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裕祿赴任蘭考始末

賈關青

焦裕祿（前排左四）調任生產調度科科長時與工友的合影

20世紀60年代初，國民經濟出現了暫時的嚴重困難，地處黃河故道邊的河南蘭考情況尤為嚴重。1962年12月6日，焦裕祿受黨組織選派，來到了蘭考。在蘭考期間，他強忍著病痛的折磨，克服一切困難，全身心地為人民服務，并用自己寶貴的生命鑄就了永恒的精神。但是，黨組織為什么要選派焦裕祿到蘭考？關于他的任命為什么會一波三折？他生命的最后心里又想的是什么？這些都鮮為人知。筆者立足于大量史料，力求真實地還原這段歷史。

建功洛礦引關注

洛陽礦山機器廠（簡稱“洛礦”），是“一五”計劃時期國家在蘇聯的援助下重點建設的156個項目之一，1958年建成，1959年投產。焦裕祿于1953年6月調赴洛礦，歷任籌建處資料辦公室秘書組副組長、一金工車間主任、生產調度科科長、廠黨委委員等職，全面參與了洛礦的早期建設。

1953年底，焦裕祿剛到洛礦不久，正是洛礦基建任務最重的時候。當時，要在平地上拔地而起建設一座現代化的大工廠，迫切需要修通一條廠區通往火車站的臨時公路。經過慎重考慮，廠黨委決定把這項任務交給焦裕祿，并任命他為筑路指揮部總指揮。但是，洛礦整體建設要提速，修建這么一條數公里的道路最難的不是資金，而是時間，廠里只給了他半年時間。為了盡快修好這條路，焦裕祿回到籌建處后，卷起鋪蓋，就搬到了筑路指揮部，與工友們一起住在臨時搭建的席棚里。為了趕工期，他除積極向有施工經驗的工人學習外，還經常召開有老工人、技術員、民工隊長參加的“諸葛亮會”，群策群力地解決了一個又一個施工難題。正是靠著這樣一股子拼勁，焦裕祿帶領大家僅用時3個月就完成了任務。

1954年春，修路任務完成后不久，恰巧黨中央作出了各大工礦企業和高校要大力培養技術人才的指示。根據指示精神，洛礦黨委決定抽調100多名年輕干部和技術人員，分別到交通大學（上海）、哈爾濱工業大學等高校學習深造。同年8月，焦裕祿來到哈工大學習。1955年3月，由于洛礦建設任務要提前，焦裕祿根據廠里的安排，來到大連起重機器廠實習，擔任第二金工車間實習車間主任，一直到1956年12月。在東北的兩年多時間，焦裕祿十分珍惜這難得的機會，總是不恥下問，積極總結經驗，不僅出色地完成了學習任務，而且很快就成長為一名優秀的管理人才。關于這段歷史，焦裕祿的二女兒焦守云在《我的父親焦裕祿》一書中這樣寫道：“父親在任實習車間主任的時候，還經常寫文章，他的文章廠報上、廣播里經常都會采用。他還給廠黨委寫經營管理、政治思想方面的建議，一次又一次引起了重視，有的還形成了廠黨委的工作決議。還有一次父親主動請纓，要求編排生產計劃，車間主任就有些猶豫，因為做計劃就必須熟悉全車間上百臺機器的性能、負荷、產品的要求及本車間與相關車間的情況。但是父親非常自信，堅持要試試，于是車間主任就把任務交給了他。不承想父親很快就圓滿地制訂出了計劃，一下子讓車間主任對他刮目相看。恰好車間主任要去黨校學習，他就向廠里推薦父親接他的車間主任職務。因為作風民主、業務精湛，父親成為‘最棒的車間主任。”

1956年12月31日，焦裕祿學成歸來后，被任命為洛礦第一金屬加工車間主任。其間，他高度重視思想政治建設，積極開展生產革新和技術革新，極大地提高了車間的凝聚力和戰斗力。1958年初，洛陽礦山機器廠黨委決定，試制新中國第一臺重達8噸的2.5米雙筒大型卷揚機，向五一國際勞動節獻禮。廠黨委把這項艱巨的任務，交給了一金工車間。焦裕祿不辱使命，帶領車間技術人員夜以繼日地工作，僅用3個月時間，就完成了試制工作，受到了蘇聯專家的高度認可和廠黨委的隆重表彰。1959年1月，焦裕祿被任命為生產調度科科長。同年5月，他又被增補為廠黨委委員。生產調度科不僅是洛礦任務最重的一個科室，而且是責任最重的一個科室，因為它不僅要在廠黨委的領導下對生產進行組織，對工藝進行管理，還要審核全廠的生產計劃，審定各項規章制度，隨時檢查考核執行情況，等等。但焦裕祿很快就適應了新的工作，在這一崗位上一干就是3年，并把洛礦的生產調度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展現出了高超的管理領導能力。由于長期高負荷工作，焦裕祿患上了嚴重的肝炎。雖然廠黨委強制安排他住院治療，但他堅持拖著帶病的身軀，牽掛著他所從事的工作。

1956年9月9日，焦裕祿（前排左三）和大連起重機器廠職工的合影

1961年7月，河南的災情日益嚴重，為了扭轉困難局面，黨中央選派素有“救火隊長”之稱的劉建勛調任河南省委第一書記。當時，由于長期搞各種政治運動，河南的很多干部都受到了沖擊。劉建勛認識到要想順應中央大辦糧食、大辦農業的指示精神，就必須首先解決重災縣缺干部的問題。同年，劉建勛到洛陽調研。在洛礦，他了解到從農業戰線轉戰到工業戰線的焦裕祿工作非常出色，這讓他眼前一亮。回到省里后，劉建勛就立即召集有關部門研究干部的選拔問題，打算從早前充實到工業戰線的青年干部中挑選一批優秀的干部，充實到農業戰線，以加強黨對農村工作的領導。1962年3月下旬，劉建勛代表河南省委把這一想法向來河南視察工作的國務院副總理李富春等作了專門匯報，并得到李富春的批準。關于這一段歷史，《懷念建勛同志》一書中這樣寫道：“（省委）決定從洛陽大工廠調出原由地方支援工業的25名干部，加強重災縣的領導工作。焦裕祿同志就是其中的一個。”

一波三折的任命

1962年6月，根據河南省委的統一安排，焦裕祿被正式調回了尉氏縣，任尉氏縣委書記處書記，主抓農業農村工作。尉氏縣曾是焦裕祿離開老家山東到河南后最早工作過的地方。他曾經在這里領導過剿匪反霸、土地改革等工作，對這里的情況有一定的了解。半年之后，焦裕祿又被調到蘭考縣主持工作，卻沒有被直接任命為縣委書記。這中間到底經歷了什么？關于這個問題就不得不提到一個人，他就是時任開封地委書記的張申。

張申是河南信陽人，1938年2月參加革命，新中國成立前后曾長期在尉氏縣工作。早在1948年11月，焦裕祿帶領尉氏人民支援淮海戰役的時候，張申就是支前總隊的負責人。后來，焦裕祿歷任尉氏縣大營區副區長、青年團尉氏縣工委副書記等職，張申當時任尉氏縣委書記。所以，張申對焦裕祿非常了解，知道他特別能吃苦，并且腦子活，無論交給他什么工作，都能不折不扣地完成，是個能干事、會干事的好干部。焦裕祿到洛礦后，張申也一直多方打聽，關注著他的成長。1962年，正是蘭考“三害”（內澇、鹽堿、風沙）最為嚴重的時候，開封地委書記張申在蘭考調研時發現，當時蘭考縣委主要領導的問題很大，所以他就想重新選一個人去領導蘭考的工作，可是接連找了幾個人都不滿意。此時，張申就想到了剛回尉氏的焦裕祿，并想讓他擔任蘭考縣委第一書記，并將請示于10月31日報送到了河南省委組織部。

原開封地委書記張申

1962年11月6日，河南省委組織部干部處在研究開封地委《關于×××、焦裕祿任免調動的請示》時，內部卻發生了嚴重的分歧。主要原因是大家普遍認為，焦裕祿離開農村工作已經將近10年，這期間農村工作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而他回來熟悉工作的時間卻只有短短幾個月，能否勝任這么重要的職務，需要認真考慮。于是，干部處就在審批表上這樣寫道：“該同志據說已離開農村十年了，剛又回到農村才兩三個月，馬上任第一書記，需考慮。”隨后，經省委組織部研究，拿出了最終意見：“采取兩步走的辦法，先任第二書記，待熟悉一段后再任第一書記為好。”后來，雖然張申還是積極爭取，但省委組織部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時間不等人，考慮到蘭考的實際情況，張申最終不得不做出了妥協。12月2日，根據河南省委的決定，開封地委明確焦裕祿代理蘭考縣委第二書記，主持縣委工作，即日赴任。得到消息后，焦裕祿并沒有因為自己被任命為第二書記，并且還是“代理”，有任何怨言，反而向組織表態，不改變蘭考的面貌，自己絕不離開。

12月6日，焦裕祿來到蘭考后就立即投入到了繁重的工作中。通過大量調研，焦裕祿深刻地認識到，蘭考的首要問題是干部的思想問題，制約蘭考發展的根本原因是千百年來形成的“三害”。干部的思想問題不解決，“三害”不徹底根除，蘭考將永無寧日。于是，一個關于解放干部思想，發動群眾與“三害”作斗爭的宏偉構想，已經開始在他的心中醞釀。為此，他一方面組織縣委領導干部到火車站調研，和大家一起學習中央的文件精神以及毛澤東的《為人民服務》《愚公移山》等文章，鼓舞大家樹立戰勝困難的決心和信心，一方面組織干部四處購買議價糧，將勸阻災民外流辦公室改為除“三害”辦公室，解決群眾的吃飯和出路問題，很快就穩定了蘭考的局面。但是，焦裕祿初到蘭考，組織上對他能否真正帶領蘭考人民最終根除“三害”并不十分肯定。

1963年3月，為了徹底解決蘭考的問題，也為了對焦裕祿進行進一步考察，河南省委第二書記何偉帶著蘭考周邊4個縣的縣委書記到蘭考調研，研究關于把蘭考一分為四的可行性。聽到這個消息后，焦裕祿代表蘭考縣委表示堅決不同意。他匯報了蘭考的工作進展，并立下了3年改變蘭考面貌的軍令狀。何偉對他的工作態度十分滿意，不僅表示會全力支持蘭考的工作，還答應幫助解決治理“三害”需要的40萬元經費問題。3月29日，鑒于焦裕祿已經熟悉了蘭考的工作，開封地委再次報請省委組織部說：“原縣委第一書記×××有錯誤，需處理調動；該同志（指焦裕祿）現已是蘭考縣委負責人，有能力可以勝任該職。”4月25日，河南省委組織部取消了焦裕祿的“代理”，改為“任命”，但仍堅持要“分兩步走”繼續考察。對于上級這樣的安排，焦裕祿不僅沒有感到失望，相反還把這看作組織對自己的信任和考驗。從此，他開始以更大的熱情投入到了蘭考的除“三害”工作中。為此，焦裕祿還專門提議成立了除“三害”調查隊，歷時3個多月徹底掌握了“三害”的分布情況，并從群眾中間找到了很多治理“三害”的辦法。在此基礎上，焦裕祿組織起草了《關于治沙、治堿、治水三五年的初步設想（草案）》，并在7月24日的縣委會議上進行了審查定稿，然后印發全縣貫徹執行。隨即，在焦裕祿領導下，蘭考人民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除“三害”運動，很快就打開了工作局面。

20世紀60年代，蘭考人民除“三害”時的勞動場景

9月17日，蘭考縣委發出了《關于建立治理沙、堿、水辦公室的通知》，建立了縣、鄉兩級的專管隊伍。同月，蘭考縣委給開封地委和河南省委上報了《關于排澇治水的報告》，匯報了治澇成效。12月14日，蘭考縣委給開封地委和河南省委上報了《關于鹽堿地的普查報告》，匯報了治堿成效。年底，蘭考縣夏糧產量比上年翻了一番多，秋季雖然遭受罕見洪澇，但全年糧食產量仍然增長37%。其間，河南省委和開封地委充分肯定了焦裕祿帶領蘭考人民所取得的成績，并將其稱為“蘭考新道路”，號召其他縣區學習。《河南日報》也作了相關報道，并配發了社論。蘭考的工作由后進變先進，這是蘭考廣大干部群眾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12月24日，開封地委借機再一次報請省委說：“蘭考縣委缺書記，該同志去蘭考這一段時間搞得尚好，可以勝任書記職務。”1964年1月27日，鑒于焦裕祿在蘭考的出色表現，他被正式任命為蘭考縣委書記。而此時，離焦裕祿去世只剩下3個月零17天。

生命中最后的牽掛

1964年初，焦裕祿的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也許是已經感到了時日無多，焦裕祿開始安排自己身后的一些事情和工作。至于當時他心里還有什么樣的牽掛，我們無從得知，但是通過他做的幾件事情可以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

2月11日至28日，焦裕祿專門請假帶家人回到山東老家探親，這也是他最后一次回家。對于這件事，焦裕祿的愛人徐俊雅在《永遠的懷念》一文中，這樣寫道：“1964年春節前，那天我正在做飯，老焦一進門就高興地對我說：‘組織上批準我探家了，咱們可以回山東老家過年了。這么多年，也該帶著你和孩子們回家看看。”焦裕祿1948年初隨軍離開老家山東，南下河南。在長達16年的時間里，由于工作繁忙，他很少回家。在生命進入倒計時之際，對家鄉親人的思念也許是他最難以割舍的牽掛之一。臨行前，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寒酸，也為了給家人多買些年貨，以彌補對親人們的愧疚，焦裕祿特意向縣長程世平借了300元錢。回到家鄉以后，焦裕祿在陪伴母親之余，還一家一戶地走訪了親鄰故舊，并按照中國人的過年習俗，領著全家老少到墳地里給逝去的親人燒紙磕頭。離開前，他還繞著村子轉了一大圈，似乎是在做最后的告別。

1966年，張申主持焦裕祿遷墳儀式

1964年春節剛過，蘭考的一封加急電報就把焦裕祿叫回到工作崗位上。回到蘭考后，焦裕祿開始了一如既往的忙碌，但他并沒有對組織隱瞞自己的身體情況。《焦裕祿在蘭考的470天》一書中，有這樣一段記載：“3月14日上午，焦裕祿主持召開縣委常委生活會……他說：‘我個人的思想是，在蘭考一天就要干一天工作，集中力量把工作做好。但最苦惱的是自己的身體不好，肝子疼，扁桃體腫大，現在又多了個腿疼。身體不好，工作搞不上去。生活上問題不大，春節回老家借了300塊錢，這個月可還100塊，爭取3個月還清。工作上有些急躁，有時對下邊的同志批評不夠恰當……”雖然此時焦裕祿的身體已經不允許他再做過多的事情，但為了與死神搶時間，接下來的幾天，他仍然在夜以繼日地工作。15日上午，焦裕祿繼續主持縣委常委會，組織大家學習毛澤東的文章《黨委會的工作方法》，下午陪同上級領導下鄉查看泡桐長勢，晚上召開縣委委員、公社書記座談會，討論擴大泡桐種植事宜。16日上午，焦裕祿主持召開縣委常委擴大會，介紹了城關鄉的工作經驗，晚上他又忍著病痛在家寫材料。17日下午，焦裕祿參加公社黨委委員以上干部、縣直全體黨員會議，深入分析了當前工作中存在的問題，鼓勵大家再接再厲做好下步工作。20日上午，焦裕祿主持召開縣委常委會，研究了干部的調整問題。21日，焦裕祿下鄉到三義寨公社調研。這一天，焦裕祿似乎非常激動，走了一路，停了一路，看了一路，眼里流露出對這片土地的無限深情。但就在這時，焦裕祿的肝病突然發作，他幾乎暈倒，只好先回到縣城。后經醫生診斷為肝病急性發作，必須馬上轉院。得知情況后，22日，蘭考縣委立即決定派專人護送焦裕祿去開封，但他卻改變了日程。這天，焦裕祿安排完縣委的工作，晚上又強忍著病痛，打算把一年多來的工作總結一下。可是剛寫完標題和提綱，他就再也無法壓制住疼痛，寫作被迫中斷。23日，焦裕祿不得不離開蘭考。不承想，這一走，竟是永別。

焦裕祿因病住院的消息牽動著各級領導的心，其中就包括開封地委書記張申。躺在病床上，焦裕祿仍念念不忘組織交給他的工作，強撐著身體對前去探望的張申說：“蘭考的工作正在‘爬坡，非常需要我回去，兩三天醫院診斷清楚以后，我就可以回去了。”然而，1964年5月14日，無情的病魔還是奪走了焦裕祿的生命，這一年他42歲。聽到焦裕祿去世的消息后，張申感到心痛欲裂。多年以后，他回憶起這段往事時，內心仍然感到沉痛和內疚。他說：“當時不清楚他病的嚴重程度，要是早知道，我就不會派他去了。”這就是焦裕祿，一個“心中裝著全體人民、唯獨沒有他自己”的優秀共產黨員，習近平總書記曾無不感慨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