍為保護隱藏的物資,在以梁葉子、梁奶奶為代表的南梁百姓的幫助和掩護下, 與敵人周旋斗爭,最后為了掩護戰(zhàn)友和百姓,身負重傷的周中塬,將深藏心中的物資埋藏地圖仔細交代給小龍和葉子,自己引開追捕的敵人壯烈犧牲。
《呼兒嘿喲》有一條突出的戲劇主線,就是肩負使命的周中塬如何擺脫敵人的追捕。圍繞這一主線,周中塬能否完成任務,傷情會不會惡化,會不會被敵人的毒藥所害,敵人會不會發(fā)現(xiàn)紅軍物資的藏匿點等等,都讓觀眾的觀演興致從頭至尾不會松懈。劇中所有人物關系、戲劇矛盾的展開都建立在這條主線上,搭建起清晰簡潔的戲劇結構。整體來看,對于其中個別情節(jié)包括人物的心理、行為動機的真實性、邏輯性還需要進一步梳理,并且可以做出適當?shù)木啞?/p>
劇中人物的塑造,幾位主要角色周中塬、梁葉子、梁奶奶等都是大正面的形象,其中對周中塬與梁葉子一家的情感淵源設計得也比較常見。而從挖掘人性的復雜多面來看,叛徒陸崇德無疑是亮點。劇中陸崇德原本是村農會的干部,無論身份還是覺悟, 都應該比梁奶奶一家更高一些才對。但是陸崇德卻叛變了,原因是保安團長杜學丁用陸崇德的獨生子陸石頭的安危來威脅逼迫他,在親情和信仰之間, 陸崇德選擇了前者。叛徒就是叛徒,陸崇德在背叛革命的一瞬間,他就已經被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陸崇德的叛變,歸根結底是自私的小我、怯懦的人性所導致的,他的良知和信仰是以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為前提的。于是便可以解釋,最后當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敵人所蒙蔽,再不顧一切試圖反抗時,卻已為時已晚。所以,從人性的角度出發(fā),深刻挖掘叛徒背叛的本質,就可以很好地避免人物塑造的臉譜化。
“黃土山上黃土塬,一眼望去望不到邊,黑云壓來黑風緊,百姓苦命淚水連。呼兒嘿喲,黑風緊,呼兒嘿喲,淚水連。”“黃鼠狼擦黑來偷雞,教導員生命有危險。賊人趁機去報信。負傷在身逃離難。”“他傷口出了大麻搭,性命隨時有兇險,我必須出山把藥買,不能耽擱誤時間。”……劇中類似風格的唱詞很多,在凸顯地域語言特征的同時,也為民族化音樂的寫作提供了基礎依據(jù)。
作為一部民族歌劇,《呼兒嘿喲》有著完整的音樂結構,線條流暢,可聽性強。序幕開始的合唱, 直接運用了陜北民歌《咱們的領袖毛澤東》的曲調并重新填詞。熟悉的旋律,引領觀眾迅速進入戲劇規(guī)定的情境和年代當中,這種做法很討巧,而且效果確實也不錯。劇中對于陜北、隴東的民歌、地方戲曲元素運用比較多,作曲家對劇中每個人物都進行了相應的音樂形象設計,且有各自的特點。作品音樂表現(xiàn)形式豐富,獨唱、對唱、重唱、合唱一應俱全,其中合唱、重唱的比例較大,宣敘調的寫作在完成敘事的同時也兼顧了旋律性,在聲樂、器樂的平衡上也做得不錯。
總體而言,全劇音樂抒情性占據(jù)了主導,或許可以在矛盾沖突激烈的前后,強化戲劇性的烘托和表現(xiàn)。另外,對于周中塬、梁葉子這兩位男女主人公, 似乎也可考慮寫兩段音樂表現(xiàn)色彩更豐富、更容易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的唱段,讓人物的音樂形象更加鮮明豐滿。幕間曲富有民族地域特色,旋律很動聽,民族樂器的運用也有點睛的效果。作為一部歌劇的幕間曲,若能將戲劇發(fā)生、發(fā)展的動機與結果融入其中,并增加壯烈昂揚的元素,呼應和提示周中塬最后的英勇犧牲,那么這段幕間曲的戲劇功能就會更加完備。
為了更加充分地表現(xiàn)民族性,這部歌劇在創(chuàng)作中還運用了板胡、嗩吶、琵琶、大鼓等特色民族樂器。周中塬犧牲時,嗩吶上場的獨奏激越悲壯、催人淚下,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值得稱道的是,現(xiàn)場聆聽時,民族樂器與管弦樂器間相互融合得很好,沒有出現(xiàn)某一種樂器聲音格外突兀與不和諧的狀況。這種效果當然得益于指揮家對于作曲家寫作想法的準確理解和到位詮釋,以及對于現(xiàn)場樂隊、舞臺的強大掌控力。
“返璞回真”,是我想到的最能描述《呼兒嘿喲》舞臺的形容詞。從中川機場乘車沿著高速一路向蘭州市區(qū)開進,兩邊是土黃色的山脈,蜿蜒綿長,沒有盡頭。一直覺得西北以粗獷和豪放為特征,但是這些柔和起伏的山脈,似乎在提醒著外鄉(xiāng)人,這里也是充滿柔情的土地。這樣的山景,幾乎是原封不動地被搬到了舞臺上,雖然只是幾列前后交錯的景片、不規(guī)整的黃土質感的臺階,以及掛著粗布簾的窯洞的門、木格柵的窗,但是現(xiàn)實的氛圍感,足以將觀眾帶入到極具南梁地域特征的當年。
該劇在真實再現(xiàn)現(xiàn)實場景的同時,也有浪漫的寫意表達。比如小龍入黨一場戲,沒有黨旗,舞臺上一塊不規(guī)則的景片,代表著山體的某一處橫斷面,土黃的顏色,上面有一道道仿佛歲月風蝕的痕跡,周中塬就在這塊景片上,“畫”出鐮刀斧頭,當他帶領小龍宣誓的同時,多媒體在景片上投影出黨徽,燈光將舞臺渲染成一片紅,寫實與寫意實現(xiàn)了最佳的結合。
民族歌劇在表演上有很多借鑒學習傳統(tǒng)戲曲的地方,會有一些程式化的表現(xiàn)。在歌劇《呼兒嘿喲》當中,可以捕捉到這種程式化的影子,但更多的是在程式化基礎上的生活化表演。演員的表現(xiàn)都很投入,在完成歌唱的同時,也通過比較真實、細膩的表演強化了觀眾對于其所塑造角色的認同。孫中偉飾演的周中塬、王文婕飾演的梁葉子、熊暉飾演的陸崇德、陳莉飾演的梁奶奶、于博飾演的杜學丁等, 都給人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
這部歌劇的二度呈現(xiàn)在舞臺調度上也頗有想法。事實上,《呼兒嘿喲》的戲劇故事主要集中在幾個人物身上,真正的群體場面只有一開始敵人追捕周中塬,將村民集合起來問詢一場。劇中99% 的合唱,基本上是旁唱或伴唱,實現(xiàn)著說明戲劇、表達人物內心活動和抒發(fā)宏觀情感的功能。如果這些合唱全部按照畫外處理,那么舞臺的視覺感就會顯得單調且單薄。顯然,導演考慮到了這個問題的存在,因此目前的呈現(xiàn),合唱部分不論什么內容, 基本都在舞臺上完成。參與合唱的演員著普通老百姓的服裝,與戲劇環(huán)境吻合,在豐富視覺效果的同時,也增強了戲劇表現(xiàn)的厚度。當然,因為合唱的內容大部分屬于戲劇人物內在的東西,與現(xiàn)實的戲劇人物是有虛實之分的,目前的呈現(xiàn),在一些場景, 對于“虛”的合唱與“實”的角色之間,還沒有很好地區(qū)分開來。雖然觀眾看得明白,但是如果能有設計感更強的燈光來精準體現(xiàn)“虛”與“實”,無疑會收到更好的效果。
劇中有一個畫面始終在我的腦海揮之不去,那就是最后一幕,周中塬為了保護戰(zhàn)友和鄉(xiāng)親,在敵人逼上來的那一刻,拉響了手榴彈,壯烈犧牲!戲劇就是這樣,明知道那是假的,但那一瞬間我就是會淚流滿面。感動我的正是作品表現(xiàn)出的無所畏懼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事實上,甘肅省歌劇院創(chuàng)作演出這部《呼兒嘿喲》,制作費用的全部投入,低到我無法想象。但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他們還是做出了一部品質相當不錯的原創(chuàng)歌劇作品。作為西北地區(qū)唯一被稱作“歌劇院”的院團,甘肅省歌劇院可以說是在用情懷堅持著歌劇事業(yè),無所猶疑地扛起了西北歌劇發(fā)展的大旗,這一點特別令人感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