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基層實踐到黨內制度：改革開放以來民主評議黨員制度的建立與演變

梁云

[摘 ?要]

民主評議黨員制度是中國共產黨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加強基層組織建設所進行的一種有益的探索和嘗試。該項制度起源于改革開放初期農村黨支部整頓過程中，一些地方開展的民主評議黨員活動。1983—1987年，在全國自上而下全面整黨過程中，各地又結合自身特色，在民主評議黨員中把黨員的教育、管理和監督融為一體，逐步引起黨中央高層的關注并加以肯定。1989年11月，《關于建立民主評議黨員制度的意見》正式出臺，民主評議黨員制度開始在全國城鄉基層黨組織普遍推行，走上常態化、制度化軌道。

[關鍵詞]民主評議黨員；基層實踐；黨內制度；從嚴治黨

[中圖分類號] ?D262.2 ? ?[文獻標識碼] ?A ? ? ? [文章編號] ?1009-928X（2023）03-0057-05

民主評議黨員制度，是指按照黨章規定的黨員條件，通過對黨員的正面教育、自我教育和黨內外群眾的評議，以及黨組織的考核，對每個黨員在各項工作中的表現和作用做出客觀的評價，并通過組織措施，達到激勵黨員、純潔組織、整頓隊伍的目的。民主評議黨員制度既是全面從嚴治黨、加強對黨員經常性教育、管理和監督的有效措施，也是加強和規范黨內政治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目前學界關于民主評議黨員制度的研究，主要聚焦于其重要意義、實踐探索、長效機制、實效作用等，研究成果豐碩。但對于民主評議黨員制度是怎樣產生的，又是如何演變的，目前僅有一篇文章，即劉學禮的《民主評議黨員制度的建立》。該文介紹了民主評議黨員制度的起源、發展及制度化歷程，但內容較為簡略。本文擬就民主評議黨員制度的建立與歷史演變過程作進一步梳理。

一、緣起——整頓農村黨支部

民主評議黨員制度是黨的一項組織生活制度，其特別之處在于它源于基層黨組織的創造。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改革開放從農村起步，農村基層黨組織領導發展的功能凸顯。1979年9月，黨的十一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加快農業發展若干問題的決定》，明確強調要加強農村黨支部建設，發揮黨員的模范帶頭作用。但隨著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發展社會主義商品經濟等新的實踐逐步展開，一些基層黨組織顯得很不適應環境的變化。一些農村黨支部書記產生困惑，不知如何進行工作。還有一些黨支部處于渙散甚至癱瘓、半癱瘓的狀態。

針對這種情況，黨中央及時改進和調整農村黨的基層組織設置方式，各地則組織專門力量分期分批整頓農村黨支部。山西省由省委常委帶頭，各級黨委和組織部門全力以赴深入到全省農村，邊宣傳黨的方針、政策，邊調查研究。在摸清情況的基礎上，抓住整頓領導班子這個核心問題。1981年，山西省委從全省抽調了5萬名干部組成工作隊，對部分問題多而嚴重的農村黨支部初步進行整頓。1982年初，按照中共山西省委《關于組織干部到基層蹲點幫隊的通知》精神，又從省、地兩級抽調了6500名干部到后進大隊蹲點，從抓黨性、黨風、黨紀教育入手進行全面整頓。通過這次整頓，把那些阻礙落實農業生產責任制的人，基本上調出了領導班子，使2730個后進支部跨入了先進行列。陜西省則從1982年春至11月底，對全省4387個較后進的農村黨支部進行整頓工作。陜西省委整頓后進黨支部的中心環節，是對黨員進行思想教育，有針對性地解決幾個主要問題。一是進行黨的路線、方針、政策教育，解決對農業生產責任制的認識問題，使黨員在政治上和黨中央保持一致。二是針對有些黨員忘記共產主義大目標，甚至以權謀私的情況，開展“反腐蝕，防演變，做合格共產黨員”的教育。三是針對一些黨支部組織生活不健全，黨員缺乏黨的基本知識的狀況，進行黨的性質、任務、對黨員的要求等基本知識教育。四是針對多年來政治運動在農村黨員中留下的疙瘩，進行“講團結，講諒解，講友誼”的教育。

在整頓農村黨支部過程中，一些地方開始嘗試民主評議黨員。湖南省澧縣農村在開展整黨試點中，按照黨的十二大通過的新黨章要求，對86個大隊黨支部的3338名黨員進行了評議。采取的方法是在學習新黨章提高認識的基礎上，先由黨員回顧總結，然后對照黨員標準民主評議。在自我總結時，每個黨員聯系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各自的思想、工作和作風，進行“三對照”，即對照黨員標準，查先鋒模范作用發揮得如何，看自己合格不合格；對照入黨誓詞，查共產主義信念堅定不堅定，看政治責任感和事業心強不強；對照優秀黨員的事跡，查自己的工作表現，看差距在哪里。陜西省各地廣泛深入地發動黨員和群眾，民主總結支部工作，民主評議干部和黨員，使黨員自覺自愿在整頓中接受教育，提高覺悟。在整頓農村黨支部過程中，各地初步嘗試民主評議黨員工作，為后來民主評議黨員制度的正式建立奠定了重要基礎。

二、發展：上海鐵合金廠“典型經驗”

為貫徹落實黨的十二大提出的用三年時間對黨進行一次全面整頓的任務，揭露和解決黨內存在的思想、作風和組織嚴重不純的問題，實現黨風的根本好轉，提高全黨的思想水平和工作水平，更加密切黨和人民群眾的聯系，努力把黨建設成為領導社會主義現代化事業的堅強核心，1983年10月，黨的十二屆二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于整黨的決定》，決定從1983年冬季開始，用3年時間分期分批對各級黨組織的思想、作風、紀律和組織進行全面整頓。在整黨過程中，上海鐵合金廠黨委因在廠里“定期評議黨員，也組織群眾民主評議黨員，增強黨組織戰斗力，突出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成績突出，受到格外關注。

上海鐵合金廠是1958年在一家廢舊鋼鐵加工廠的基礎上，并入華昌紡織機器廠和新華電器廠而建立的。該廠是上海地區獨家生產鐵合金的專業工廠，也是當時全國15個重點鐵合金工廠之一。 1984年，隨著我國城市經濟體制改革的逐步推開，上海鐵合金廠也邁開了改革的步伐。1984年4月25日，該廠被列入上海市61家企業擴大自主權的“四配套”改革試點單位，實行廠長負責制。企業實行廠長負責制后，上海鐵合金廠黨委擺脫了大量日常行政事務，有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研究對黨員的教育、管理、監督。當時在廠內，部分黨員中存在著5種不正之風：在物質利益面前見利忘義，不講共產主義精神；在工調和機構改革中，向黨伸手、討價還價；在選聘組閣中，不講組織觀念；對改革具體措施有不同意見時，發牢騷、講怪話，不遵守黨的紀律；對群眾中不正確的議論，不制止，反而推波助瀾。

為防止不正之風，提高黨員隊伍的素質，發揮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自1984年起，上海鐵合金廠黨委就在廠里定期評議黨員，對全廠黨員進行素質分析。1986年下半年，上海鐵合金廠黨委組織部結合人員測評工程原理和行為科學原理，以《黨章》規定的黨員8條義務為標準，設計出測評黨員素質的16個指標，每個指標分5個檔次，每個檔次又分上、中、下等級。在此基礎上，還制定了黨員素質測評參照標準、測評表、測評分數換算表以及黨員素質測評、分析制度等。具體做法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開展填表測評。首先在上海鐵合金廠六車間試點，試點初步成功后立即在全廠推廣。1987年五六月份，上海鐵合金廠組織全廠568名黨員參加填表測評，當時稱作568張“畫像”。填表測評工作完成后，根據廠黨委組織部的布置，各個黨支部運用數理統計的方法，對每個黨員接受各層次測評的表格加以匯總、統計，并進行分析、評議。緊接著，廠黨委又給各車間、部門的黨組織發了供制作素質分析曲線用的方格圖表，要求在匯總、統計測評結果的基礎上，給每一個黨員制作一張曲線圖表。每張圖表上既有根據個人各項指標測定數制作的曲線即個人曲線，還有所在車間、部門全體黨員各項指標的平均曲線。各車間、部門的黨組織又把曲線圖表，連同根據測評結果所作的評語，一起送到每個黨員手里。

二是對黨員進行能級劃分。上海鐵合金廠將全體黨員測評數據匯總到廠黨委組織部后，組織部依據質量管理的有關原理，按照素質測評分數，對568名黨員進行能級劃分。劃分結果，6.2％的黨員為高能級；68.4％的黨員為中上能級；24.3％的黨員為中下能級；1.1％的黨員為低能級。高能級和中上能級，即分別屬于好的和比較好的；中下能級和低能級，即分別屬于比較差的和差的。恰逢此時正在進行“七一”評先活動，上海鐵合金廠黨委組織部建議將各車間、部門推薦上來的先進候選人，按照黨員素質測評能級劃分標準嚴格篩選。這一建議立即被廠黨委采納。結果，1987年“七一”評出的40位先進黨員，都是屬于高能級或中上能級范圍里的。

三是進行針對性幫、促。上海鐵合金廠黨委組織部對568名黨員進行能級劃分后，發現屬于低能級的黨員有6名，就確定對這6名黨員進行重點幫、促。如六車間某黨員在入黨后的頭幾年里，對自己要求嚴格，思想進步，工作出色，曾被評為局級先進。但后來逐漸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組織觀念淡薄了，勞動紀律差了，牢騷怪話多了。黨員素質測評后，組織上把曲線圖表和評語交給他看。他看后，覺得曲線分析完全符合他的實際，但有點無動于衷，沒有改變現狀的打算。為此，車間黨總支向他發出了“警告”，限他在半年里改變。接著，黨總支、黨支部、黨小組都對他進行了耐心細致的批評和幫助。兩三個月后，他牢騷怪話少了，工作起勁了。對于勞動紀律，不但自己遵守，還督促周圍人遵守。6個月后，車間黨組織研究了他的現實表現，認為他確實有了顯著的轉變，因此不僅撤銷了曾對他作出的“警告”，還表揚他能協助班組長一起搞好班組工作。

四是除名屢教不改的黨員。黨員周某在整黨前不能發揮黨員作用，整黨中經組織的幫助，有所好轉。但很快，周某放松對自己的要求，“工作吊兒郎當，經常無故缺席”。1987年春節，周某所在車間黨總支要求黨員帶頭堅守崗位，周某卻請病假，到南京路上賣氣球。周某還經常在家耍威風，打罵妻子。此外，還有一些黨員存在上班經常遲到或打瞌睡現象。對此，上海鐵合金廠黨委對6名黨員進行“黃牌警告”“警告無效，再勸其退黨”“如果在規定期限內仍無明顯轉變，黨組織將采取必要的措施，以嚴肅黨的紀律”。在車間、部門黨組織的批評教育下，其中5名黨員“感化了、覺悟了、轉變了，漸漸像黨員樣子了”。但周某卻不然，“依舊我行我素，沒有轉變”。當年9月，廠黨委、廠黨委組織部再次對周某進行嚴肅批評，但周某仍無動于衷。對此，廠黨委組織部對周某發出“限期改正通知書”，要求其在3到6個月內改正其缺點和錯誤，否則勸其退黨。但周某仍不思改正，曠工現象依然存在。當年年底，周某所在工段黨支部大會對周某從黨內除名進行表決通過，并很快得到廠黨委的批準。

上海鐵合金廠黨委在整黨過程中開展民主評議黨員，制定了標準化、數字化的測評量表，對黨員精準“畫像”，獨樹一幟。“由于集中抓了黨的自身建設，這個廠的黨組織增強了戰斗力，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突出。”因工作突出，上海鐵合金廠黨委被中組部命名為第一批全國先進基層黨組織。

三、成熟：《關于建立民主評議黨員

制度的意見》出臺

1987年10月，中共十三大在對黨的總體狀況作出全面客觀評估的基礎上，提出了必須從嚴治黨的任務，并對基層黨組織建設提出了明確要求，要求基層黨組織對黨員“經常地進行教育，經常地加強監督，經常地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經常地整頓紀律，經常地清除腐敗分子和妥善地處理不合格分子，經常地吸收優秀分子，經常地發揚正氣和抵制歪風，通過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把群眾團結在黨的周圍，使黨的基層組織成為堅強的戰斗堡壘”。并指出，在黨的建設上走出一條不搞政治運動，而靠改革和制度建設的新路子。

在貫徹落實上述精神的過程中，一些地方黨組織逐步開展起民主評議黨員的活動，并把對黨員的教育、管理和監督融為一體，這對于提高黨員素質和發揮黨員作用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江西齒輪箱總廠開展民主評議形式有自評、互評和組織評議幾種，分別以小組和支部為單位，對每位黨員的工作責任感、改革創新、勞動態度、民主作風、關心群眾、遵紀守法等方面，逐個進行評議。河北省滿城縣委利用冬閑外出黨員回家之際，集中精力、集中時間開展民主評議黨員活動。每個黨員在小組生活會上總結一年來思想、學習和工作，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鄉鎮黨委組織黨員按優秀、合格、基本合格和不合格4個檔次，以無記名投票的方式對每一個黨員進行評議，并邀請一定數量的群眾代表評議黨員。對評議中大多數人認為不合格的黨員，黨組織通過認真考察核實，除了把少數腐敗分子開除黨外，其余的限期改正，給予黨紀處分，直至勸退或除名。遼寧省錦州市委在全市農村開展民主評議黨員活動。據統計，錦州市參加這次評議的黨員有68323名，評出有違法亂紀錯誤的黨員45人，被認定為不合格的黨員210名。在開展黨員評議活動的基礎上，對有問題的黨員進行了組織處理，對被評為不合格黨員進行妥善處置，對被評為基本不合格的黨員，采取由本人作出改正計劃，由組織指定專人幫助的辦法，限期半年或一年解決存在的問題。

1988年5月9日，新華社關于湖南省委組織部提出處理不合格黨員的意見和山東省高密縣處置不合格黨員的兩篇報道引起時任中組部部長宋平的注意。宋平對此作出批示：“湖南和山東高密處理不合格黨員的辦法和經驗，給人啟發。從嚴治黨，必須從這里抓起，把不合格黨員處理了，黨的威信明顯提高了，真正積極分子要求入黨也多起來了。”6月25日，全國組織工作會議召開。宋平要求堅決處置不合格黨員，普遍進行堅持黨員標準的教育，采取“堅持標準，立足教育，區別對待，綜合治理”的方針；在黨內民主評議，聽取群眾意見的基礎上，按黨章和有關規定，對不合格黨員區別不同情況，作出處理；把處置不合格黨員同整頓基層黨組織結合起來，同開展“創先爭優”活動、建立民主考評黨員等制度結合起來。7月6日至16日，宋平在遼寧沈陽、錦州、營口等地，了解黨的建設情況。宋平對錦州市在處置不合格黨員時普遍進行一次評議黨員的做法充分肯定，認為這一做法值得推廣。10月17日，中組部發出《關于做好處置不合格黨員工作的通知》，要求把處置不合格黨員與對黨員的經常性教育管理結合起來。10月18日至11月9日，宋平在山東、浙江和上海調研換屆工作和黨建情況后又指出：“民主評議黨員，是加強基層黨員教育、管理和監督的一種行之有效的形式，也是新時期加強基層黨組織建設和增強黨員互助、互勉、督促進步的一種好形式，似可推廣，逐步形成制度。”

在前期調研的基礎上，1988年11月18日，中組部制定《關于建立民主評議黨員制度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意見》共分4個部分，即評議目的、評議內容、基本方法、加強領導。中組部提出，在試點的基礎上，從當年年底開始在全國城鄉基層黨組織中普遍推行民主評議黨員制度。同年12月15日，中共中央批轉中組部《意見》并發出通知，認為建立民主評議黨員制度，是從嚴治黨，提高黨員素質的一項重要措施，是通過制度建設加強對黨員進行經常性教育、管理和監督的有效方法，對于在治理經濟環境、整頓經濟秩序、全面深化改革中充分發揮黨的領導核心作用和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具有重要的意義。各級黨委要加強領導，協調組織、宣傳、紀檢等部門的力量，共同把這項工作搞好。

根據中共中央精神，從1989年年初起，全國30個省、自治區、直轄市，中央直屬機關和中央國家機關，在試點的基礎上普遍開展民主評議黨員的工作。民主評議黨員作為基層黨組織的一項重要制度，開始在全國城鄉基層黨組織普遍推行。

作為黨內一項經常性組織生活制度，40余年來，民主評議黨員制度的評議內容不斷調整和充實，評議方式方法不斷創新和改進，評議程序和措施不斷細化和完善，黨員評議的真實性和準確性不斷提高。通過對黨員進行經常性民主評議，對于強化黨員意識和黨性觀念，加強基層黨員隊伍建設，貫徹“黨要管黨、從嚴治黨”的方針，保持黨組織的先進性和純潔性具有重要的意義；對于提高黨員的政治素質，融黨員的教育、管理、監督為一體，正確運用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武器，依靠自身力量解決黨員隊伍中存在的問題，把表彰先進、發揚黨內積極因素同處置不合格黨員、克服消極因素結合起來，使黨組織保持生機與活力，發揮了重要作用。

作者系四川文理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

（責任編輯：丁 ?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