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 璐 李寶玲 王 新

戰爭是人類最復雜的實踐活動,戰爭復雜性與社會的進步、科技的發展緊密關聯,隨著人類活動空間和軍事技術融合發展,跨域作戰正在成為現代沖突對抗的必然結果。網絡空間、電磁空間、認知領域等“非接觸式”的隱形空間,是鏈接陸、海、空等實體空間的核心地帶,是實施跨域作戰的“神經”樞紐,逐漸成為大國角力博弈的重要戰場。隱形空間對抗方式多維多樣、手段隱蔽無序、疆域模糊難辨,逐漸演變為一種新型戰爭形態。
復雜性是戰爭的本質屬性,隱形空間強調“戰爭形態由兵力火力消耗戰向跨域精確破襲戰轉變”,對抗貫穿“情報偵察、指揮控制、聯合打擊、綜合保障”全過程。隱形空間對抗是時代的產物,從近幾場沖突看,隱形空間對抗的運用越來越常見,其不拘泥于某一特定方式,而是根據不同對手、不同強度,靈活運用不同空間、不同手段組合發力,形成利于己方的戰略態勢或者戰場優勢。
低強度隱形空間對抗。低強度對抗博弈是指國家或非國家行為體處于合作和競爭關系,雙方政治、經濟、外交、軍事等多領域保持一般性競爭性互動。此態勢下,隱形空間對抗重在掌握信息、保持存在,主要表現為兩種方式。一是隱蔽突破滲透。競爭雙方運用網絡偵察手段,持續、隱蔽對對手政治外交、軍事及關鍵基礎設施等網信體系目標偵察滲透,長期竊取對手關鍵領域信息數據,在核心節點預先設置“暗樁”,強調保有隱形空間的局部優勢。二是持續偵察監視。競爭雙方依托陸、海、空、天、網等偵察資源,構建針對對手的偵察預警探測體系,常態保持高頻度偵察狀態,奪取和保持隱形空間信息優勢。在雙方利益攸關區域,雙方結合練兵備戰行動,主動設計突防突擊、情報偵搜等科目,誘導對方電磁目標活動,借機搜集掌握對手核心數據。
中強度隱形空間對抗。中強度對抗博弈是指國家或非國家行為體之間保持合作和競爭狀態,但競爭成為雙邊關系主旋律,雙方圍繞核心關切展開全方位對抗較量。此態勢下,隱形空間對抗重在警示攻擊、威懾施壓,主要表現為三種方式。一是非接觸精準破襲。競爭雙方圍繞戰略目標,運用“非接觸式”武器手段,通過隱形空間精準攻擊對手核心網信目標,直接或間接影響對手實體空間目標,令對手吃“啞巴虧”。2010年8月,美國運用“震網”病毒精準襲擊伊朗布什兒核電站,迫伊擱置核發展計劃,就是隱形空間精準破襲的典范。二是實戰性干擾檢驗。競爭雙方在利益攸關區域,強調運用隱形空間對抗裝備手段,試探性、警示性干擾攻擊對手主戰武器裝備等,驗證裝備作戰能力,相互試探對手底線,威懾教訓對手行為。三是敘事性認知較量。競爭雙方依托網絡信息和現代媒體技術,圍繞全球戰略格局走勢的思想博弈和政治塑造,相互試探闡述己方核心訴求,依據自身利益提出不同主張,制造對方負面國際形象,誘導網絡輿論走向,爭取國際輿論主導權。
高強度隱形空間對抗。高強度對抗博弈是指國家與非國家行為體之間合作溝通渠道基本斷絕,競爭雙方在隱形空間對抗日趨白熱化,并慫恿主導發動“代理人戰爭”。此態勢下,隱形空間對抗博弈重在介入支援、殺傷懾止,主要表現為三種方式。一是持續攻擊遏控。競爭雙方著眼實現戰略目標,靈活運用網絡攻擊、電磁干擾等隱形空間對抗手段,持續攻擊破壞對手軍事信息體系,大規模癱瘓關鍵基礎設施網絡目標,懾止對手可能冒險行為或支援“代理人”實體空間作戰,奪取和保持隱形空間優勢。二是高技術外部支援。主導發動“代理人戰爭”一方,運用隱形空間資源和人工智能技術介入支援,采取提供實時戰場態勢、重構作戰體系、遠程指揮行動、指引火力打擊,以及賦能“代理方”武器裝備等方式,提升“代理方”整體信息化水平,跨域式躍升其綜合防抗能力。三是占控認知領域高點。競爭雙方圍繞占控隱形空間資源,采取信息轟炸和信息遮斷等手法,針對目標國進行戰略敘事,以特定事件極度渲染、歪曲敘述,進行標簽化定性,通過觀念塑造、輿論操控等構建對對手不利的負面情感認同,占據義理制高點,為其行動提供道義和法理依據。

2010年8月,美國運用“震網”病毒襲擊了伊朗布什兒核電站
伴隨戰爭形態的發展變化,戰爭特征也呈現多樣變化。隱形空間對抗,作用效能由虛擬空間向實體空間、認知領域滲透,作戰手段由單一方式向多維融合、立體攻防拓展,對抗形態呈現指數級、爆炸性的復雜嬗變,衍生出許多獨有的戰爭特征。
疆域模糊傳統的陸、海、空、天等物理空間戰場,都存在一個比較清晰的防御疆界,比如人為以山脈、河流、島嶼或者關隘、城池等劃定界線,具有明顯的物理性距離感。隱形空間因為組成要素既有物理空間的人員和設備,也有虛擬空間的信息數據和交互規則,“實”與“虛”的交織混合,裝備與鏈路的靈活重構,人員與數據的聯通交互,決定其與陸、海、空等物理空間不同,無法用類似“山脈”“河流”“城池”等固定實體,劃定一個比較清晰的隱形空間疆域邊界。因此,隱形空間對抗不再關注傳統物理疆域爭奪,更多關注隱形空間運轉的關鍵樞紐,這既可能在物理實體邊界外,也可能是傳統戰場腹地,這給布防帶來巨大挑戰。
平戰一體傳統作戰平戰界線分明,強調“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平時重在集聚能量,重點是掌握對手情況、創新作戰運用、專攻精練聚能;戰時重在集中釋能,重點是遴選對手核心目標,全面實施打擊釋能,實現作戰企圖。隱形空間對抗十分依賴對手體系脆弱性和漏洞,強調“養兵千日、用兵千日”,平時以不同形式、不同規模、不同空間悄然發生,重在偵察滲透和隱蔽潛伏。戰時則在平時滲透潛伏基礎上,運用不同策略、不同手段、不同強度實施攻擊,重在全面攻防和破擊體系。因此,隱形空間對抗功在平時、用在戰時,很難按照傳統戰爭屬性對其做出清晰的戰爭界定。比如“震網”病毒也是通過平時長期偵察滲透,最終通過病毒直接達成戰略目的。
技術制勝兵力規模、武器裝備是傳統作戰攻防優劣的重要衡量因素,但隱形空間攻防優劣主要依賴科學技術手段。一方面,隱形空間要穩定高效支撐作戰體系,需要依靠量子密碼、可信計算、云計算、大數據、物聯網、人工智能等新興科學技術,構建可靠、穩固、安全的作戰體系鏈接和分散部署的作戰單元,力避被對手降維打擊;另一方面,隱形空間作戰運用的無線接入、遠程接管、病毒程序、電磁擾壓、信息遮斷、輿論轟炸等手段,都是計算機網絡、信息技術、電磁能、社會工程和人工智能等技術融合共生產物。對抗雙方誰有高敵一籌的技術手段,誰就能在隱形空間中先敵一步出奇制勝。比如,2007年以色列空襲敘利亞核設施基地,就是基于美軍長期偵察滲透敘軍預警探測系統,針對性研制出“舒特”系統,有效干擾了敘軍防空雷達網絡,支援以軍戰機突入敘境轟炸并順利返航。

隱形空間是鏈接實體空間的核心地帶
軍民混合隨著科學技術發展和精神生活需要,網絡空間、電磁空間、認知領域等隱形空間與民眾工作生活越來越密切,加之隱形空間的開放性、技術手段的通用性、疆域界線的模糊性,使得軍隊力量和民間力量參與的界限逐漸模糊,以軍掩民、寓軍寓民、軍民混合已成為隱形空間對抗的新常態。一方面,隱形空間對抗不再局限于軍事目標還是民用目標,不再局限于虛擬空間還有認知領域,決定對抗不再僅僅是軍隊責任,還需要軍民融合互補一體發力;另一方面,隱形空間對抗手段具有通用性,民間蘊藏著豐厚的技術手段和物質基礎,決定軍隊力量需要民間力量提供強有力支撐,聯動奪取對抗勝利。2022年烏克蘭危機中,軍民力量混合參與隱形空間對抗較量,改變了對抗進程,開啟了隱形空間軍民混合對抗的新起點。
隱形空間對抗看似實施持續低位攻擊,降低了沖突雙方高強度軍事對抗風險,但從現實看,隱形空間對抗手段方式靈活難測、作用效能滲透轉化、行動力量軍民難分,引發戰爭形態快速嬗變,催生多種危機易發并發,戰爭沖突呈現越來越多的復雜性趨勢,給遏控危機、打贏戰爭帶來很多風險挑戰。
危機管控挑戰更大。隱形空間對抗重在采取有限手段規模,長期隱蔽對對手實施持續低位攻擊,強調不過度刺激對手、不追求一時得失,旨在積累小事件形成雪崩效應,漸進蠶食對手優勢,確保戰略態勢始終保持利己方向發展。與傳統作戰領域相比,隱形空間攻擊由于沒有國際法規范行為準則,對抗雙方時時刻刻都在博弈較量,一旦處置不當極有可能發生“擦槍走火”,進而引發危機升級甚至爆發武裝沖突。同時,隱形空間“非接觸式”對抗解決不了本質問題,反而“溫水煮青蛙”可能使矛盾越積越深,一旦造成雪崩效應,必然引發更為強烈反應,且不局限于單一領域內,給戰略危機管控帶來更大風險挑戰。
區域拒止難度更大。隱形空間具有跨域、賦能功能,“跨域”是因隱形空間與陸、海、空、天等物理實體空間相互重疊關聯,物理實體空間的軍事信息系統和用頻武器平臺,需要隱形空間技術手段使廣域分布或機動部署的兵力兵器達成通信聯系,這是跨域作戰的基礎。“賦能”是指通過隱形空間能融合分析戰場情報、共享分發態勢信息、快速規劃作戰行動、科學消除用頻沖突,實現作戰力量信息共享、一體聯動。與傳統作戰領域兵力兵器支援相比,隱形空間介入支援可通過重構作戰體系、共享情報信息、遠程控制行動等遠程方式,實現對低水平“盟友”的信息化“賦能”,從而彌補其綜合實力差距,極大降低了大國發動“代理人戰爭”成本,增加了“區域拒止”難度,促使有些大國更加肆無忌憚“拱火遞刀”,導致敏感地區“政局動蕩”、地緣政治發生巨變。

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興科學技術是隱形空間對抗的制勝法寶
體系作戰威脅更大。聯合作戰體系龐大、結構復雜,關鍵是通過隱形空間將實體空間各作戰單元鏈接起來,利用信息處理技術逐級匯聚、逐級融合。隱形空間對抗核心就是對聯合體系中關鍵節點和樞紐局部短時破壞,使其支撐或關聯的實體作戰目標降能或失效,發揮以虛制實的作戰效能。與傳統作戰領域針對單個實體目標摧毀性作戰相比,隱形空間對抗更加注重打擊聯合作戰體系的關鍵環節,重在破壞整個作戰體系運行功能,使分散部署的各作戰力量成為被割裂的孤軍,致使其信息流動受阻、指揮決策失準、行動控制不暢,無法有效緊密協同行動,產生類似“降維打擊”的行動效果,迅速形成對對手高維度的絕對優勢。由于隱形空間體系架構設計缺陷,導致安全問題不可能徹底管控,聯合作戰體系在遵守跨域賦能增效的同時,必然也面臨“降維打擊”風險,無疑增加了體系作戰的不確定性。
社會領域災難更大。隱形空間對抗是典型的“非接觸式”較量,具有平戰難分、軍民難辨的特征。從既往對抗案例看,對抗人員往往披著民間人員外衣,運用比特流、電磁波等手段攻擊,肆無忌憚發動遠程接管破壞或者抵近戰場干擾攻擊。與傳統戰場較量相比,隱形空間對抗由于行為體多元性和溯源的困難性,攻擊人員突破了傳統戰爭作戰法律界限,不僅僅對對手軍事目標持續實施精準破襲,還常常選擇對手關鍵基礎設施和支援保障作戰的民用目標實施大規模阻斷攻擊。由于隱形空間攻擊目標正在由軍事向軍民兼顧轉變,對抗雙方金融、能源、電信、電力、交通等基礎設施都是重點打擊對象,都面臨被癱瘓、被接管的體系性災難,給沖突戰爭帶來更多的不確定性。

隱形空間更注重打擊敵人作戰體系的重要節點
戰爭形態的深刻變化,直接影響戰爭機理的改變。透過現象看本質、通過特點觀機理,認真研究新復雜戰爭形態的復雜性,從復雜性的角度去研究戰爭問題,聚焦大國對抗博弈推進戰爭準備,掌握隱形空間對抗主動權。
推動構建國際行為準則,禁錮各方隱形空間行動。鑒于隱形空間與實體空間深度關聯,放任隱形空間對抗必將加劇戰略對抗態勢,給大國博弈帶來更多不確定性因素。我們必須秉持總體國家安全觀,主動承擔與我相適應的大國責任,聯合世界各國和政治團體,推進全球多邊框架下討論隱形空間安全問題,積極推進隱形空間國際治理進程,重點圍繞隱形空間對抗平戰難分、軍民難辨,行動多元、溯源困難等現實問題,規范制定隱形空間有關條約,明確“使用武力”“武裝攻擊”的評判標準,規范各方活動范圍、行為方式、制裁標準和行使自衛權的尺度,劃出隱形空間對抗的紅線和底線,約束各方在隱形空間行為,力避有些國家憑借技術實力,在隱形空間長期肆意挑釁打壓,搶占主動權主導權。
強化積極防御能力建設,對沖大國隱形空間挑釁。把握隱形空間對抗正在由軍事向民用關鍵基礎設施拓展特征,統籌軍事與民用關鍵基礎設施,加強體系冗余性建設,預想最壞情況、做好最壞打算設計體系,確保體系反脆弱性。要強化軍民聯防,健全完善相關法規制度,明確軍地跨部門信息共享、多領域應急協同、應急指揮體系組建等內容,明確聯合處置隱形空間事件流程,為軍地聯防提供法理依據;要敢于打破桎梏,站在攻擊者角度審視可能攻擊來源、手段、途徑,通過調整防御策略做好“底線防御”,同時要主動前出狩獵、前置防御,常態追蹤溯源對手,從攻擊源頭反制敵攻擊行為;要大膽技術創新,加強區塊鏈、量子技術、人工智能、5G和擬態防御等新興技術運用,創新構建縱深網絡防御體系,縮短觀察、判斷、決策、行動的響應時間,依據碎片化隱形空間行動事件,自動分析攻擊源和先攻特征,預測網絡攻擊行為,妥善謀劃應對隱形空間行動應對策略。
提高運用軟硬實力能力,懾止隱形空間對抗。當前大國博弈對抗進入全方位角力階段,隱形空間對抗加劇大國競爭對抗,有國家在隱形空間惡意破壞和遏制打壓,無所不用其極。要贏得隱形空間博弈對抗勝利,必須拿起隱形空間對抗武器,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要深研對手既往案例,研究對手攻擊招式、追蹤對手攻擊路徑、搞清對手能力手段、預判對手可能行動,預置反制對手攻擊行為;要強化核心能力建設,按照隱形空間作戰效能和對抗方式,重點研發定點破襲和集成攻擊兩類武器工具,推動武器工具定制化譜系化,達到根據隱形空間對抗態勢靈活實施反制行動,保持反制行動的有效性;要大膽創新設計,聚焦隱形空間機理特征、策略招法和手段樣式,成體系推出沖突形態、作戰概念、場景設計、戰法運用等一攬子成果,引領斗爭準備;要敢于亮劍實踐,把對手對我隱形空間懾壓挑釁行動作為“磨刀石”,創新設計應對行動、靈活運用反制手段,在現實應對中提升隱形空間實戰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