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萬紅
毛澤東是黨內踐行和倡導調查研究之風的典范。他在《反對本本主義》中提出了“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的著名論斷,呼吁全黨大力開展調查研究工作。毛澤東調查研究思想萌發于建黨初期和大革命時期,形成于土地革命時期,成熟于延安時期。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在全國發起了多次大規模調查活動,尤其是1961年,成為了“實事求是年、調查研究年”。當前,為深入學習貫徹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全面貫徹落實黨的二十大精神,黨中央決定在全黨大興調查研究,作為在全黨開展的主題教育的重要內容。為此,重溫毛澤東調查研究的思想和實踐,對于今天的調查研究工作仍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始終堅持問題導向
毛澤東開展調查工作非常重視樹立問題意識。大革命時期,黨內出現兩種傾向:一是只注意同國民黨合作而忘記農民的右傾錯誤;二是只注意工人運動而同樣忘記農民的“左”傾錯誤。在兩種錯誤都感覺革命力量不足之時,毛澤東發出了“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一振聾發聵之問,認為“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在這個問題的導向下,毛澤東在不同的革命階段,進行著廣泛而深入的調查研究,從而制定出符合實際情況的方針政策,把農民這一最廣大的革命力量團結在黨的周圍。
在土地革命初期,我黨制定了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和實行土地革命的正確方針;但是,舉什么旗、走什么路的問題仍然是一個困擾問題。八七會議后,毛澤東在實際調查中洞察到“國民黨旗子已成軍閥的旗子”,態度鮮明地指出:“我們應高高打出共產黨的旗子……只有共產黨的旗子才是人民的旗子。”在革命道路問題上,秋收起義受挫后,毛澤東又在調查中得知湘贛邊界井岡山有黨領導的農民武裝,敏銳地認識到只有到敵人統治力量薄弱的地方才能扎下根來,因而毅然引兵井岡,由此開始走上“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革命新路。
不同的革命階段會產生不同的矛盾,出現不同的問題,毛澤東堅持把調查的焦點集中于主要矛盾。蘇區時期,解決農民的土地問題是農村的主要任務,但如何制定正確的土地革命路線和政策,卻沒有現成的經驗。為此,毛澤東在井岡山、興國、尋烏、吉安、閩西等地作了大量調查研究,制定了《井岡山土地法》 《興國土地法》 《贛西南土地法》等土地革命法規,逐步形成了“依靠貧農雇農,聯合中農,限制富農,消滅地主階級,變封建的土地所有制為農民的土地所有制;沒收地主階級土地和一切公共土地,以鄉為單位,按人口平均分配土地,在原耕地基礎上,抽多補少,抽肥補瘦”的正確土地革命路線,從而為中國革命找到最廣泛的同盟者和最堅定的革命者。
調查研究的目的是為了解決問題。毛澤東說:“調查就像‘十月懷胎,解決問題就像‘一朝分娩。”毛澤東在主持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工作時,發現很多干部不了解基層蘇維埃工作,不知道怎樣開展鄉蘇(維埃)、市蘇(維埃)的工作。這些問題直接影響到新生紅色政權的治理和鞏固。為此,毛澤東專門進行了長岡鄉調查和才溪鄉調查,總結模范鄉蘇的先進經驗和做法,供各鄉蘇、市蘇及廣大干部學習借鑒,激發各級蘇維埃爭創“第一等工作”。
堅決反對“本本主義”
“本本主義”的核心是唯心主義和主觀主義,表現為唯上唯書的教條思想,在土地革命時期曾一度風行。如八七會議后的“左”傾盲動主義和李立三“左”傾冒險路線導致的錯誤,都是因為盲目迷信蘇聯經驗和共產國際指示造成的。特別是六屆四中全會后,以王明為代表的“左”傾教條主義者領導全黨,將共產國際指示和蘇聯經驗神圣化、模式化,基層干部也開口閉口要求“拿本本來”,把上級指示、決議當成教條,結果弄出很多錯誤。
毛澤東對黨內盛行的教條主義深惡痛絕,堅決反對“閉著眼睛瞎說一頓”的教條之風,在尋烏調查時特別撰寫《反對本本主義》一文,大力呼吁“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同時,他深刻指出:馬克思主義的“本本”是要學習的,但必須同我國實際情況相結合;我們需要“本本”,但一定要糾正脫離實際情況的本本主義。
毛澤東認為,“本本主義”脫離群眾、脫離實際,高高在上不接地氣,自然滋生形式主義、官僚作風和命令主義;而破除形式主義、官僚作風和命令主義的方法就是向實際情況作調查。不管什么時期,毛澤東都倡導調查研究之風,用實際行動告訴我們調查工作的重要性。比如在中央蘇區,他基本上每到一個地方就要開展調查研究。據不完全統計,毛澤東在中央蘇區開展的大大小小的調查達30多次,其中比較著名的有尋烏調查、興國調查、長岡鄉調查、才溪鄉調查等,并且都寫下了詳盡的調研報告。毛澤東正是通過深入系統的調查研究,使思想、行動、決策符合客觀實際,為黨制定正確的方針政策,指導革命取得成功。
十分重視方法技術
“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不做正確的調查同樣沒有發言權”。毛澤東不但重視調查研究,而且重視調查研究的方法技術。比如蘇區時期,在毛澤東的影響示范下,黨內軍內逐漸興起調查研究之風,但很多人不懂調查研究的方法,毛澤東曾形象地指出他們的錯誤:“調查的結果就像掛了一篇狗肉賬,像鄉下人上街聽了許多新奇故事,又像站在高山頂上觀察人民城郭。這種調查用處不大,不能達到我們的主要目的?!币虼耍凇斗磳Ρ颈局髁x》中專門列出“調查的技術”這一篇章,詳細介紹了他開展調查工作的方法和態度。
在調查之前,必須根據問題確定調查綱目。他舉例說:“商業”是大綱,“布匹、糧食、雜貨、藥材”等是細目,布匹下還可再分“洋布、土布、綢緞”等細目。調查綱目確定后,還要根據問題選擇調查對象,根據調查者的指揮能力確定調查會的人數。毛澤東認為,調查對象必須具備典型性和代表性,才能窺斑知豹。他作興國調查時,專門挑選8位興國永豐區的農民。因為永豐區位于興國、贛縣、萬安三縣交界,“明白了這一區,贛、萬二縣也就相差不遠,整個贛南土地斗爭的情況也都相差不遠”。調查對象若從年齡看,老年人最好,因為他們不但懂得現狀,而且明白因果;具有斗爭經驗的青年人也要,因為他們有進步的思想和銳利的觀察。調查對象若從職業看,工人、農民、商人、兵士、知識分子都可以,甚至流氓也可以作為調查對象。開調查會的人數主要依據調查者的指揮能力來確定,善于指揮的可以組織十幾個人或二十幾個人,能得到更加正確的調查結論;至少也要組織3人以上,否則會囿于見聞,得不到符合真實情況的結論。
在調查時,毛澤東特別強調“三要”,即“要親身出馬”、“要深入”、“要自己做記錄”。他認為,那種“飽食終日,坐在機關里面打瞌睡”的人得不到正確的階級估量,也制定不出正確的斗爭策略;還特別強調,調查要自己做記錄,“假手于人是不行的”。毛澤東作尋烏調查時,穿行于城內大街小巷,與入城趕集和擺攤設點的商販攀談,進入店鋪向老板詢問商業情況;還到城郊的田間地頭,一邊幫助農民耕田插秧,一邊作調查工作。在開調查會時,毛澤東親自詢問并記錄尋烏的社會經濟和土地革命斗爭等情況,無不問得清清楚楚,記得明明白白。
毛澤東進行社會調查,比較常用的是開調查會。他認為調查對象確定后,只有開調查會作討論式的調查,才能得出近于正確的結論。在調查會上,毛澤東親切和藹、毫無架子、循循善誘。他像一名小學生,將參加調查會的干部、農民、秀才、獄吏、商人、錢糧師爺等當成“可敬愛的先生”,恭恭敬敬地向他們請教。比如作興國調查時,一開始,傅濟庭等8人非常拘謹,為了營造輕松氣氛,毛澤東給他們講了一段風趣的話,引得在場的人都笑起來,尷尬的場面也就被打破了。為了讓調查對象說真話,毛澤東與他們交朋友、拉家常,甚至與他們同吃同住。毛澤東認為,群眾不講真話,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你真正來意,要給他們一些時間了解你的真實意圖,而不是去當偵探,使人家厭惡。調查結束后,要及時梳理調查材料,分析研究,抽出結論,形成調查報告,為制定正確的革命政策或策略提供依據。
透過現象看本質
調查研究,包括調查和研究兩個環節。調查是為了占有全面、客觀而真實的材料;研究是透過材料的表象看到事物的本質,抓住其固有規律,從而解決問題。毛澤東開展調查研究一直堅持這種求真務實的科學精神。
較為典型的是尋烏調查,毛澤東經過近20天的調查獲得大量信息,但是材料零碎而龐雜。毛澤東在尋烏縣委書記古柏的協助下,對調查的材料進行系統分析,整理成“尋烏的政治區劃”、“尋烏的交通”、“尋烏的商業”、“尋烏的舊有土地關系”、“尋烏的土地斗爭”等五大章,以及39個細目,編成一篇8萬余字的大型調查報告,成為認識中國南方中小城市的百科全書。毛澤東通過這次調查,不但掌握了蘇區中小城市的商業和手工業狀況及其歷史特點,了解農民和普通商人受壓迫受剝削的殘酷程度,而且發現富農具有半地主半資產階級的雙重屬性,認為在民主革命階段對于富農在政治上應采取區別對待的政策,既限制又不過分打擊,為土地分配中確立限制富農的“抽肥補瘦”原則提供了實際依據。
在土地革命時期,調查研究的“終極目的是要明了各種階級的相互關系,得到正確的階級估量”,從而制定出正確的斗爭策略。在興國調查中,毛澤東收集了永豐區人口的數據和資料,發現1930年的興國永豐區有地主、富農、中農、貧農、雇農、手工工人、小商人、游民8種人,其中,地主、富農合起來共占人口總數的6%,中農、貧農合起來共占人口總數的80%。而地主、富農卻占有土地達80%,中農、貧農只占有20%。毛澤東分析得出的結論:“只有兩個字:革命?!薄秾跽{查》也對各階級的關系進行了解剖,毛澤東發現尋烏的土地資源也高度集中于少數大地主、中地主手中,他們把控著農村基層政權,極力壓迫和剝削貧農、雇農。占農村人口70.5%的貧農常年吃不飽飯,每年有2%的人家破產,5%的人家半破產。因此,打倒地主階級是沒有疑義的。尋烏的民族資產階級在政治和經濟上也處于被剝削的地位,但因其自身經濟上的弱小,必然決定其政治和思想上的弱小,使得他們難以成為革命的領導階級。毛澤東認為,只要他們思想上不反動,可以成為革命團結的對象。而農民受壓迫最深、受剝削最嚴重,革命意志最為強烈,代表了中國廣大農村的人口主體,是中國革命的主力軍。通過調查研究,毛澤東進一步認識到,誰是革命斗爭的主力,誰是需要爭取的同盟者,誰是要打倒的對象。
事物的發展有其普遍性規律又有其特殊性,因此,調查研究不但要抓住主要矛盾和主要問題,還要對具體問題作具體分析,才能真正透過現象看到本質。比如流氓問題,流氓是部分失地農民和破產手工業者等,在革命中的表現比較復雜,因此,對于流氓問題就必須作具體分析。
1930年4月,毛澤東在會昌作仁風山調查時,專門就流氓問題進行分析,了解到安(遠)、于(都)、會(昌)、贛(縣)四縣邊區游民約占總人口的10%。特別是仁風山礦工中甚至黨內隊伍中,存在很嚴重的流氓意識。在調查中,毛澤東針對流氓問題作了具體分析,認為在土地革命初期“流氓還是革命的先驅者”,積極參加農民暴動,表現出作戰勇敢、不怕犧牲的特點,具有革命性的一面。但是,由于他們長期不從事生產,專靠詐騙、搶掠、乞討等手段謀生,因而在革命發展時不愿接受黨和紅軍紀律的約束,參加革命的動機和意識也不純粹,表現出非無產階級的一面。因此,毛澤東認為“必須肅清黨內的流氓意識”,即反對流氓的思想、行為和政治主張,防止其對革命產生危害和破壞作用,并專門撰寫《肅清黨內流氓意識》一文,油印成小冊子分發黨內閱讀。但是,肅清流氓意識并不是要拋棄流氓,相反,“黨對流氓的總策略應該是:把流氓從統治階級底下奪取過來,給以土地和工作,強迫其勞動,改變其社會條件,使之由流氓變為非流氓”。1930年6月,毛澤東在閩西主持南陽會議時把這個主張寫進了《流氓問題》決議案,成為黨對待流氓的正確政策。
縱觀毛澤東一生的調查活動,不管哪個歷史時期,對于為什么調查、堅持什么樣的立場和觀點調查,以及怎樣進行調查等方面,都繼承和發揚了馬克思主義的實踐性、科學性原則。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秉承黨的優良傳統,高度重視調查研究在治國理政中的重要作用,對調查研究工作提出了一系列新論述、新觀點,為當前在全黨大興調查研究之風提供了價值觀、認識論和方法論的指導。這既與毛澤東調查研究思想一脈相承,又具有鮮明的新時代特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