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周佛吸原名周仿溪,是河南現代文學史上的重要作家和理論批評家,他的《二十年來河南之文學》最早嘗試運用三民主義文藝理論對河南近現代文學的發展進行歷史梳理與總結。這篇文章的價值不在三民主義文藝觀的理論架構,而在其對于河南文學特定歷史發展階段具有現場感的描述和評價。
關鍵詞:周佛吸;周仿溪;《二十年來河南之文學》;三民主義文藝
一、《二十年來河南之文學》
據筆者淺見,從文學史角度,最早對河南的近現代文學進行歷史梳理與總結的,當數《二十年來河南之文學》一文。該文近7000字,署名“周佛吸”,連載于《河南民國日報》1932年1月15日、16日、17日第7版。該文文后標注“二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于河南七中”,說明此文寫作的時間為1931年12月24日,寫作地點為“河南七中”,即河南省立第七中學,在潢川。周氏此文題目中所謂的“二十年來”指的是1911年辛亥革命后至1931年這二十年。文中,周氏首先論述了辛亥革命至五四文學革命前的河南文學的發展,然后,又重點論述了五四文學革命至三十年代河南文學的發展。由于該文是研究河南近現代文學的一份重要歷史文獻,故筆者將該文整理如下:
二十年來河南之文學
周佛吸
文學是時代的叫聲,是社會的映畫;而時代與社會的變轉,又完全以政治的急需,民生的切要,民族的渴求,為其變轉的總動力。故政治,民生,民族三者,又為文學變轉的總動力。我們想認識某某時代的文學若何,必先對于其時代,認識清楚;否則,只能得到它的外形,全①會得到它的神髓呢。就文學而論,使文學而不離開了政治民生與民族的需要,完全將外殼浸淹在絕緣液里,與時代社會不發生關系,或發生萬一的微末關系。那我們便會認得它是個死了的文學,它是個失去價值的文學,它是古董,它是木乃伊,它不是我們所要的,我們再不應該將我們寶貴的努力,浪費在它的軀殼上了。
一種文學,若同時為政治,民生和民族三者所急需,那自然是最好不過的文學了。若只為政治和民生或政治和民族的大部分所要求,那也是很好的。倘僅僅為政治或民生或民族之一小部分所要,那也算好的文學。不能和政治民生民族三者發生關系的,才不得稱為文學呢。
所以我們欲評衡文學的價值,欲論列文學的時代,不能不對于當時的政治民生和民族認識清楚。河南二十年來的文學,是什么樣子呢?想要從這里下個論斷,非將河南二十年來的政治,民生,民族的狀況,把握到一點要領,是不能成功的!
河南的文學,也和河南的政治一樣,是跟隨著全國為轉移的。但是它轉移的急呢?轉移的緩呢?它緩急到若何的程度呢?最急的是什么時候,最緩的又是什么時候呢?它有沒有跑到過全國的最前線?它有沒有一覺長睡,三五年不曾進一步?倘是睡過長覺,又是在什么時候呢?它為什么要急跑?為什么又要長睡呢?它的現象,它的前因后果,與促成它因果關系的動力,又是什么,并在什么時候呢?這些,都是不先弄明白,便不能輕易去談河南二十年來的文學的。這個任務我自知是不易擔負起來的,但因為我這二十年,幾乎全在河南,眼見耳聞,似較切實一點,像民元民二的河南思想之大解放,與青年志士之大被屠殺,嗣后蓊茂之氣,遂被斬斷。這些壯快險惡的經過,我都一一親嘗味過。所以不揣固陋,草為此文。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或亦高明者所愿一覽呢!
民元二的河南思想界,——文學當然亦在其內,是大放異彩的黃金時代,二十年中,莫與比倫,這是什么因子呢?
第一因革命思想久屈思伸;
第二因創造民國的國民黨屈而在野;
第三因當時民賊正在當道。
河南革命,本有完全成功希望,因柴得貴之通逆,遂遭慘敗,致張鐘瑞等十一烈士殉節。然伊洛之豪俠東進甚緊,南陽之民軍進克方魯,潢羅亦相繼克復,杞通許昌,更多醞釀成熟。因和議之成,停止進行,致使河南政柄,全落袁世凱走狗張鎮芳之手。革命思想屈壓太久,未得一伸,所以以一瀉千里之勢,發泄于文學上。他省多因獨立,民黨得勢,河南以和議故,以袁賊之家鄉故,全使創造民國之國民黨,屈而在野,此事之至不平者,況屈抑者又復為熱誠磅礴之革命青年,怎能不別尋出路,以求一泄之為快,文學于此,遂適應其求。但倘使當時之當道者,不是民賊之直系,對思想界能善導適應,其成就當在全國上。乃事實恰與相反,愈在不能忍受之下,愈遇高壓,這誰能禁止它不叫盡力爆發在文學上呢!
上邊所說,為河南特殊之因,此外還有為全國所莫能外者,就是那些革命志士,久已陶醉在秋瑾、林文、趙聲、吳祿貞、汪精衛①等的豪壯悲憤之詩文里邊了。革命先進,以此陶鑄,以此歌詠,以此發泄壓抑不伸之積憤;他們又怎能不照樣去畫葫蘆呢!
以河南論,在辛亥快要爆發之前夜,雖后來人人吐罵之王敬芳、胡世清輩,讀其詩文演辭,亦莫不使人悲使人歌者。民元之初,使我們最佩仰最景慕的,要算楊勉齋先生。楊勉齋君革命史跡,革命思想,個人生活,詩文作品,都是一貫的,真是河南的特出人物。雖其后來,加入統一黨,不無一點遺恨,然因他死得太早,不及見統一黨之丑史,使天假之以年,必能決然脫離該黨,仍為我黨一健將呢。楊氏的詩文,當時使人讀之,不特醉其理,敬其人,甚至使你夢想其生活,步趨其后塵,不知不覺中已浸入在他的理想世界了。
當時的文藝思想,一般都以悲憤慷慨為尚;一般人所最愛吟詠或習誦的,是十一烈士的殉難,是十一烈士的革命史,是《伊洛豪俠傳》②,是《王天縱小史》,是《征藏七杰小傳》等。征藏七杰都是我的同學,他們由漢至蜀,為川督尹昌衡勸阻而歸。王天縱之征蒙隊,我亦曾投書求加入。十一烈士之首領張鐘瑞氏,他的家鄉距我的六十里。所以這些我都能記得。那時我們在學校里,都抄錄上述詩文,日置枕邊。我不是以個人代表社會,當時的同學和相識都如此,而且我還嘗被人笑為怯懦呢。
現在我可舉出一例,以資證明。
那時的報紙文章,非常之好,一般人也非常之愛讀。當時河南報紙,最為一般人所喜歡,所欣仰的是《自由報》。《自由報》之執筆政的,是潢川之賈俠飛,他的文章,激昂慷慨到無以復加。以文章監督政府,以文章指責當局,甚至指責之而不理,則繼之以謾罵。——罵之為雜種罵之為煙鬼,罵之為豺狼當道,賈俠飛氏曾以此種文章,被督都張鎮芳,控之法院,賈要求同張當堂申辯,雖未能如愿,然張氏終派人代訟。結果賈以無罪釋放。釋放后,賈坐汽車上,我們好多人,都歡迎他出獄,在大街上,燃鞭炮歡呼。以文章與當地最高的長官打官司的這一回事,是當時文藝界中很特殊的一樁故事,而為別地文學史所尋不到的。賈后為袁賊,誘之北京,終以失蹤無纖影的就結束了。這真是河南文學史上,應該特筆書之的。
賈文壯快激切,楊(勉齋)文深沉圓厚,賈文氣勝,楊文味長。賈本不及楊的學力與資望,然在我們讀者的心中,卻都深刻的印著不能磨滅的影像,這是使我不能不相提并論的。此外,像《自由報》上的胡抱一,亦曾使我們一時不克忘掉,然他的影子,終覺得淡漠得多呢。
民二時候仍有一件事實,在文學史上說,使我永遠不克忘記的。那便是劉藝州先生所提倡的新劇團。以新劇或舊劇去改造社會,在中國的文藝史上,要算劉藝州君的新劇團;這個新劇團之前,我們并不曾聽說過這類事,別說見過了。他為什么能有這大力量呢?他原來在北京干過大學教授,因為參加革命,潛身伶界,在煙臺一帶,唱過多年舊戲。辛亥舉義時,他在黃登發動,牽制清兵不能掃數南下,共和之成功,他確實與有力量呢。在登萊一帶,他曾署過山東督者,和議成,他到南京,仿佛是任的外交司長之職。他覺得做官并沒有當戲子,對于改造社會有力量,所以他依然棄官隱伶。他在北京山東都唱過戲,組織新劇團,使中等和高等學生,加入演唱,這是從我們河南起。現在學校劇已很普遍,然尋其開端,怕要得讓我們河南的這一次吧。
那時在報上看見他譯的外國劇本,已有用白話的對話體的。胡適的白話文學之提倡,怕還得對劉老先生讓一步呢。
元二年的河南文學,完全是革命的,反抗的,積極的,和政治的全部,民生的大部,融為一片的;所以會有若是的光焰萬丈?二三年之交,張鎮芳大肆屠殺,計青年有為有膽的志士,冤死者兩千多人。自此之后,文學全離開政治,從彩霞頂端,墮入深淵,不但三四五六等年,沒有氣息,就是七八九等年,也只是跟在全國之后,呼喚幾聲照例的呼喚罷了。這當然是俊秀死亡得太多,與慘痛的遺影太重,元氣太虧,一時不能夠崛起呢。
三四年間,稍值一述的,是以一身而兼桐城派與湘鄉派之長,且曾游過外國飫聞新知的古文大師吳汝綸的得意高足劉石梅先生,竭力倡導其以文載道言必有物敬事勤修篤學好問的古文義法主張。我自信稍知道一些文學的糟粕,最初是劉先生的教導。那時謬學桐城派的郭仁覆先生,大吹其起承轉合之理,之乎也者之用,這真是陳炳堃①《中國文學史》上所說的“教人徒然學了一點關于體制格律等等的空架子,很少具有學術思想的真內容”的“桐城謬種”了!但是郭先生亦曾經享名于一時,他自然也有幾個學生暫守其謬說。
民四的五九國恥紀念,也曾有過激烈的反日文學,這是民族的,可惜不久,便被老袁的皇帝夢,給壓碎了。終竟沒得開放出一朵稍大的花朵來。這還是張屠戶的遺勛猶存呢。反抗帝制的烈火,在河南的文學史上,也不曾燃出一朵火花來;其原因亦為此。
胡適文學革命的以前,在河南值得稱述的,不過如此。
文學革命后,第一位值得論列的,便是徐玉諾君了。徐君魯山人,我們已相交十余年,他的生活作品人格,我都很知道,久欲特為作一冊小小評傳,因無暇,尚未入手。徐君在民八五四運動之后,為新思潮所掀動,非常努力。對于文學,尤特加注意。在《嘗試集》,《草兒》之后,要以他的《將來之花園》為最早,最有價值。《嘗試集》之淺薄,《草兒》又于淺薄外加以蕪雜,除大膽摧殘舊古典主義之外,似皆毫無可取。《將來之花園》,自然也不是我所喜歡的,然在中國文學史上,也自有它的時代價值的存在。郁達夫的頹廢主義,泰戈爾的哲理主義,和西洋象征主義的神秘色彩,在《將來之花園》里,早已深濃的澈透的表現出來了。我們倘若把時間的前后,稍加以精密的計算,我可說句笑話,徐玉諾君,怕是我們中國文壇上的先知先覺呢!
他的著作,除前述者外,有《雪朝》一卷,有在《小說月報》刊登的描寫土匪的小說,有未曾發表過的寫土匪的一卷詩。那時,他是人生藝術派,他表現了河南的混亂落后,他堅強的詛咒著殘忍和戰爭。他的影響,不特風動了河南,而且在某項上,已籠罩了全中國。最初將他指示給讀者的,是文學研究會的王任叔及葉紹鈞。他的聲名,初時更在郭沫若之上,后因他太重主觀生活,漠視時代需要,遂致銷聲匿跡似的不聞不響了。這在我覺得他是吃了葉紹鈞《詩的泉源》之大虧了,因他的夙性偏此,而又極端信仰著葉紹鈞故。因他的足跡,致使他的影響,特加濃重的;是臨潁的甲種蠶校,吉林的毓文中學,廈門的集美。
臨潁的甲種蠶校,在中國文壇上很有名。作家到此的,先后有徐玉諾、葉善枝、丁師、郭云奇、王皎我、于賡虞,再加上作者,共有七人。丁與于是特來閑住訪友,余皆擔任功課。學生中在文壇露名的,有劉永安、盧景楷、張耀南、程守道、張洛蒂、王慶霖、張耀德等,亦不下十余人。玉諾最喜歡永安與景楷。永安幾完全是玉諾的化身,而情調之哀切,尤過其師。他兩個的作品,多在《小說月報》《學生雜志》《覺悟》《鷺江潮》等刊物發表,惜沒專集。賡虞最喜歡耀南,耀南作品較多,發表的地方亦較多,他在北京住了好久,完全以賣文為生活。他于今夏染痢疫逝世。作品有小說兩卷,詩兩本,都沒得刊行,將來有機,當為印刊。我最喜張洛蒂與程守道。程守道有詩一卷,他的詩,有深長的意味,有諧合的音韻,有穩妥的字詞,有淵永的情理。我愛讀得很。雖曾抄錄為一卷,但也未曾出單行本。《鷺江潮》《飛霞》及《豫報副刊》上都嘗有東西發表。尤以在《飛霞》上為多而且好。玉諾編《豫副》時,嘗發表我和守道的通信,題標為《潁上通信》。那是守道初次發表他文學上的主張的。雖未必盡對,但確有獨見處。在《飛霞》上的評論,已高超得多了。然終未能全識文藝的底蘊。他才性之高,氣質之雄,不亞賡虞;卒因民十六加入革命,奔走武漢,將文學生涯,完全扔棄,至今仍杳然不知所在,未免可惜呢。
洛蒂最初發表東西,系署向明二字,他的作品極富,詩尤多。氣極雄勝,若長江大河。一瀉千里。他是耀南的弟弟。詩和小說,都較耀南為優。民十三四年間,他極端佩仰郭沫若、王獨清,所以在他有一期間是完全沉溺在普羅文藝里。他把辛克萊的《煤油》,《屠場》,《石炭王》,《小城》,和新俄作家的《士敏土》,《一周間》,都整日置之床頭,吟誦不休。深幸他終于出了迷途,返歸三民主義的大道上。近來,除零星發表的短文不計外,他寫了一篇二十多幕的劇本,名為《焚毀日艦田中號》,徐鑒泉君為他署為《偉大的勝利》,交陳海清君帶往南京發表去了。又另作一本小說叫《舒蘿姑娘》。據他自己說前者以三民主義的民族主義為中心,后者以三民主義的民生主義為骨子。我沒有看到,不能妄加評議。總之,他氣勝,力宏,一有所作,動累萬言,將來成就,若就幸運說,他定會成為中國文壇上的健將呢。王慶霖、張耀德在民十四五年間,都和現在編輯《現代小說》的葉靈鳳很好,近在河南報紙上,又嘗讀到他倆的東西。
他們都是臨潁甲蠶的學生,那末甲蠶中的教員,又該若何呢?前已言有七個文壇知名的作家,七個中,葉與丁非本省籍不談。于賡虞只來作過客,我們就先來談他吧。賡虞西平人,著有《晨熹之前》等詩集。他是天津綠波社中的健將。他的作風,完全學英國的祭慈①,以中國的作家,而完全寢醉在西洋的格律與情調里,他算是頭一個,也許就是現在最后的一個。這樣,我是根本不贊成,然在他,卻自成為一派了。他的情調,好像幽鬼夜泣在荒墳之旁,悲悽,絕望,萎槁,寂寥,使人感到異常的幽暗與悄悶。我嘗在《京報》發表一篇《賡虞近作與舊簡》,說他曾受舊詩之影響,趙景深君曾力為辯解,說他是得力于祭慈,然對于受舊詞影響之話,亦終不能否認。
王皎我開封人,著《桃色三三曲》,近又編輯《反日詩歌集》。他原來和狂飚社中人熟識,近來又和新月社的徐志摩要好。《桃色三三曲》,便是志摩主編的。不過他的主張,決不是狂飚與新月的主張;去歲夏季,他從日本調查出版界歸至滬上,對于我的三民主義文學的主張,始完全接受,尤其是民族文學。他說,日本的一切差不多都是民族的。他可算已尋到了正道了。
郭云奇近曾加入南京中國文藝社,他的作品也很多,不過沒有自己特別的建樹。我在民十八倡導三民主義文學時,他絕不懷疑的贊助。但他的作品,終不見濃烈的色彩。他真是中國文藝社的社員呵!
我們河南,有一位女作家,她的作品曾經為全國所震驚的,那便是淦女士。她姓馮,唐河縣人。著作亦很多,大都是站在女性方面,去細描戀愛的生活。因為她的大膽,是全國莫能及,所以亦遂成為一個大作家了。據說,《孔雀東南飛》的劇本,亦出其手,那更是難能可貴,而影響深厚的東西呢。她是可以代表沒有轉變以前的創造社的。
創造社里我們有淦女士,文學研究會里我們有徐玉諾,綠波社里我們有于賡虞,都是特出的作家。這在全國,已是如此,不僅河南而已呢。倘要再降格以求,狂飚社中,我們還有羅山的尚鉞。他的著作,也出版幾本,但只是寂靜的,叫不起一點回聲來。然而他信仰無政府主義,以主義講,他或是一個怪奇特的吧。不過他不是忠于無政府主義的。民十六以后,群傳他又相信共產主義了。在河南的文藝思想上,他的影響是在于無政府主義,這大概也有高歌、長虹等的大力量在。在那時,有一汪后之,嘗以文藝,灌輸些共產主義,共產主義在河南之樹基,似是汪的力量。汪是光山人,聽說在某地暴動,早已被人殺死了。
以革命文藝論,我們還有洛寧的李翔悟。他在河南時已很著名了。十四年時,他到北京任《國民日報》副刊編輯,對于那時的革命思想,他很盡些鼓吹之力,我的好多革命詩歌,都是他為發表的。他在革命鼓吹上,確盡了相當的力量,那一年末,他奉派赴俄留學,當郭沫若大唱普羅文藝時,他函自愿立在郭之旗幟下。以后,我們便不再通信了,不知他近來做什么。
至于趙憩之、張長弓、王彡寧①等,對于文學,都很努力,著述亦復不少;然皆無特殊建樹與新鮮見解,故概從減略。他如李志剛、段凌辰輩,仍在迷戀著骸骨,可置之不論。最后,該說說我自己了。
我在民十八以前發表的東西,都署名仿溪;民十八時,才改署今名。民七八時新文學大盛,我在《新的小說》的上發表《一對貧賤夫婦》。這是我用語體寫小說的第一篇。民十時□②交玉諾,民十二三兩年,我對于當時重視的非戰文學及土匪描寫,曾用過全幅力量。這類詩歌,在各處發表的有三百余篇。□③南說:趙景深函中呼我為土匪詩人,這也只能算人云亦云的作品。十三年末,我即轉為革命的呼號;十四年更力。因五卅國恥,我曾發表些壯激的詩篇,《京報》副刊上有署名“汪”的其人,罵我為雙料英雄,說我是以新詩人之頭銜,而兼扛愛國志士的招牌。后來有人反詰汪,何經典法令,不準詩人談愛國?我則以為彼自病狂,復何足責。民十五同皎我、守道、耀南、洛蒂、慶霖等,辦《飛霞三日刊》副《中州日報》上發行。計七十日評國內作家至百余人之多。聞某中等學校,曾以之鬧風潮一次。像中國著名作家,如魯迅、周作人、郭沫若、成仿吾、鄭振鐸、高長虹之流,都曾加以評論。全以革命主張,輸之于文藝思潮內。民十六,為革命奔走一年不暇問文學事。民十七,恨普羅文學之猖獗,作《中山革命歌》第一卷,及《濟南慘案》短劇①,欲在創作上,建樹一點三民主義文學之基。以人小力微,不克有效,遂于十八年努力于三民主義文學的理論之建設,在《中央日報》的副刊上,先后發表《唱導②三民主義文學》及《何謂三民主義文學》等的長篇論文。此后,漸漸有響應者,有轉載者,記得河南教廳的刊物,也曾轉載過。民十九的元旦,中央宣傳部長葉楚傖氏,亦有關此之論文;于是,始為同志們所注意,而中國文藝社,開展社,線路社,前鋒社,都春筍般的茁出了。最近河南亦有中原文藝社,亦以三民文藝相標榜,但真實做研究的苦工作的太少,所以仍無特異的成就。去歲將關于此項論文,集為一冊,題為《三民主義文學倡導論》,交大東書局印行。另以此種意識,評判各作家關于民族及國恥的文藝作品,約八萬言,題為《國恥文藝叢談》,最近,亦當出版。九一八慘案之后,反日文藝作品很多,但蕪雜太甚,且無進步的中心思想,我恐怕于反日工作,無大裨益。且國人反日,不能一貫。為此,又作《反日文學叢談》。已成三萬字,先交《隴海旬刊》發表。俟草成后,亦當交大東書局印行,我因為力量短淺,致令三民主義文學,國恥文學,反日文學,不能在短期間奏大效。自是抱愧萬分。然亦絕不以此自餒。
河南二十年來的文學,絕不止此,因限于篇幅,不能多寫,俟異日再為補足好了。
二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于河南七中。
(《河南民國日報》1932年1月15日、16日、17日第7版)
二、從周仿溪到周佛吸
“周佛吸”這個名字鮮為人知,作者在文中自我介紹:“我在民十八以前發表的東西,都署名仿溪;民十八時,才改署今名。”周仿溪(1892—1951),河南臨潁人,原名周景濂,字仿溪。20世紀20年代初開始新文學創作,發表作品多署名周仿溪。關于周仿溪,劉景榮《周仿溪:一個新文學開拓者的足跡》③一文,在發掘鉤稽史料基礎上,對其文學創作與理論批評等各方面有比較詳盡客觀的介紹和評析,充分肯定了他在河南現代文學史上的貢獻。文章認為周仿溪的文學活動僅僅持續四年:從1924年加入天津綠波文學社,到1927年3月,飛霞文學社主要成員投入北伐戰爭,《飛霞三日刊》《飛霞創作刊》兩個刊物停刊,周仿溪從此在文壇突然消失。但是,周仿溪實際的文學活動時間要比四年長得多。從《二十年來河南之文學》中周佛吸的自述看,“周仿溪”的名字雖在文壇消失,但他搖身一變化為“周佛吸”,成為國民黨黨員,大力提倡國民黨的三民主義文藝。下面是他對自己文學活動的介紹:
民十六,為革命奔走一年不暇問文學事。民十七,恨普羅文學之猖獗,作《中山革命歌》第一卷,及《濟南慘案》短劇,欲在創作上,建樹一點三民主義文學之基。以人小力微,不克有效,遂于十八年努力于三民主義文學的理論之建設,在《中央日報》的副刊上,先后發表《唱導三民主義文學》及《何謂三民主義文學》等的長篇論文。
據《周仿溪:一個新文學開拓者的足跡》,周仿溪于1926年加入共產黨。1927年春天,受日益高漲的革命形勢的感召,周仿溪和當時許多進步知識分子一樣,毅然投筆從戎,響應北伐。這與周仿溪的自述是吻合的,其所說的“為革命奔走”指的當為參加北伐戰爭。在現有關于周仿溪的各類研究文章中,皆強調他身為共產黨員的進步立場,如張洛蒂《周仿溪二三事》,以親歷者身份一直強調周仿溪作為共產黨員的堅定信仰:“我們一同到后城馬路長江書店買了一批書籍,其中有《無產階級哲學——唯物論》、《布哈林言論集》等,周老師指著這些書說:‘這是我們最珍貴的精神食糧啊!”文中特意引用周仿溪的話:“中國革命只有實行三大政策(聯俄、聯共、扶助農工),別無他途!”①周仿溪作為一名共產黨員,被研究者認為具有馬克思主義的文藝批評觀,其創辦的《飛霞三日刊》“在河南最早嘗試運用馬克思主義觀點分析文藝現象和文藝作品”,熱情呼喚“第四階級的革命文藝”,為20世紀三四十年代左翼文藝主潮的到來做了理論的探索和輿論的準備。他的《評郭沫若〈曼陀羅華〉》運用馬克思主義觀點,清楚地界劃了“第四階級的革命文藝”與“漫無限制的唯情主義”和“漫無限制的自由主義”之間的界限,并對“第四階級的革命文藝”寄予厚望。②不過,共產黨員“周仿溪”在1928年卻轉變為國民黨員“周佛吸”,由共產黨的左翼文藝轉向國民黨的右翼文藝,成為國民黨三民主義文學的忠實實踐者和大力鼓吹者。一般研究者惑于“周仿溪”的消失不見,因而認為周仿溪的文學活動止于1927年,是被周仿溪的“換名術”所蔽,不了解周仿溪后來的轉變。
這里就發生了如下問題:共產黨員“周仿溪”怎么會轉變為國民黨員“周佛吸”呢?由于文獻缺乏,周仿溪轉變為周佛吸的具體原因和過程仍是未知之謎。劉景榮提及周仿溪1927年在臨潁縣所從事的革命活動:“不久保衛軍作戰失利,政治部撤回漯河解散,周仿溪帶領部分成員繼續從事革命活動,成為臨潁縣早期共產黨組織的中堅力量。1927年8月中共臨潁縣執行委員會成立,10名委員中有5名是飛霞社成員。 隨后他們又以國共雙重黨籍進入國民黨縣黨部,利用合法身份進行革命活動,曾一度把臨潁的農民運動和學生運動搞得轟轟烈烈,致使有報刊驚呼臨潁已‘幾乎全被赤化。”③這說明周仿溪當時在共產黨員身份之外,同時擁有國民黨員的身份,具有國共雙重黨籍。大革命失敗,國民黨大搞“清黨”,臨潁共產黨組織遭受嚴重破壞,“飛霞社成員有6人遭到登報通緝,5人被捕入獄”。周仿溪作為臨潁縣共產黨組織的早期領導者、組織者④,應該是受清洗的重點對象。他的轉變是否發生于國民黨清黨運動當中?由于沒有文獻支撐,這一點只能留于猜測。但是,不管原因如何,周仿溪政治上由共產黨轉向國民黨確實發生了,文學上則轉為仇視普羅文學、奮力鼓吹國民黨“三民主義文學”。有研究稱:“為逃避國民黨當局的追捕,周仿溪遠走澳門、西安、天津等地度過多年的逃亡生活,最后定居河南羅山,以教書為生。1951年在‘鎮反運動中被人誣陷而遭冤殺。”⑤這種說法與歷史事實不盡相符。《二十年來河南之文學》文后標注“二十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于河南七中”,說明此文寫作的時間為1931年12月24日,寫作地點為潢川河南省立第七中學。《河南民國日報》為國民黨河南省黨部所辦,周仿溪的長文能發表于河南省內這樣高級別的報紙,且大膽公開他的原名“周仿溪”,說明他已完全被國民黨所承認和接受。他此前鼓吹三民主義的系列文章發表于國民黨中央政府的《中央日報》更能說明這一點。況且,周仿溪的文學活動為國民黨服務,是為其所歡迎和積極支持的,他也根本沒有逃亡的必要。此文文后標注的地點至少說明1931年前后他在信陽潢川河南七中教書,過著比較穩定的生活。1987年10月,河南省羅山縣人民法院為周仿溪夫婦平反,“撤銷本院1951年1月20日對周仿溪的判決,宣告周仿溪無罪”(〔1987〕羅法刑監字第98號)⑥。周仿溪夫婦之死確實是歷史的悲劇,令人不勝唏噓,但稱他“被誣陷”也不完全是歷史事實。他之轉向國民黨,大力提倡國民黨三民主義文藝,雖然屬政治思想和文學觀念層面的問題,但已經為他后來的悲劇埋下種子。
對于三民主義文藝,周仿溪在創作和理論上皆有實踐。創作方面有《中山革命歌》第一卷與四幕話劇《濟南慘案》等,據他說:“欲在創作上,建樹一點三民主義文學之基。”到1929年,他更為深入地推崇三民主義文學理論。1929年5月,根據“黨治文化”的精神,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召開“全國宣傳會議”,制定所謂“三民主義的文藝政策”,決定創作“三民主義文藝”。據主持這一工作的國民黨中宣部部長葉楚傖解釋:“三民主義文藝”的任務是使“三民主義革命”不致“成為孤立無援”,同時用以抵制“共產黨的文藝運動”,其基本點就是反對無產階級文學,提倡“適合三民主義的非暴力文學”,“建設三民主義文藝”,“取締一切違反三民主義的文藝”等。①《中央日報》是國民黨中央政府的喉舌,其副刊《大道》緊隨政府決策,宣揚三民主義文藝。周佛吸的《唱導三民主義的文學》《怎樣實現三民主義的文藝》《何謂三民主義文學》等呼應、宣傳三民主義文學的理論文章,發表于《中央日報》的《大道》副刊。②周佛吸大力鼓吹三民主義文學的做法,當然會得到《大道》編者的注意和歡迎,編者特意對其回復:“尊意主張提倡三民主義文學,此間同志均表同意”,“中央對于文學的方針,已有明白的指示了”,“大著論三民主義的文學一文,只是一個開端……尚希足下與讀者多多的賜教”。③
不過,“三民主義”是一政治概念,把它拿來直接挪用于文學,很難體現文學作為藝術的特殊性,且含義含混,界定不清,這種“意圖統一文藝界的提法很難與創作真正結合,并蔚為一種文藝運動”④。因而,周佛吸雖然在《中央日報》的《大道》副刊上連續發文鼓吹三民主義文學,但并沒有得到身邊朋友的肯定,他曾向《大道》編輯訴說委屈:“曾以自己研究之所得,商之于研究文藝的朋友們,收獲到的卻是些譏笑與輕侮。”⑤當然,雖然遭受委屈和不解,但周佛吸對三民主義文學的信仰則毫不動搖,證據就是1931年12月他寫的《二十年來河南之文學》這篇文章。
三、已經過時的三民主義理論架構
不管在轉向前還是轉向后,理論批評一直是周仿溪文學活動的一項主要內容。他有強烈的理論批評意識,是河南現代文學理論批評史上的重要人物。1925年8月他在《豫報副刊》第95和96期連載的《談談文藝批評》,是目前所知河南新文學作家最早的一篇研究文藝批評的文章。⑥孫廣舉曾指出,在新文學的第一個十年,在河南文壇,真正像樣的理論批評家是很少的:“這一時期,很值得注意的批評家是周仿溪。”⑦他在1926年8月創辦《飛霞》三日刊,以“專載評論不載創作”為宗旨,是當時國內不多見的文學評論專刊。周仿溪在該刊發表數十篇批評文章,內容涉及省內外作家、作品、創作思想、文學運動等各方面。轉向后,周仿溪大力鼓吹三民主義文藝,政治立場完全變了,但對于理論批評的興趣則與之前完全一樣。在鼓動三民主義文藝方面,他1929年發表過系列文章,1932年發表的《二十年來河南之文學》是他宣傳三民主義文藝的自然延續。此前的文章側重于對“三民主義文藝”概念的界定和解讀,而《二十年來河南之文學》這篇文章,則是此種理論在文學史敘述方面的具體應用和實踐。只有理解他此前的三民主義文藝的理論倡導,才能更深入了解他這篇文章的思想主旨。
周佛吸有強烈的理論批評意識,他的《二十年來河南之文學》試圖建構關于河南文學的歷史敘事,這種歷史敘事由三民主義的理論基點做支撐。這從文章第一段就可看出:
文學是時代的叫聲,是社會的映畫;而時代與社會的變轉,又完全以政治的急需,民生的切要,民族的渴求,為其變轉的總動力。故政治,民生,民族三者,又為文學變轉的總動力。我們想認識某某時代的文學若何,必先對于其時代,認識清楚;否則,只能得到它的外形,全①會得到它的神髓呢。就文學而論,使文學而不離開了政治民生與民族的需要,完全將外殼浸淹在絕緣液里,與時代社會不發生關系,或發生萬一的微末關系。那我們便會認得它是個死了的文學,它是個失去價值的文學,它是古董,它是木乃伊,它不是我們所要的,我們再不應該將我們寶貴的努力,浪費在它的軀殼上了。
三民主義的“三民”即“民族、民權、民生”,周佛吸把“民權”置換為“政治”并放在最前位置加以突出,這樣,“三民”就成了“政治、民生、民族”。他認為這三者是文學發展的總動力,文學離開這三者,就成為“死文學”;文學與這三者發生的關系越密切,其發展越繁榮,價值也越大。一種文學,若同時為政治、民生和民族三者所急需,便是最好的文學。若只為政治和民生或政治和民族的大部分所需要,也很好。僅為政治或民生或民族之一小部分所需要,那也算好的文學。“不能和政治民生民族三者發生關系的,才不得稱為文學呢。”這種三民主義的文學觀,成為他評判文學包括河南文學發展的標準和視角:“所以我們欲評衡文學的價值,欲論列文學的時代,不能不對于當時的政治、民生和民族認識清楚。河南二十年來的文學,是什么樣子呢?想要從這里下個論斷,非將河南二十年來的政治,民生,民族的狀況,把握到一點要領,是不能成功的!”
現在看來,這種三民主義的文藝觀乃為機械的社會反映論和文學實用主義,其值得肯定之處在重視文學與社會政治的聯系,重視文學的社會功能,但缺陷也顯而易見,就是忽視文學作為審美藝術的獨特性及文學作用于社會、反映社會的特殊性,用它來解釋文學發展和文學現象,就會顯得隔靴搔癢、捍格不通。正由于此,周仿溪這篇文章的價值不在其三民主義文藝觀的理論架構,而在其對于河南文學特定階段具有現場感的呈現和評價,具有一定史料價值。
四、對河南20年文藝富于現場感的鮮活呈現
周佛吸作為河南文學20年發展的親歷者,屬當時人說當時事,雖缺乏后來者的超然視角和后發優勢,但由于親歷者和在場者的身份,他對于河南文學發展的描述,就具有鮮活的現場感和豐富的情感色彩,其珍貴的文獻價值是后來者的敘述所無法相比的。
對于河南文學20年的前半部分,即1911年至五四文學革命之前這一階段,周佛吸特別重視“民元二年”(1911年、1912年),認為這一階段完全是革命的、反抗的、積極的,成就最高,其中,他特意掂出楊勉齋、賈俠飛、劉藝州三人。楊勉齋(1886—1912),原名源懋,河南偃師人,1901年畢業于明道書院,1903年在河南貢院考中舉人,1904年進士及第任法部主事,1907年在中州公學任教時加入同盟會,歷任河南教育總會副會長、河南優級師范學堂和中州公學監督、河南省臨時議會會長。②楊勉齋是河南近代革命史上的重要人物,他的文學成就少有人提及,周佛吸把他定位為河南近代文學史的重要人物:“使我們最佩仰最景慕的,要算楊勉齋先生。”“革命史跡,革命思想,個人生活,詩文作品,都是一貫的,真是河南的特出人物。”“楊氏的詩文,當時使人讀之,不特醉其理,敬其人,甚至使你夢想其生活,步趨其后塵,不知不覺中已浸入在他的理想世界了。”賈俠飛(1886—1913),名賈英,祖籍河南潢川,在開封河南高等警校求學時加入同盟會,后任國民黨河南支部總務主任。1912年6月,與姐夫胡抱一、朋友陳芷屏在開封創辦《自由報》,任總編輯,后到國民黨創辦的《臨時紀聞》報社工作,為爭取“民主、共和、自由”而戰斗。因無情揭露袁世凱在河南的代理人張鎮芳的專制暴行,抨擊袁世凱,1913年8月20日在北京被秘密逮捕,不久被殺害。①周佛吸認為他的文章“激昂慷慨到無以復加。以文章監督政府,以文章指責當局,甚至指責之而不理,則繼之以謾罵”。督都張鎮芳向法院控告賈俠飛,被賈要求同張當堂申辯,雖未能如愿,但張鎮芳終派人代訟,賈俠飛最終被無罪釋放。周文指出:“以文章與當地最高的長官打官司的這一回事,是當時文藝界中很特殊的一樁故事,而為別地文學史所尋不到的。……這真是河南文學史上,應該特筆書之的。”劉藝州的史料很少見,據周佛吸所述,此人參加過辛亥革命,但主要興趣在新劇:“以新劇或舊劇去改造社會,在中國的文藝史上,要算劉藝州君的新劇團。”他認為在提倡新劇方面,河南走在當時全國的最前列:“他在北京山東都唱過戲,組織新劇團,使中等和高等學生,加入演唱,這是從我們河南起。現在學校劇已很普遍,然尋其開端,怕要得讓我們河南的這一次吧。”對白話文學的倡發,劉藝州也早于胡適:“那時在報上看見他譯的外國劇本,已有用白話的對話體的。胡適的白話文學之提倡,怕還得對劉老先生讓一步呢。”劉藝州在近代新劇史上影響有限,他下這樣的論斷未免感情色彩過于濃厚。
對于河南文學20年的后半部分,即文學革命時期至1931年這一階段,他提及的河南作家有徐玉諾、郭云奇、王皎我、于賡虞、淦女士、尚鉞、周仿溪、劉永安、盧景楷、張耀南、程守道、張洛蒂、王慶霖、張耀德等,其中不少是臨潁甲種蠶校的師生。從他對各位作家的評價看,他依然秉持“三民主義文學”的尺度,如評價王皎我:“不過他的主張,決不是狂飚與新月的主張;去歲夏季,他從日本調查出版界歸至滬上,對于我的三民主義文學的主張,始完全接受,尤其是民族文學。他說,日本的一切差不多都是民族的。他可算已尋到了正道了。”評價張洛蒂:“洛蒂最初發表東西,系署向明二字,……民十三四年間,他極端佩仰郭沫若、王獨清,所以在他有一期間是完全沉溺在普羅文藝里。……深幸他終于出了迷途,返歸三民主義的大道上。”不過,在一定程度上,他也能拋開三民主義的理論偏見,認識到河南作家中淦女士(馮沅君)、徐玉諾、于賡虞的重要地位:“創造社里我們有淦女士,文學研究會里我們有徐玉諾,綠波社里我們有于賡虞,都是特出的作家。這在全國,已是如此,不僅河南而已呢。倘要再降格以求,狂飚社中,我們還有羅山的尚鉞。”對于徐玉諾、于賡虞、淦女士(馮沅君)包括他對自己的評價,大致符合河南文學發展的實際情況。
在河南的新文學作家中,他首先加以論述并給予很高評價的作家為徐玉諾。周佛吸與徐玉諾為好友,兩人認識得很早,而且關注徐玉諾的詩歌創作也較早。早在1923年,他就在《小說月報》14卷第3號(1923年3月10日)以“周仿溪”之名發表《葉紹鈞的〈火災〉》和《徐玉諾君的〈火災〉》兩文,對徐玉諾的詩《火災》表示肯定。由于周佛吸與徐玉諾同為河南老鄉且是老朋友,對徐的生活、創作情況皆相當了解,因此,他對徐玉諾的論述,就能提供出一些別人所不知道的重要史料,其中特別是臨潁甲種蠶校師生的文學創作活動及徐玉諾在臨潁甲種蠶校的文學影響,都是較為珍貴的史料。徐玉諾于1922年9月應聘到河南臨潁甲種蠶校教書,1923年3月中旬離開。②徐玉諾在臨潁甲種蠶校的時間雖很短暫,但由于這個時期正是其一生詩歌創作最為旺盛之時,再加上臨潁甲種蠶校文風很盛,且人才濟濟,因此,他不但可與其他師友同學切磋詩藝,而且,其詩歌創作還容易在師友同學間產生反響和影響。據周氏此文,在該校有文學才華的學生中,徐玉諾最欣賞的是劉永安與盧景楷,兩人中,“永安幾完全是玉諾的化身,而情調之哀切,尤過其師”。從劉永安對徐玉諾的崇拜和模仿,可看出徐玉諾詩歌創作在臨潁甲種蠶校的影響。
作為好友,周氏對徐玉諾和其他作家的評價不可避免地帶有個人的情感色彩,如認為徐玉諾的聲名起初在郭沫若之上,他的影響,“不特風動了河南,而且……已籠罩了全中國”;《嘗試集》淺薄,《草兒》淺薄加蕪雜,皆毫無可取等。但他有些評論則比較切實到位,如他注意到葉紹鈞對于徐玉諾的深刻影響,并認為徐玉諾之后創作上的停滯,是受了葉紹鈞《詩的泉源》一文的影響。這些都是值得進一步加以探究的問題。葉紹鈞《詩的泉源》認為:“充實的生活就是詩。這不只是寫在紙面上的有字跡可見的詩啊。當然,寫在紙面就是有字跡可見的詩。寫出與不寫出原沒有什么緊要的關系,總之生活充實就是詩了。我嘗這么妄想:一個耕田的農婦或是一個悲苦的礦工的生活,比一個紳士先生的或者充實得多,因而詩的泉源也比較的豐富。”①這種觀點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徐玉諾后來對于創作的態度,但周氏認為徐玉諾后來放棄創作完全是受此文影響,則有夸大之嫌。徐玉諾創作上的大起大落,其根源應在徐玉諾自身,而不能把它歸之于外因。
作者簡介:劉濤,河南大學文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