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京

當前人們的預期轉弱特別是企業家預期轉弱,確實是一個十分棘手的問題。從字面上理解,“預期轉弱”是指人們對經濟前景不如從前看好,普遍缺乏信心。可從兩個角度觀察:一是從消費者角度看。若消費者預感到自己未來的收入會下降,從現在起就可能縮減消費,導致消費需求不足。另一個是從企業家角度看。若企業家認為未來投資的風險在加大,會收縮投資,導致投資需求不足。
需要追問的是,人們的預期是由什么決定的呢?經濟學歷來重視研究“預期”,不過20世紀70年代前,經濟學者關注的是“適應性預期”。所謂適應性預期,即人們根據以往經驗,對未來的變化作試錯性推測。比如歷史上經濟增長率較高的年份,失業率往往較低。根據這一經驗,若當年經濟增長加快,人們便會預期失業率下降。
到了20世紀70年代,以盧卡斯為代表的一批經濟學家否定適應性預期,提出了“理性預期假說”。所謂理性預期,是指“邏輯推測”。換句話說,是人們利用已掌握的信息,根據邏輯對未來的變化作推測。舉個例子——若政府實施擴張性貨幣政策,人們便可推測出現通脹;通脹出現后,則可推測央行可能加息;而央行一旦加息,又可推測股市會下挫。諸如此類預期,則為理性預期。
在我看來,以上兩種預期并非完全對立,現實生活中可以同時采用。而且無論“適應性預期”還是“理性預期”,都告訴我們同一個道理:存在決定預期。適應性預期需以經驗事實為依據;而理性預期對未來變化作邏輯推測,其實也不能脫離經驗事實。要知道,“邏輯”不過是對客觀事物之間因果關系的理論提煉而已。
理解了“預期”的含義,再來討論企業家預期。我這里所說的企業家,特指民營企業家。企業家作為理性人,推測未來當然要根據經驗和邏輯。問題是他們會依據哪些經驗呢?為寫這篇文章,我訪談過20多位相熟的企業家,他們的回答大同小異,歸納起來:一是看個人財產是否安全;二是看營商環境是否有利于民營企業參與公平競爭;三是看國家方針政策是否穩定。
那么企業家作預期的邏輯為何呢?當然是在特定約束條件下追求最大化利潤。企業家在商言商,追求利潤無可厚非。這是說,如果企業家相信自己的財產不會受到侵犯、市場競爭環境公平,而且也相信政府支持民營經濟的政策不會改變,那么,他們對企業前景則會有樂觀預期。否則,預期就會轉弱,甚至喪失信心。
的確,企業家對企業前景就是這樣作預期的。有一個可以佐證的例子。1992年初,鄧小平在“南方談話”時講:“農村改革初期,安徽出了個‘傻子瓜子問題。當時許多人不舒服,說他賺了一百萬,主張動他。我說不能動,一動人們就會說政策變了,得不償失。”讀者要仔細體會這段話,里面包含了三層意思:即保護企業家(財產);保護公平競爭;政策不能變。
鄧小平講這番話,目的是給民營企業家吃定心丸,提振企業家的信心,果不其然,1992年后民營經濟發展突飛猛進。有數據顯示,民營企業對國家稅收的貢獻現已超過50%;國民生產總值、固定資產投資、對外直接投資均超過了60%;高新技術企業占比超過了70%;城鎮就業超過了80%,而對新增就業的貢獻達到了90%。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目前民營企業家預期卻有轉弱的跡象。照道理講,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已經明確,“公有制經濟財產權不可侵犯,非公有制經濟財產權同樣不可侵犯。”國家支持引導非公經濟發展的方針也沒動搖過。
問題出在哪里呢?學界有一種解釋,是受國際經濟環境變化和新冠疫情影響。不否認這是原因之一,但并非關鍵原因。關鍵原因,是民營企業家缺乏安全感和公平感。毋庸諱言,現在確實還有一部分人存在仇富心理,對民營企業有偏見,不僅錯誤解讀或曲解中央精神,甚至用個別企業出現的違法事件整體否定民營經濟。危言聳聽,企業家心里沒底,當然要等待觀望。
在2018年11月底召開的民營企業座談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批評說:“一段時間以來,社會上有的人發表了一些否定、懷疑民營經濟的言論。比如,有的人提出所謂‘民營經濟離場論,說民營經濟已經完成使命,要退出歷史舞臺;有人提出所謂‘新公私合營論,把現在的混合所有制改革曲解為新一輪‘公私合營;有的人說加強企業黨建和工會工作是要對民營企業進行控制,等等。這些說法是完全錯誤的,不符合黨的大政方針。”
習近平總書記講話擲地有聲,可至今否定民營經濟的言論仍有不小的市場。當年鄧小平力排眾議,保護一個年廣久,帶動了民營企業異軍突起。由此看,當前要穩定企業家預期,必須給企業家足夠的安全感和公平感。
(來源:北京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