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風浩蕩時

周國強

4月的北京，春和景明、萬物生輝，中國航空工業歷史博物館即將迎來開館時刻。這部濃縮了我國航空工業百年崢嶸的立體史書，這座凝結著航空人信仰追求的精神殿堂，巍然矗立于素有“京師鎖鑰”之稱的北京密云。

回首建館過往，一幕幕奮進的場景歷歷在目。此時此刻，我愿將這些深深觸動內心的瞬間分享給所有人。

前進！向著光榮和夢想

“這件事，很了不起！”2020年8月5日，臨近傍晚，“黨領導新中國航空事業70周年展”立項論證會還在持續。曾參與籌辦“復興之路”等大型展覽的國家博物館資深專家侃侃而談：“博物館是一種最直觀、生動、貼近大眾的文化傳播形式，它展示的是文物，陳述的是歷史。”

經系統籌劃、嚴密論證，計劃于2021年3月起公開展示的“黨領導新中國航空事業70周年展”項目火速上馬。由航空工業率先發起的這一構想，得到了中國航發、中國商飛的鼎力支持，獲得了行業內外的積極響應。評審會上，民航局專家對我說：“航空工業干了一件大事，一件好事！我深表敬意！”鄰座的空軍專家點頭表示認同。那一刻，我內心的澎湃與起伏難以言表，思緒不禁回到了2019年春。

那時，因航空工業與陜西文化產業投資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陜文投）籌備合作拍攝電視劇《逐夢藍天》，我率隊去陜文投調研。雙方很自然地聊到了航空文化，為我國沒有一個反映中國航空工業發展歷史的博物館、展覽館而扼腕嘆息。我還是個小伙子的時候，曾有機會參觀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博物館，當時我感嘆：中國，什么時候也能有這樣一個博物館啊！

終于，在喜迎建黨百年、新中國航空工業創建70周年之際，能夠在中國國家博物館專門辟出一塊不小的地方，搞一個航空工業歷史主題展，我興奮得徹夜難眠。然而，由于種種原因，展覽落地國博的計劃不得不終止。為了在2021年4月17日舉辦“4·17”座談會，工作團隊重整旗鼓，轉戰航空工業總部大樓一層，化繁為簡，呈現了一場精干凝練的“黨領導新中國航空事業七十周年”特別展覽。時任國務院副總理劉鶴同志蒞臨指導，參觀完展覽后感慨道：“70年來我國航空工業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形成了現代航空產業體系。這些成績的取得，關鍵在黨中央的堅強領導、社會主義制度優勢、堅持自立自強和系統創新，以及幾代航空人的報國精神。”一席話令我們信心堅定、力量倍增。

在全面梳理、系統總結歷史中，我們深切地感悟到新中國航空工業的發展與黨的事業血脈相通。在建設新時代航空強國的征程中，我們更需從黨的奮斗歷史中汲取前行智慧和精神力量。在我國航空工業迅速崛起，國人掀起航空熱之際，我們迫切地需要一座永久性展館，引領大家在學、思、踐、悟、行上馳而不息、久久為功。

經過認真調研論證，我們向航空工業黨組提出了建設中國航空工業歷史博物館的建議。在全面回顧航空事業從萌芽孕育、艱難探索進而從小到大、從弱到強奮進歷程的基礎上，系統展現從航空救國到航空報國再到航空強國一脈相承的使命信仰，全力將其建設為百萬航空人受教育受洗禮的思想陣地、激發全社會航空熱情的精神家園。

藍圖逐步照進現實。2021年8月，這項中國航空工業歷史上重要的文化建設工程獲中國航空工業集團黨組批準立項。中國航發、中國商飛獲悉后也表達了共同建好這一博物館的決心。一場為國人熱切關注的航史館建設戰役就此打響！

用心用情用力書寫歷史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當代中國是歷史中國的延續和發展。”中國航空工業尤是如此。摸準歷史脈絡，讓觀眾見人見事見精神，汲取前行的智慧和力量，是一項光榮而艱巨的使命。

航史館不僅要做到主題突出、主線鮮明，更要經得起觀眾的評判、專家的“挑剔”、歷史的檢驗，這是我們的初心，也是我們的底線。為此，我們專程拜訪多位資深航空史專家，懇請他們出山主持腳本創作、展品征集等工作。

泛黃的老照片、字跡模糊的手稿、手絹層層包裹下的勛章……退休多年的老領導、老專家滿懷深情地回憶往昔。他們仿若一部部活的“史書”，在忘情的訴說中生動再現了一幅壯闊的歷史畫卷，那些可歌可泣的歲月也深深鼓舞了所有建館人。

我國航空工業的發展歷史跨越百年，有關航史的記錄浩如煙海。來自航空工業、空軍、民航、博物館界的數十位專家，以巨大的熱情投身史料匯編、腳本創作，一戰就是兩年！

2022年5月，為了求教一個困擾已久的歷史問題，我來到腳本組工作室。剛行至走廊，就聽到了近乎爭吵的據理力爭，我從后門進入默默坐下，看到墻上精確到半天的《工作進度表》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安排。桌上、地上、窗臺上鋪滿了書籍、資料，屋里煙霧繚繞，用礦泉水瓶制成的煙灰缸塞滿了煙頭。正在爭辯的兩位老專家，緊鎖著眉頭，各自指著自己手中的資料認真地發問……這些航史館的“中流砥柱”，多半已年逾古稀。每每回想起那天，我仍舊感慨滿懷。

期間，也有一些不同的聲音傳來，使我們對正視歷史有了更深層的思考。有的同志建議將舊中國的航空史剔除。“我們是靠總結經驗吃飯的，要以謙虛之心敬畏歷史。”毛澤東主席的話語至今仍然振聾發賾。我們怎么能忘卻“中國航空之父”馮如的驚世創舉？怎么能忽視在孫中山先生感召下，無數仁人志士為“航空救國”所做出的艱辛探索？不能！

在史料的拾遺補缺中，我們驚喜地有了新收獲。臺灣大學舊書庫中一本《航空研究院簡史》無意中被我們發現。這部殘破的小書竟是由中國近代航空事業先驅王助親筆撰寫。他在書中工整地寫下了研究院的業務組織、生產工作等內容，對航空科研的初步規劃和探索實踐躍然紙上。專家組以《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為引領，從長歷史周期、發展大勢和國際視野出發，以科學系統的工作方法，在冗雜繁復的史料里抽絲剝繭、去偽存真，厘清了歷史脈絡，明確了展覽主線。幾經評審，甚至數次顛覆性調整，這部凝結了全行業心血與智慧的立體史書，終于走進公眾視野。

匠心不息擦亮奮斗底色

“同心抗疫，共克時艱”是航史館建設者們一段銘心刻骨的記憶。航史館建設的兩年，也是疫情肆虐最為厲害的兩年。在這場與疫情的鏖戰中，航史館的建設進程跌宕起伏。

2022年6月29日清晨，在中國航空規劃設計研究總院的召集下，數百名工人集聚云湖，大家摩拳擦掌，只待一聲令下，破土動工。就在十幾小時前，航史館才拿到施工許可證。

當時的我們斗志昂揚，還末預想到疫情將會如此嚴重地延誤建設進度。即使如此，建設者從未有分毫懈怠，大家扎根現場多線作戰、拼命搶工，如期完成了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航空工業文化中心是航史館建設的先鋒隊、主力軍。大事難事看擔當，考驗面前見精神。為最大限度地搶進度、趕工期，文化中心的戰士們向開拓創新要戰斗力，激發出敢為人先的沖勁、韌勁、拼勁。

如何把握“守正”與“創新”？怎樣將厚重的歷史準確生動地傳達給大眾？這是航史館設計布展的關鍵發力點。為此，我們搶抓疫情縫隙，赴全國有影響力、與航空輻射關聯的展覽館、博物館等實地參觀調研，積極借鑒成熟的展覽手段與方法，學習文物展陳的理念方式，深挖細節創意，借他山之石，塑獨特風貌，用匠心守護初心。

比如，在航史館的一角，一個80年代中期普通航空職工的家居環境被忠實還原。各類日用品五花八門，大到摩托車、自行車、洗衣機，小到鍋碗瓢盆、奶糖、牛肉干，都是航空企業自產自銷，是航空工業“軍轉民”時期的真實寫照。創意的背后，是鮮為人知的付出。閑暇的時間，我喜歡泡在航史館，仿佛看著自己的孩子日新月異地成長。嘈雜的現場，建設者們忙碌的身影隨處可見。最令我動容的是冬天，在零下20多攝氏度的施工現場，工人們穿著輕便的工作服爬上爬下，背上洇出花白的汗漬。墻繪的匠人，手邊亮著一盞射燈，不顧眼睛被強光刺激泛起血絲，只因為“天氣有點冷，不照著，顏料會結冰”。這些對他們而言的稀松平常，卻帶給我持久的感動。

信物無聲遙寄無限深情

信物為證，薪火相傳。展品征集的通知一經發出，立即引起行業內外的熱烈反響。一件件展品跋山涉水，從大江南北奔涌而來。每一件展品都是一段彌足珍貴的歷史記憶。它們隨人世浮沉，被珍重收藏，又在這樣一個特殊時刻，被慷慨贈出。這不僅是展品，更是信物。

航史館共展出文物實物1027件，其中極具歷史價值的珍品32件。從毛澤東主席向新中國首架飛機、首臺航空發動機試制單位發出的兩封嘉勉信，到習近平總書記給“航空報國英模”羅陽的重要指示及給“沈飛羅陽青年突擊隊隊員”的回信，黨和國家領導人對航空工業關懷重視，是百年崢嶸歲月的指路明燈；被譽為新中國航空工業出生證的《創建決定》、中國第一型空空導彈霹靂1號、中國第一型噴氣式發動機渦噴5、國產大型客機C919的適航證……來自航空工業、中國航發、中國商飛的大批文物運送進館；黨史館巨幅漆壁畫的主創團隊也為航史館獻上了《萬里江山圖》，這幅大型漆壁畫描繪出航空事業高遠無限的意境。

檔案文獻是記錄航空建設者們思想智慧的主要載體，也是挖掘精神文化內涵的重要密碼。航空工業檔案館花費了極大精力，將檔案文獻一一梳理，不少鮮為人知的史料重見天日。十余冊首任航空工業領導人段子俊的手跡最早被發現，剛毅有力的字跡記錄下“二五計劃”航空企業建設構想，其中很多細節，即使是“老航空”也知之甚少。

不少航空工業老領導、老戰友們也聽到了我們的呼喚。原中航技主管軍貿的副總經理王大偉發動家人，東翻西找一個多月，找出20余件帶有軍貿印跡的展品；原航空總公司辦公廳主任，后擔任副部級干部的孫廣運，翻出了當年呂東部長兩次向鄧小平同志匯報的提綱手稿，真實再現了航空工業的大變革、大轉折時期；聽聞展陳需要，一位老職工毅然將家里使用多年的“新航”地板逐塊拆解，清洗干凈、妥善送展。

著名航空發動機專家吳大觀的女兒將父親使用過的鉛筆、水杯和只有出席重大場合才舍得穿的西裝等用品捐贈出來；國家特級工程師榮科的子女將父親的任命書、國家級獎項的證書，以及錢學森給他的親筆信等數十件遺物捐贈進館。他們只希望能將這些故事分享給更多人，鼓舞后輩接續奮斗。

2022年2月末，一位河北懷來的航空發燒友將自己多年搜集的航空儀表、器具慷慨捐出。在一個廢棄的平房里，航空專家們從數百件大大小小的儀表堆中，驚喜地發現了一個積滿灰塵的活塞5航空發動機。問及來源，小伙子很興奮：“這是我早年在東北做小買賣時買的，當時有個軍工廠清理物資，這些物件要被當廢品銷毀。我沒怎么讀過書，也不懂航空，但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得救救它們。”這么多年輾轉搬遷，他都帶著它們，生意不景氣時也從沒想過出售，現在卻愿意捐贈出來。我相信這樣僅憑一種莫名的熱忱，就能為搶救航空物資慷慨解囊的國人應該有許多許多，他們的深情感召鼓舞著無數航空人不斷前行。

由于場地有限，大量珍貴的展品無法一同展出，后續我們將策劃系列專題展，以輪展的形式為大家呈現。

淡泊見初心，深藏功與名。我要感謝所有為航史館籌建付出辛勤汗水的戰友們，他們在自己的領域潛心耕耘、默默奉獻，用自己的行動生動地詮釋了航空報國精神的強大生命力和創造力。

我也到了即將退出航空火線的年齡。我又想起我當年參觀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博物館，當時有個二戰老兵義務講解，講到動情處，還驕傲地為我們展示身上的傷疤。我沒有傷疤，但我有滿懷的深情。說不定哪一天，我們就會在航史館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