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瑋
危機總是不期而至。
今年上半年,大西洋兩岸的銀行都遭遇了動蕩。在美國,包括硅谷銀行、簽名銀行和第一共和銀行等資產總額超過5000億美元的多家地區性銀行倒閉。在歐洲,有著167年歷史的瑞士信貸狀況急轉直下并最終以被收購收場。
這些銀行風險事件反映出了全球金融體系的哪些風險?銀行業又能從這些事件中學到什么?在動蕩的宏觀經濟和地緣政治環境影響下,如何才能重建對金融體系的信任,進而加強金融穩定性。
6月27日,在2023夏季達沃斯論壇的“積極應對壓力 維持金融穩定”分論壇上,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教授張維迎,拉扎德資產管理有限公司(香港)董事總經理及中國區負責人樊功生,匯盈資產管理公司亞洲區首席執行官Thijs Aaten,花旗銀行董事總經理、亞太區資本市場與咨詢業務負責人Jan Metzge,巴克萊銀行中國首席執行官劉洋等就此進行了討論。
從美國部分銀行破產事件來看,反映出了全球金融體系的哪些風險?
“現在主要的問題是利率倒掛,很多銀行因此出現了問題。但我認為,高利率是解決方案,而不是問題。”匯盈資產管理公司亞洲區首席執行官Thijs Aaten直言,此前,為解決通貨膨脹問題而提高利率的做法帶來了許多衍生問題。但更重要的是,長期看會不會有通脹壓力。“去年,我們支付的所有養老基金都提高10%,這在很大程度上是源于利率的提升。”
在花旗銀行董事總經理、亞太區資本市場與咨詢業務負責人Jan Metzger看來,在危機之外,當前全球經濟環境中還是有很多振奮人心的跡象,例如新業態的不斷涌現,這給金融服務業帶來了很大機遇。
“可以看到,很多新創公司都擁有大量的現金流。”Jan Metzger直言,在世界的連通性越來越強的背景下,銀行要給新經濟業態提供負責任的建議。
“在探討解決方案和政策之前,我們先要考慮清楚金融部門有哪些不穩定因素。”張維迎指出,政策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因素,包括各國央行的政策。比如,美聯儲幾輪降息后又加息,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反而成了很大的問題。并不是說美聯儲缺乏智慧,其實他們對經濟發展的態勢未必能完全掌握。建議央行保持穩定的利率政策和貨幣政策,而不是反復地朝令夕改、頻繁調整政策,讓市場自己做出反應和選擇。
“我不認為這是一場銀行危機,而更像一次小型經濟泡沫。” 拉扎德資產管理有限公司(香港)董事總經理及中國區負責人樊功生認為,縱向來看,頭部銀行仍保持穩健,在產品多元化等方面表現良好,此次小規模危機似乎并未撼動這部分銀行,反而可能成為其機遇。而反觀硅谷銀行、簽名銀行和第一共和銀行等問題銀行,它們主要是一些基于區域性發展起來的銀行,并沒有讓多樣化的業務占主導地位,而且都走了一條非常危險的路來擴張自身資產負債表,“就像一個人以不健康的方式增加了很多體重”。

“積極應對壓力 維持金融穩定”分論壇現場《中國經濟周刊》首席攝影記者? 肖翊| 攝
樊功生舉例說,例如,硅谷銀行在過去15年中,其總資產從670億美元增加到2000億美元。簽名銀行的存款中,有30%左右的存款來自加密貨幣, 屬于商業模式上的失誤。
美國的銀行業危機會波及哪兒?
劉洋認為,美國的銀行業危機并不會波及世界。在硅谷銀行危機時,通過對美國銀行業系統分析發現,有8家存在風險,其中僅有3家規模較大。而早在硅谷銀行危機之前,市場已經在預期更嚴格的資本要求。銀行業危機是加速了這一監管變革的到來。而歐洲的問題則不同,瑞信遭遇的不是流動性危機,更是一場信心危機。
“每個市場的問題不一樣,但在任何一個時期,我都沒有擔心過中國的銀行體系。” 劉洋直言,中國的監管部門在很早之前就開始出臺去杠桿的政策,包括監測中小銀行的流動性和債務資產比例、消除影子銀行、強化資管行業監管等,一系列“組合拳”讓中國的銀行業更具韌性,“但中國的銀行業也存在來自房地產行業的一些風險”。
近年來,隨著區塊鏈技術的發展,包括加密貨幣在內的多種加密資產迅猛增長,成為金融市場中不可忽視的存在。金融產品不斷創新,對監管也提出了挑戰。
“從根本上說,監管是為了推動對金融系統的信任。” Jan Metzge表示,有了金融系統的信任,就能讓參與者彼此合作,并以一種創造更大效率、更多資本分配等的方式相互作用。現在很多政府通過監管沙盒推演觀察新生事物,可能會帶來好的解決方案。金融科技可以嘗試新的產品,代幣等只要能夠以合適的價格被出售,就是一種偉大的創新,希望政策制定者可以和市場動態與時俱進。“我確實認為,絕大多數監管機構實際上都非常注重與創新保持同步,同時真正將信任放在首位,因為信任實際上是金融業的一切的開始。”
劉洋則認為,問題的焦點在于監管與創新如何平衡。太多監管會遏制創新,但無監管下的創新又會產生道德風險。當前,創新中的最大驅動力是生成式AI、數字支付和數字貨幣。但如果不允許足夠的創新,行業就無法增長。尤其是在創新和生產力之間如何做一個很好的銜接,“如果遏制創新,什么時候才能轉化為生產力?那如果不遏制,信任又從何而來?”
在張維迎看來,維護市場秩序需注重兩個層面的問題:一是政策監管;二是聲譽,要對聲譽有足夠的重視。特別是如果有太多的監管,會破壞市場參與者的聲譽機制。
“政策實質上應當是支持而非控制,這就是信心的來源。”張維迎表示,政策制定者應當讓從業者感到,每一條法規和規定都是為了幫助更好地從業。例如聯邦住房貸款銀行系統,其建立是為了幫助所有小銀行在困難時期渡過難關。這個系統已經存在了90年左右,就是好的監管的一個案例。
Thijs Aaten認為,監管確實非常重要,特別是在能源轉型、氣候變化等方面,僅靠市場參與者是無法解決的。這時,就應確保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能夠真正發揮其作用,推動找到正確的解決方案。“這時,監管的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例如確保能源轉型的發生,使得資本被引導到正確的地方。”
Jan Metzger對此亦表示贊同。他舉例說,目前,已經有25家銀行簽署了波塞冬原則,對其所融資的航運船只進行碳排放監測,要求其碳排放逐年下降。事實上,在世界上許多港口(停泊)的航運船只都保持著發動機的運轉,因為岸電的價格很高,運行發動機比使用岸電更加便宜。而如今,如果考慮到船只的碳排放和因此產生的融資成本,那么要不要還是用發動機就是個問題,“這就是一個典型案例,監管為參與者創造了經濟激勵”。
“這項規則就產生了令人非常驚訝的積極影響,體現出了‘亞當·斯密無形之手的作用。” Jan Metzger如是說。
責編:姚坤? yaokun@ceweekly.cn
美編:孫珍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