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遼寧省朝陽市龍城區博物館收藏的遼代綠釉陶佛,可能是目前發現存世體形最大的遼代陶佛像。透過古城歷史文脈的厚重積淀,它的出現為當地文博界再添新輝,也能夠幫助后人從中探尋遼代歷史的蛛絲馬跡。文章以該尊遼代綠釉陶佛為鑒賞對象,借助現有的考古資料,從年代鑒定、造像特色、藝術特征以及文化審美四個維度展開探討,望對讀者從事相關研究有所裨益。
關鍵詞:朝陽市龍城區博物館;遼代綠釉陶佛;研究思考
歷經滄桑的朝陽古城,名字并不響亮,卻連綿在山水交錯間,其在遼西一方契丹文化的滋養下,底蘊綿長。朝陽市地處遼西通往中原的交通要道,是東北地區的佛教圣地及文化傳播中心,發現有諸多遼代文化特性的歷史遺跡。斗轉星移、時光變遷,一尊遼代綠釉陶佛的出土(圖1),驚艷了時光。其較淡而略帶雜質的綠色、沉穩厚重的釉面光澤、掌托男女二童的肢體動作、安詳端坐的體態,留下了珍貴的時空景象,值得世人去探索和思考。
一、朝陽市龍城區博物館館藏遼代綠釉陶佛的年代鑒定
這尊遼代綠釉陶佛,通高82、肩寬25.5、膝寬30.5厘米,蓮座高12、底邊左右橫長30、前后長25、胎厚1.5厘米。它的的現世,實屬意外。2011年,其在朝陽市上河首村梵法寺中被發現,當時正在進行市政施工。上河首村是馳名中外的朝陽鳥化石國家地質公園所在地;梵法寺的前身,據傳是千年前的一座遼代寺廟。這尊佛像出土后,由于種種原因,在當時并未引起重視,只是被當作普通文物保存起來,直到后來有關專家學者的介入,對其認知才逐步清晰和明確起來,并將其年代定為遼代。
根據之前的考古發現,很多人對這件文物的年代存疑:究竟從哪一點可以判斷其為遼代?有沒有可能它是后世仿造的?如果它是遼代的,又是怎樣在跨越千年歲月之后,顏色還能如此鮮艷?因此,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這尊佛像為遼代的說法被認為只是一種推測,其亟待一個科學的、令人信服的依據來佐證。
筆者認為,之所以判定這尊綠釉陶佛為遼代文物,主要是從其胎質、釉色、工藝、釉面以及出土地點幾個方面來考慮的。從胎質來看,這尊綠釉陶佛的胎質較硬,瓷化度較高,使用較厚的化妝土,灰白中閃紅,符合遼代釉陶的胎質特點。從釉色來看,是一種較淡且略帶雜質的綠色,是遼代呈現出深淺不一的多種綠色中之一種,也是遼代特有的綠色,與其他時代的綠釉顏色不同。其釉色厚而鮮艷,施釉不交融,色澤也較為純正,體現出率真自然、粗獷大氣的風格。從工藝來看,此尊佛像施釉較薄,工藝和紋飾比較粗放,符合遼代瓷器的燒制工藝特征。從釉面來看,釉面少流淌,開片已經裂開,胎、釉間施化妝土,縮釉現象突出。釉面光澤度較強,卻沉穩厚重、古舊蒼然,尤其像身釉面有多處開片紋,紋理呈現深度縮釉,土浸充填其中,異常明顯,此為經歷滄桑而出現的老化特征之應有表現。從出土地點來看,這尊佛像出自歷經浮沉的遼代寺院遺址。該遺址經考古調查,不僅出土有此尊綠釉陶佛像,還出土過許多建筑構件螭吻和磚瓦等,都具有遼代特點,可知這里原為遼代寺院遺址。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判定,這尊佛像應是遼代的。
二、朝陽市龍城區博物館館藏遼代綠釉陶佛的造像風格
(一)造像比例
朝陽市龍城區博物館館藏遼代綠釉陶佛,繼承了盛唐佛教造像超現實浪漫主義的遺風,學習了北宋佛教造像清新樸實的自然主義藝術手法,體現出漢唐至北宋時期文化的多姿風韻,同時還融入了契丹民族的審美特征。佛像體量較大,舒展大氣,偉岸端莊,生動形象,體現出一種浩大的氣勢,給人以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之感。
(二)造像體態
整尊佛像為圓雕,正面像,性別表現呈男相。佛像頭部為螺發,作小圓平形,肉髻高聳,頂上復出一圓髻。眼大,額寬,頰豐,粗獷生動。體態豐滿厚實、莊嚴俊秀,挺胸,目視前方。蓮座底面略呈橫長橢圓形,有頂面無底,座內中空,系模制而成,內側胎面手指拍捏痕跡明顯,底座里面未施釉,露胎,胎呈淡紅色,泥質較細,火候較高,敲擊聲音清越。臺座蓮花瓣豐滿呈盛開狀,外展式蓮瓣寬肥飽滿、尖部外翹。受契丹民族審美觀影響,該佛像擺脫了莊嚴肅穆的傳統形象,面部神態安詳,雙眼微睜,雙唇微閉,超然端坐于蓮臺之上。且眉形彎曲細長,肉髻低矮平緩,展示了契丹民族開放、包容、剛健的特征。
(三)造像服飾
該尊遼代綠釉陶佛的服飾風格,與宋代佛造像較為相似,裝束則較唐代略顯樸素。其胸前頸下戴珠串瓔珞,上身斜披絡腋,袖口和裙下有曲蛇狀衣紋。寶繒從頸后繞過,臂處飄帶宛如真絲,衣料質感柔和輕薄,飛舞飄揚,垂于股上。匠人從打仗騎獵常用的護胯裙中汲取靈感,為佛像著大裙,膝下衣紋疏密有度,腿部有一圈衣褶,在質感上較唐代衣紋要來得強烈,體現出明顯的胡化風格,這與契丹世俗文化密切相關。
(四)造像色彩
該尊遼代綠釉陶佛的整體設色、沉著,釉呈草綠色,有色澤,釉層較薄,其色略有斑駁。像身有流釉或衣褶溝紋處積釉,釉色為深暗綠色。釉面光澤較強,沉穩厚重,艷而不浮。帔帛環繞,瓔珞精細,衣紋簡潔流暢、刻畫寫實。
三、朝陽市龍城區博物館館藏遼代綠釉陶佛的藝術特色
(一)從法身到肉身——遼代傳統造像藝術的觀念背景
作為崇拜的對象,佛像造型在我國不同歷史朝代有著不同的藝術風格。比如,唐代佛像女性化特點比較明顯,宋代佛教造像則輕柔艷麗。從表象上來看,這是各個歷史時期美學藝術和社會思想共同作用的結果。但從深層次來看,其實是民眾內心佛像形象的轉變,以及對佛的概念的另一種解讀及認知。因為,將其刻畫成神的樣子,雖然在外形上更具威嚴性和權威性,但與人們的日常生活相距甚遠,難以引起人們的情感共鳴。作為馬背上的民族,遼代契丹族有著與眾不同的民族審美、文化和性格,如他們崇尚武力,認為威武雄壯才是美;再如崇尚自由等。在造像藝術上,遼代這種民族審美也有所體現,他們在塑造佛像時,繼承傳統,并在此基礎上結合民族特色進行創新。以朝陽市龍城區博物館館藏遼代綠釉陶佛為例,我們可以發現,遼代造像已經失去規范、標準、傳統的規章程序,而是繼承了宋代寫實主義風格,基于民族審美特色,在造像過程中加入了自己的想象,如肩部寬闊、胸肌隆起的體態,下身穿著具有契丹族服飾特色的裙子等,使得佛像變得親切而富有生命力。顯然,從該尊遼代綠釉陶佛中可以窺見,遼代造像藝術融合傳統佛教造像風格,注重將源于個人切身體會的想象與傳統觀念下的佛教形象相結合,打造符合民族審美的佛教造像。
(二)從神性到社會性——遼代傳統造像藝術的符號轉變
宋代提倡用社會性眼光來看待佛教,認為佛像不應當只是寂滅的無相之像,而要善于運用純粹世俗的審美,賦予造像更多的人類情感,這一點在朝陽市龍城區博物館館藏遼代綠釉陶佛中也有所體現。其面相端莊、神態自若,有著一派自如的體態和平易近人的姿態,從形態到神態都猶如現實生活的寫照,靜思著人世間的興衰榮枯。該尊遼代綠釉陶佛因情度勢,世俗化傾向明顯。只見其雙臂彎曲,左臂置于胸前,手托一男童,男童上身挺直后傾,緊貼于佛胸前和左上臂,童左臂彎曲貼在胸腹部位,雙腿前伸,坐于佛手掌中,身著半袖長袍。右手指部位托一女童,女童神態自若,目視前方,頭頂雙髻,雙臂彎曲貼于上腹部,左手握住右手,身著左衽長袍(圖2)。這種造型主要迎合百姓的求子心愿。
(三)從外化到民族化——遼代傳統造像藝術的創作過渡
遼代佛教造像的創作手法,寫意與寫實相互借鑒,在實踐中既有融合也有區別。從藝術特色上來看,該尊遼代綠釉陶佛體現出“以形寫神”的藝術特征(圖3),無論是造像面貌、形體,還是肢體動作、色彩、造像內容,都逐步擺脫了前朝或傳統佛教造像藝術的程式化造型儀軌,摒棄了追求大象無形神性的藝術原則,整體表現上既有寫意也有寫實,側重于對造像精神的追求。其建立在觀音送子造像造型基礎特征之上,結合契丹族的民族審美與生活感悟,注重追求造型效果,對原有造像藝術注入個人思想,對佛像造型實施民族化改造,使其包含了物象情感的真實,同時又有著人間生活的氣息與魅力。
四、朝陽市龍城區博物館館藏遼代綠釉陶佛的文化審美
(一)崇尚武力
遼代是一個以兵為本、以武立國的朝代,由于受自然環境、生產方式以及生活環境影響,契丹族天然地擁有草原狂野文化風格,由此,崇尚武力、勇猛善戰成為其民族特點之一。朝陽市龍城區博物館館藏遼代綠釉陶佛與宋代文氣、溫婉的造型形式形成鮮明對比,其雖然在與宋朝交流交融過程中逐漸被漢化,但始終保留著自己民族結實高大、威猛神武的血性與風格。即便是對于有著典雅端莊特征的佛像而言,也會通過各種藝術手法,使其符合契丹民族的特點,具備威風凜凜、虎虎生威的氣質,這正是遼代民族特征的真實寫照。
(二)親近大自然
縱觀歷代,佛教造像多塑以金身,以金色為尊,且遼代也存在這樣的造像色彩傳統。然而,朝陽市龍城區博物館館藏遼代綠釉陶佛卻以綠色面世,究其原因,乃與契丹草原民族的生活習性存在著密切的關系。契丹是典型的游牧民族,對綠色情有獨鐘,對大自然充滿著無限的親近之感,渴望青翠茂綠的風光景色。因此,遼代佛教造像以綠為美,也就不足為奇了。
(三)納福禎祥的祈盼
器以載道,物以傳情。在統治穩定以后,遼代統治者主動積極學習儒家文化,與漢人進行頻繁接觸,在形成多民族雜居景象的同時,逐漸接受了漢族文化特別是吉祥文化。而子孫滿堂、香火旺盛一直被華夏兒女視為人生的福氣。朝陽市龍城區博物館館藏遼代綠釉陶佛對吉祥文化有著深刻的映照,將中國傳統文化中宗族繁盛的觀念予以物化與再現。其掌托男女二童,男童光頭,額上留有一撮劉海,女童頭梳二髫髻,雙手捧于胸前。這一方面體現了遼代男女平等的社會觀念,另一方面體現出契丹族對吉祥文化的追捧,蘊含著一種子孫昌盛與萬代延續的美好愿望。
五、結語
從這尊遼代綠釉陶佛中,可以窺見遼代造像藝術融合傳統佛教造像風格,注重將源于個人切身體會的藝術想象與傳統觀念下的佛教形象相結合,打造符合民族審美的佛教造像,使其在包含物象情感真實性的同時,又兼具人間生活的氣息與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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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高鐵(1977—),男,漢族,遼寧朝陽人。大學本科,文博館員,研究方向:文物考古與勘探發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