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燦

在農業機械化迅速發展的當下,傳統麥收這種頗有儀式感的農業勞作,恐怕只留存于荒僻的鄉野,或存在于曾經在麥田勞作的人們遙遠的記憶里了。
“都起床了!該上晌(去地里割麥)了!”小時候,五更時分,隨著父親磨鐮刀工作的結束,小院里便會準時響起他那平緩、略帶催促的喊聲。一出家門,便會看到大街上的人們,都拿著鋒利的鐮刀,接二連三打著哈欠,不時揉著惺忪的眼睛,前后相跟、默默無語地向自家麥田的方向走去。本以為我們起得夠早了,當走到麥田的時候,發現還有人家起得更早。
空曠的田野,晨風徐來,田邊,樹葉沙沙作響,猶如跳動的音符;草間,蟲兒支翅亮嗓,猶如高歌練唱。田間,人們彎腰揮鐮,在晨風吹拂下,在蟲兒高歌的鼓舞下,猶如進行著一場悄無聲息、激烈的比賽。
那時候,各家各戶的地塊非常零碎,一家都是好幾塊田地,大小不一,分散在好幾個地方。每當割完一塊地里的麥子后,接下來的工作就是捆麥。那時候,捆麥都用“麥腰子”(麥稈編成,約1米長)當繩子,將“麥腰子”放在地上,然后用雙手抱起適量割好的麥子放在“麥腰子”上,最后抓住“麥腰子”的兩端,單膝頂住麥捆中間,用力將麥捆扎結實,系好“麥腰子”兩端后便大功告成了。那時,我年齡小,在地上放“麥腰子”就成了我的活兒。捆麥子既是一個體力活兒,更是一個技術活兒,用力過大,“麥腰子”就會斷掉;用力小了,麥捆就會松散,裝車的時候很容易散開。因此,捆麥子都是父親、哥哥和姐姐幫忙完成的。
捆好的麥子要拉到打麥場里,用脫粒機打場。打麥場一般臨時設在麥田的地頭,造出臨時的打麥場需要先把麥子連根拔起,用鐵耙初步平整,均勻灑水后,用石碾壓實就可以了。新收割的麥子必須盡快運到打麥場,連夜不停地脫粒,再把麥子運回家里,因為麥收時間緊,又怕下雨。一旦遇到連陰天,來不及脫粒的麥子就會發霉甚至發芽。
一到后半夜,打場就按下了暫停鍵,我們這些孩童會爭取留下來看場的差事。盡管大人有些不放心,但我們會保證不動電、不亂跑。我們也確實不會亂跑,一天的勞作倦意早已襲來,躺在溫熱的麥秸堆上,扒拉些麥秸蓋住腿腳,頭枕在彎曲的手臂上。一切暑氣都隱去了,涼氣從田地里升騰開來,風掠過樹梢,夾雜著麥田里微甜的氣味撫過來。我們便抱著麥香很快進入夢鄉。
麥收是緊張的,尤其是正打場時,天氣預報有雨,幾家人就輪班倒,甚至幾天幾夜不合眼,困了就在打麥場里瞇上一會兒,根本顧不上吃飯。此刻,孩子就是后勤保障部隊,提了饅頭、烙餅、咸菜和綠豆小米粥,在樹蔭下等著大人輪流吃飯。幾家的飯菜混搭在一起,比比是東家的咸菜脆,還是西家的烙餅香。天氣燥熱,補水是極為重要的,大桶的綠豆水、井水管夠。其實,我們最喜歡的還是從大井里抽的井水,這井水硬生生地把火辣辣的暑氣擊退了,喝上幾口,渾身暢快。
麥收,就要顆粒歸倉。小孩子下地撿麥穗,多半是為了家人的獎勵,或者攢一兜麥子去換個冰棍。大人不一樣,他們總是趁著打場的間隙或者在麥子歸倉后,頂著毒辣辣的日頭,順著田壟彎腰撿麥穗,甚至把脫落的麥粒捧到布兜里。當時,我心里想:幾個麥粒能值多少錢?和糧倉里的麥子相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為什么還要費力氣去撿?后來,我越來越能理解,從冬到夏,每一粒糧食都是自己辛苦伺候成熟的,也都得了天地日月、風雪雨露的照應,都有資格被收獲,而不應該被遺棄。
整個麥收季節,從割麥到入倉大約需要一個月。記得當時一個大哥編了一個順口溜,很形象地反映了人們過麥天的感受:“五黃六月,打場割麥,問啥感受,三個字:熱、熱、熱!”從中可見麥收季很辛苦,但當看著一堆堆顆粒飽滿的麥子,看著一個個裝滿麥子的糧倉,人們臉上總是布滿開心幸福的笑容。
如今,再也沒有了五更時分起、揮汗麥田地的熱鬧、辛苦場景。現在的麥收夜晚,微風溫柔涼爽,布谷鳥在林子里不停地叫著,聲調變得美妙悠揚,退出視野的打麥場,堆積的麥秸垛,還有在麥場上歡笑的童年,都還在記憶里裹著鄉愁翻騰。(作者單位:河南省資源環境調查二院有限公司)
資源導刊2023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