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個講故事的人”

希行 王櫻子 宋文喆

王櫻子：我們對您作品的第一閱讀感受是清一色古言。小說題材眾多，您為什么選擇古代背景作為第一本作品的方向，并且延續這條路呢？

希行：這大概是受到了我閱讀愛好的影響，喜歡看什么就寫什么。我剛開始接觸網絡文學的時候正好閱讀了幾篇古代穿越的作品，自己很愛看，同時發現這類作品很受讀者歡迎。所以我就想，是不是也能嘗試寫作這類題材。嘗試之后，蠻成功的，就一直寫下去了。

王櫻子：是的，“穿越”的設定是非常吸引讀者的，很容易激發讀者的聯想和“爽感”。拿您已經創作完成的幾本小說來看，古言背景下的穿越和重生也是您很喜歡的設定。我們想知道您對這個設定有沒有什么個人獨特的看法？

希行：從接受角度來看，網絡小說整體的娛樂化傾向較為明顯，用這種設定能夠比較快地達到目的。同時，讀者會有很強的代入感，在小說中獲得現實中較難達成的快感，如重回古代進行發明創造、涅槃重生體驗不一樣的人生等，通過文學閱讀達到精神滿足。這些體驗都可以通過穿越與重生這種設定實現，而設定服務于故事的講述。

王櫻子：談到“講故事”，您的《古代地主婆》中，章節的名字就讓人眼前一亮，有章回體的感覺。您的創作是不是受到中國古典文學的影響？

希行：對。基本上，每次確定自己想寫的大方向之后，我都會去看大量相關的書，在閱讀的過程中容易產生靈感，幫助我進行小說創作。寫《古代地主婆》的時間段里，我恰巧看了比較多的古典文學，比如《三言二拍》，我特別喜歡這種感覺。其實在這本小說中，不只章節名受到了影響，內容也一樣受到影響。拿《古代地主婆》中女主的母親舉例，她的人設是鄉村潑婦類型的。我在描寫她說話的時候就會故意借鑒很多宋朝時期的俚語、慣用語。在我自己看來，那個創作階段還比較稚嫩，是一個摸索、學習、自我進步并行的階段。

宋文喆：我讀您的《古代地主婆》也有這種感受，很有古典文學小說中的民俗詼諧之風。《古代地主婆》之后，您的寫作內容就從種田文轉向了與醫學相關的一系列古言，像《重生之藥香》《嬌娘醫經》等，再之后就是與朝堂相關的《大帝姬》與《第一侯》。寫作的轉變是有意為之嗎，還是根據自己的喜好呢？

希行：都有的。一是我寫過的東西肯定不會再寫，我不喜歡讓內容過度重復，不想只在自己已經熟練掌握的舒適圈里打轉。我創作過的主角背景、主角擅長的技能之類基本都是不一樣的。每嘗試完一種新的東西，我就會尋找沒試過的，能不能玩新的東西。二也是要看自己當時喜歡什么。寫醫藥文的時候我就在看醫藥文，看了很多，很喜歡，就自己上手寫一寫了。

但醫藥文中各篇仍有著很明顯的區別。淺顯地來看，女主擅長的方向就很不一樣，中藥的、西藥的、獸醫的、巫醫的，我把想嘗試的都嘗試過了，就覺得我要去寫新的內容。

王櫻子：您之后有沒有什么想寫的新內容，可以分享一下嗎？

希行：沒寫過的都想寫一下，現在偏向先嘗試仙俠、修真或玄幻背景的。我現在寫的都是低武設定，想寫一點高武設定。雖然從起點來看，女頻的修真仙俠是比較冷門的。

王櫻子：這樣看來，您雖然從事網絡文學寫作很久了，但其實還是沒有固守舒適圈，而是不斷突破自己。

希行：創新不止，人總是要突破自己的，時代也在變。

王櫻子：接下來想聊一聊您個人的寫作感受和寫作特色。作為一個愛講故事的人，您覺得哪部作品可以說是自己創作生涯中的轉折點呢？

希行：很明顯是《重生之藥香》。從《重生之藥香》開始，之后的幾部小說大體風格就相近了，比如說女主的性格、設定、背景，創作好像突然之間找到了正確的軌道。

王櫻子：有沒有特別的契機呢？

希行：契機還是有的。那個時候我在大量閱讀男頻小說，那個時間點很流行“重生”設定，而且是遭到重大人生挫折之后的重生，比如說被滅門之后重生復仇、改變命運。我覺得這種題材還蠻好的，可以試一試，自己也沒想到會這么順利。《重生之藥香》里女主身上帶著一種“沖勁”，那份沖勁裹挾著她向前，既然重生回來就要達成某個目的。但是《重生之藥香》之前的幾篇小說就沒有這股沖勁，主角穿越過來之后通常會選擇自顧自的生活，節奏都比較緩慢悠閑。所以《重生之藥香》轉折特別明顯，小說整體圍繞著主角“要做點什么”“要改變什么”“要面對什么樣的困難”三條線索來發展。

王櫻子：您的文風在讀者里面是備受好評的，很多讀者都認為您的文風優美，語言細膩，您覺得自己的文風有什么特色呢？

希行：我覺得我的文風還挺淺顯直白的。雖然我確實看到有很多評論說我的文風有種說不清的晦澀，像是隱藏著很多謎題似的，很玄。其實沒有的，我一再說我寫出來的是什么就是什么，沒有太多有意為之的寫作策略。可能這也是作者創作視角和讀者接受視角的不同之處。

宋文喆：可能是您小說中反轉眾多，讓讀者情不自禁去猜故事，才會有這種“謎題”式的閱讀感受。講到您小說里的反轉與伏筆，像《大帝姬》里面的揭露真假帝姬，或是《誅砂》里面鎮北王府的情節，意料之外但恰當合理，都以多線多視角多場景推動劇情、揭露劇情，想聽您談談在創作過程中是如何處理這些構思思路或者結構，會寫大綱去整理嗎？

希行：我個人覺得沒什么伏筆和反轉，果然作者視角和讀者視角有很大區別。我會寫大綱，但和你所說的估計還有一定區別。我的大綱都比較粗略，把大體方向確定之后就會開始動筆，更新章節的同時進行大綱細化。我一般以十萬字為一個階段，整理出細綱，完成一個情節階段的敘事。

王櫻子：您的小說都是大工程，會遇到“卡文”的情況嗎？

希行：當然會遇到。我一直認為如果一個作者不卡文，那么生產出來的文字一定會存在某種問題，要警惕特別順利的寫作狀態。文學創作常常都是自苦難中開出花來，需要反復提煉和捶打，輕松愉悅地寫出質量很高的文字是非常困難的。拿我自身經歷來說，除了卡文之外，我經常會對我的存稿“動手”。尤其是覺得自己寫得特別輕松的時候，我就會特地回頭看看，進行修改。并且這種修改不是改幾個字、改幾段就能解決的，很多時候是改半篇，甚至一整篇刪掉重寫。存稿會暴露出更多的問題，因為得不到讀者的回饋與回應，優勢就會寫得非常啰嗦和拖沓。其實自己的文字好不好，作家都是能看出來的，心里都有數，雖然有時候不說。

宋文喆：那面對產文困難，您有沒有什么獨到的解決辦法呢？

希行：解決辦法就是反復琢磨。如果覺得寫得不對、不合理，就去想一個更合理、更流暢的情節。只能一直想一直寫，在這個過程里問題才會得到解決。雖然這個過程于我而言確實是痛苦的，但這是我逃避不了、也不應逃避的痛苦。所以就勇敢面對吧。

王櫻子：除了事業線寫得漂亮，您小說中的感情線也很受讀者關注。雖然您有在微博上開玩笑說自己感情線寫得很爛，但是讀者們反映感情線老是讓大家抓耳撓腮、意猶未盡。有的讀者甚至開玩笑說您的男主好難猜。您對此怎么看？

希行：這可能是我個人并不把感情線看作敘事的中心。我不傾向于讓男主和女主愛得死去活來，所以感情線就沒有那么明顯，可能在讀者眼中就變得難猜了。我筆下的女主主體意識都比較強，在性格上可能就呈現出不太愿意敞開心扉，很難卸下戒備來和任何人親密交流；又忙著事業線，專注干活。再加上我小說中的男主人設通常也是事業心比較強的，也有很多事情要忙，不可能總等在原地和女主談戀愛，就變成這種難猜男主的情況了。

宋文喆：好像女主和男配之間的互動還更多一點。

希行：對，女主和男配寫起來反而輕松，和男主感情線發展就蠻棘手，至少是對現在的我來說，這也是我在反思的問題。

王櫻子：對于這些男主、男配等男性角色的刻畫，您在寫的時候會特地關注什么嗎？

希行：也沒有很關注，不管男性角色還是女性角色，只要把他們當作人來寫就可以了。我不會刻意用性別來確定人設，而是把他們當成具體的個人去看、去寫，自然而然地就寫出來了。很多角色性格比較突出，因為人的性格畢竟千百萬種，都是正常的。我一直有這樣的習慣，不管是不是配角，只要你的筆寫到這個人了，這個人就好像變成主角了。

王櫻子：像您寫的小說好多都是大群像，角色們都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有獨立見解的人。小說人物仿佛不是被作者安排，而是有自己的想法。您有沒有經歷這樣的時刻，即自己的想法和角色的想法相沖突，能不能分享一下這種糾結的趣事？

希行：有時候會有的。我也常說當小說寫到一定地步的時候，那個人物就有自己的想法了。說白了還是要考慮人物的合理性，要考慮人物的思想、行為、做派是不是符合自身的邏輯與認知。遇到比較難寫的坎，就會有自己沒辦法控制的感覺。我想這么寫，但是這個人物仿佛又告訴我這件事情他是做不出來的、沒辦法做的，很糾結。

王櫻子：在目前您寫的所有角色里面，您印象最深刻的，或者說比較偏心的是哪位？

希行：這個其實很難說，每個都很深刻。如果一定要說比較偏心的一個，我會選擇《名門醫女》的女主，《名門醫女》也算是我創作中的一個里程碑了，和《重生之藥香》一個時期。

王櫻子：從自己的創作體驗來看，您認為網絡文學能反映出時代的一些變化嗎？

希行：能，非常能。我畢竟寫了十年了。從我第一本故事開始，到現在的這個故事，你會發現內容、背景、人設等都是不一樣的，都發生了改變。這不僅是我自己創作傾向、文學審美的改變，也是整個時代語境的折射，因為讀者的閱讀興趣是會變的。讀者愛看什么對于我們網絡文學創作者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參考，只管悶頭自己寫肯定是不行的。我給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娛樂”，我是來講故事取悅讀者的。所以我的寫作會特別關注讀者口味，寫的過程中也就多多少少感受到了時代文學環境的變化。舉個例子來說，我高中時看到的古代穿越類型小說中，主角穿越過來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發明創造，把后人的那些智慧全都搬進穿越后的時代，很有改變時代的雄心壯志，行事非常高調。接著突然就變成了另外一個階段，穿越女突然就變得低調了，變得非常隱忍保守。到現在又有大女主的傾向了。如果你一直在閱讀這個類型的網絡小說，你就會明顯地發現這些不同的階段。這就是隨著時代變化，人們的認知不一樣了，對待古代人、古風背景的態度也不一樣了。

拿我自己的作品來說，我當時開文的時候讀者都非常開心、非常歡迎。過幾年，我回去看之前寫的小說評論，有許多現在入坑的讀者去讀我從前的作品，留下的評論就和當時開文時留下來的評論大不相同了。這就是不同語境之下讀者群體本身觀念的變化。

王櫻子：隨著網絡文學的不斷發展，大女主小說逐漸占據一壁江山。雖然大部分推薦和書評會給您的作品打上“大女主小說”這種典型標簽，但我們還是想問您覺不覺得自己筆下的小說是“大女主小說”呢？

希行：其實我不太清楚大女主小說的具體定義，我寫的時候也沒有特意去創作一本大女主小說。我還是把角色當作一個人去寫，不會預設什么是男人能做的事，什么是女人能做的事。我從第一本小說開始就是這樣，不過寫的文筆有一點幼稚。第二本小說《古代地主婆》中體現得則更明顯，男主能去種地，女主也可以去做。只要是人能做的事情，不分男人、女人，去做就好了。

王櫻子：在當今的媒介時代里，網絡小說轉換成影視、游戲的事情并不少見。您也算是IP大家了，您曾在采訪里說自己沒有參與《君九齡》的影視改編。如果有機會的話，您會選擇參與自己作品的影視改編嗎？

希行：我不會。首先，我認為小說作者和影視編劇屬于兩個不同的專業領域，就我個人而言，如果我要做編劇的話我就沒辦法成為小說作者了，所以我沒有能力去把自己的書改成電視劇的劇本。其次，小說受眾和影視劇受眾也是不一樣的。在不太了解的情況下，我不會對小說改編進行過度干涉。

宋文喆：但是有的時候書粉會反映原著和影視劇之間的差別過大，尤其體現在人設、劇情這些重要元素上。您怎么看待這種情況呢？

希行：文字和影像表達的形式不同，我覺得有所差別是難以避免的。

王櫻子：您從網絡作家走向職業化，同時也經歷了網絡作家職業化發展的時代。這種“職業化”的改變有影響您對網絡文學的創作態度嗎？是不是有更多的時間來閱讀網絡文學了？

希行：以網絡作家為職業，有更多精力用在吸收外界的信息上了，能夠保持敏感度，去嘗試一些更加新的體驗，這都是對創作有幫助的。但是閱讀和職業化沒有關系。寫網絡文學必定要保持極高的閱讀量，幾乎閱讀不停，而且必須涉獵面廣。所有的類型都要試著閱讀，尤其是我不寫的類型，我更要去看。我的閱讀速度很快，一直對自己的要求就是在創作的同時保持讀書的狀態。對我來說書是不分好壞的，實體書還是電子書、世界名著還是口水文，都是可以看的。我雖然不能說出這樣做究竟有什么確切的益處，但在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受到了很多滋養，這些都會反饋到文學表達之中。

王櫻子：講故事確實是網絡文學中很重要的事情，我知道您也以“講故事的人”自居。隨著網絡文學的不斷發展，您認為故事會越來越難講嗎？畢竟網絡文學更新換代的速度非常快，十幾年前穿越還是蠻新的題材，現在“雙穿”都司空見慣了。

希行：我認為不會。隨著社會和網絡文學的不斷發展，我們可以開拓創新的范圍更大了，故事可以講得更新更熱鬧了，怎么會難？不難，越來越好講了。但確實有一個問題，即投身網絡文學創作的人越來越多，一個題材、一個設定寫太多次可能讀者就不愛看了。這個時候想要繼續做這件事情，大家只能各顯神通，這也會激勵好的創造者自然而然地跳出來，不停地開拓網絡文學的維度和視野，這是一件好事。我們已經發展出非常多新奇的文學題材了，比如“簽到文”“打怪文”，都非常好玩。

王櫻子：很多人都說可以用人工智能進行文學創作，未來網絡文學的創作是否存在受到沖擊的可能呢？

希行：我沒有更深入地想過這件事，未來不太清楚，但目前來看我覺得自己可以寫得更好一點。不要太排斥科技進步，未來的文學創作也需要考察科技發展的整體趨勢，說不定能獲得特別的啟發。回頭去看歷史，社會也是這樣不斷發展的。可能有許多事物被取代了，可是齒輪一直在轉，我們還是要往前走的。所以我不太擔心這件事，我也不會太在意。我會努力讓自己不被取代，如果有一天避免不了，那就接受。

王櫻子：我感覺您格局很大。從整體來看，時代的發展方向就是這樣不斷向前推進。那您覺得在文學創作上，人類作家比起機器作家有什么特殊的優勢嗎？

希行：這就交給時間和讀者選擇吧，我只是一個講故事的人。但有一點，我的創作至少是自己熱愛的，我也非常在乎讀者的反饋，這讓我覺得我與機器作家還是有所不同的。只要能讓一部分讀者感受到閱讀的樂趣，那我的創作就有意義。

希行創作年表

2009年3月，長篇小說《有女不凡》在起點女生網連載，2009年完結；

2010年1月，長篇小說《古代地主婆》在起點女生網連載，2010年完結；

2010年8月，長篇小說《回到古代當獸醫》在起點女生網連載，2011年完結；

2011年5月，長篇小說《重生之藥香》在起點女生網連載，2012年完結；

2012年3月，長篇小說《藥結同心》在起點女生網連載，2012年完結；

2013年1月，長篇小說《名門醫女》在起點女生網連載，2013年完結；

2013年11月，長篇小說《嬌娘醫經》在起點女生網連載，2014年完結；

2015年3月，長篇小說《誅砂》在起點女生網連載，2015年完結；

2015年12月，長篇小說《君九齡》在起點女生網連載，2017年完結；

2017年3月，長篇小說《大帝姬》在起點女生網連載，2018年完結；

2018年7月，長篇小說《第一侯》在起點女生網連載，2020年完結；

2020年4月，長篇小說《問丹朱》在起點女生網連載，2021年完結；

2021年5月，長篇小說《楚后》在起點女生網連載，2022年完結；

2021年8月在起點女生網發布并完結短篇小說《她之前》；

2022年9月，長篇小說《洛九針》在起點女生網連載（未完結）。

責任編輯 張范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