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厲風行、令行禁止的劉亞樓

吳東峰

1949年1月14日，東北野戰軍向天津發起總攻。圖為劉亞樓在作戰室發出總攻命令

一

劉亞樓，原名劉振東。1910年4月出生于福建武平。父親劉克芳，貧苦農民，勤勞正直。母親曹氏，在其出生后不久死于產褥熱。后劉克芳因無力撫養，將其過繼給同姓好友劉德香，由梁玉娣喂奶抱養，取名劉振東。

劉振東幼時聰明伶俐，好學上進，人見人愛。8歲讀私塾，新學興起后轉入崇德小學，15歲進武平縣立初中，16歲考入福建省立第七中學，后因交不起學費退學。退學后曾任崇德學校教員。

1928年春，受革命思潮影響，劉振東隨當地共產黨員劉克模以“文昌?！钡赇仦檠谧o，從事革命活動。同年，與附近48名進步青年組成“鐵血團”，發動農民鬧減租減息。

1929年8月，劉振東加入中國共產黨。入黨那天，自己更名為亞樓，表示跟黨革命，更上一層樓。9月，劉亞樓參加中國工農紅軍，在閩西游擊隊任班長、排長。其因膽大心細，完成任務出色，得“精靈兵”美稱。12月，入紅4軍隨營學校學習。

劉亞樓在紅軍隊伍中，歷任連長、營長、支隊政委、團政委、師政委等職，曾參加文家市、第二次攻打長沙和吉安等戰斗，中央蘇區歷次反“圍剿”斗爭。1935年參加長征。

1994年9月17日，龍書金將軍于廣州接受筆者采訪時，談初見劉亞樓將軍印象：“劉亞樓和楊成武一樣，都是能文能武的政治型干部。”他說，紅軍時期1軍團開大會，林總、聶總居主席臺中央，劉亞樓和楊成武必腰扎武裝帶，插短槍，分立兩旁，威風凜凜，如二門神也。會間，兩將軍不停揮拳呼口號，聲若洪鐘，氣貫長虹。

二

1939年1月，劉亞樓奉命進入蘇聯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經歷了蘇聯衛國戰爭的烽火歲月。畢業后，被分配到國際紅軍獨立第88旅任參謀，授少校軍銜，分管軍政訓練。劉亞樓將軍自編《紅軍長征史》《賀龍一把菜刀鬧革命》《西安事變》等教材給官兵上課。

1945年8月8日，蘇聯宣布對日作戰。9日，劉亞樓參與制訂該旅回國計劃。不久，他化名王松隨蘇聯紅軍回國，任大連蘇軍與中共大連地委的聯系人。

1946年夏，東北民主聯軍由四平退至吉林舒蘭。部隊剛宿營，時任東北民主聯軍司令部參謀處處長的李作鵬，與情報處處長蘇靜、第4處處長兼前方后勤主任何敬之等人擺酒豪飲。林彪見之極為憤怒，大罵李作鵬等：“現在什么時候，你們還在醉生夢死！”言罷奮臂掀翻酒桌。

李作鵬回憶此事時，告訴筆者，林總從此與他結了怨。不久，他即被調離總部，被任命為1縱副司令員兼參謀長。正好此時，劉亞樓因羅榮桓的介紹接任參謀長的重要位置，而后一躍而為四野大軍的第三號人物。蘇靜將軍說，其實林總并不怎么喜歡劉亞樓。兩人性格相異使然。解放戰爭某日，林總于作戰室看地圖，忽召蘇靜將軍，以手撫其耳曰：不要讓劉亞樓進來。蘇靜告余，林總喜歡安靜，喜歡沉默，喜歡一個人思考問題。劉亞樓機靈聰明，但快人快語，咋咋呼呼。因此，林總有時很煩他。

三

劉亞樓將軍指揮作戰，以雷厲風行、令行禁止、軍紀嚴明而聞名軍中，人稱“霹靂火”“雷公嘴”。

1948年9月25日，東北野戰軍攻打錦州前夕，時任東北野戰軍參謀長的劉亞樓忽聞報，國民黨軍將由沈陽空運第49軍增援錦州。他急令東北野戰軍8縱用炮火封鎖錦州機場，以阻其進。次日，8縱司令員、政委回電請示：“錦州有兩個飛機場，東郊機場已幾年無用，西郊機場正在使用，請示應該封鎖哪個機場？”劉亞樓閱報大怒，打電話怒斥之：“你們兩個飯桶，兩個機場，一個能用，一個不能用，封鎖哪個，還用請示嗎？你們是吃草的還是吃飯的？”

紅軍時期的劉亞樓

又一日，8縱丟失小紫荊山陣地，未報告。劉亞樓將軍即掛電話給前線指揮所，得知情況屬實后，怒而瞪目揮拳，傳令嚴明：“不管是‘兩條腿的，還是‘四條腿的（騎馬的），嚴懲不貸。司令員也跑不了?！?/p>

據劉亞樓將軍令，丟失陣地的部隊的連長被槍斃，團長、副團長被撤職，師長、司令員被處分。命令下達后，該部官兵知恥而后勇，遂奪回小紫荊山。

龍書金將軍對筆者言，劉亞樓將軍任東北野戰軍參謀長期間，某戰斗發起前，與參謀對表，參謀言：“首長的表慢了?！睂④姴恍?，說：“我這是蘇聯明斯克名表，怎會慢？”又問另一參謀，答亦然。將軍大怒，脫表砸于地。一參謀急撿視之，表面四分五裂，時針、分針、秒針“嗒嗒”依然。將軍轉怒為喜，大聲說：“你們的表都快了，以我的表為準，發起進攻！”眾參謀無一人敢言。

東北民主聯軍攻打德惠。其時我軍開始大規模用炮，共30個炮連，由師至團，由團至營，由營至連，平均配置。有人喜：“此役火力足，差不多一人一發炮彈，必勝無疑?！眲啒菍④娐勚?，大為不滿。他向上級提意見：“一人一發炮彈，這是發衣服呀？發衣服也不能亂穿一氣呀！”

德惠一役，果敗。

天津戰役發起前，毛澤東與中央軍委考慮用3天解決戰斗，平津戰役總前委書記林彪限定48小時。劉亞樓向林彪立軍令狀：“只需30小時，便可輕取天津?！绷直?、羅榮桓告之：“軍中無戲言。”將軍答：“請按3天上報，但我保證30個小時打下天津。”林、羅哈哈大笑。

1949年1月14日10時，天津戰役發起；15日15時，天津戰役結束。東野大軍以29小時攻克天津。

四

劉亞樓將軍治軍極嚴，且鐵面無私，下級畏之，同級畏之，上級亦畏之。

東野部隊某領導，為老資格紅軍干部。某日，乘火車遷往后方佳木斯，隨車裝有立柜、梳妝臺、沙發等公物。其時，東北局規定，凡遷往后方人員只準攜帶隨身衣物及生活用品。車站人員上車檢查，該領導大發雷霆，揮拳打人。忽聞劉亞樓將軍到，該領導急蹲車廂一角，向隅埋首。劉亞樓將軍示目揮手，數名士兵一擁而上，將所有公物搬走。該領導面紅耳赤，連大氣也不敢出。

又一日，劉亞樓將軍乘專列由哈爾濱至佳木斯?！痢林飨汀痢灵L囑管理處某科長隨車帶一箱香煙。劉亞樓將軍上車見之，面有慍色，問：“這么多香煙，給誰吸？”

某科長答：“××主席和××長要的?！?/p>

將軍不悅，問：“這么一大箱香煙，不經過政府登記上稅，運到佳木斯去，不犯法嗎？”

某科長嘻嘻曰：“首長交代跟你的專列，不用檢查。”

將軍勃然變色，問某科長：“專列帶私煙就不犯法嗎？快把香煙給我拿下去?！?/p>

某科長急說：“這是××主席和××長的，何況現在專列已經開出車站了?！?p>

1948年，東北野戰軍司令林彪（前右）、政治委員羅榮桓（左一）、參謀長劉亞樓（左二）在錦州前線指揮作戰

劉亞樓將軍更怒：“皇帝老子的也不行。”遂下令專列停車，搬香煙走。他對某科長說：“××主席和××長找你，就說香煙是我劉亞樓命令拿下去的?！?/p>

羅維道將軍回憶說，解放軍空軍擊落國民黨軍Ｕ-２飛機后，劉亞樓代表中央軍委、國防部和空軍首腦機關專程從北京赴漳州參加祝捷大會。主持會議的一位地方省級領導，講話含糊不清，東拉西扯。劉亞樓將軍當眾奪話筒，怒斥之：“你不懂，就不要亂彈琴！”

新中國成立后，中蘇關系一度破裂。其時，各軍兵種俄語翻譯或改行，或轉業，流失殆盡。劉亞樓將軍則大唱反調：“不經過空軍黨委批準，一個翻譯也不準動。對現有的翻譯人員，不許隨便改行，確實沒有翻譯工作可干的，可以調回，適當集中使用?！?/p>

毛澤東聞之不悅，召劉亞樓進中南海，斥之：“劉亞樓，你這是與中央唱反調。”劉則申辯：“我這是堅持科學?！?/p>

此次會見不歡而散，毛澤東不理劉亞樓數月。劉亞樓請周恩來、羅榮桓、羅瑞卿等人勸說。毛澤東大手一揮，說：“劉亞樓喜歡說了算，空軍就讓他說去吧。”

五

1949年10月，劉亞樓將軍出任空軍司令員，受命組建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劉震將軍回憶，劉亞樓當空軍司令員，是毛澤東點的將。

其時，毛澤東在武漢緊急召見劉亞樓，說：“劉亞樓，你在地上打得不錯，現在讓你上天打，怎么樣？”劉亞樓腦子反應極快，立即回答：“主席，我在蘇聯是學陸軍的，不懂空軍，連飛機也沒有坐過，怎么能當空軍??？”毛澤東聞之大笑：“我們的海軍司令（蕭勁光）暈船，空軍司令（劉亞樓）暈飛機。哈哈，你們不行也得行！”

劉亞樓由此成為人民解放軍空軍第一任司令員。從此，他率領中國空軍翱翔藍天，鷹擊長空，從無到有，發展壯大。

空軍在成立之初，航校是重中之重。1949年8月1日，劉亞樓首次代表中國出訪蘇聯，通過蘇聯老朋友，爭取到蘇聯的支持和幫助，蘇聯答應派800多名專家幫助中國建哈爾濱轟炸機學校、長春轟炸機學校、錦州驅逐機學校、沈陽驅逐機學校、濟南驅逐機學校、北京南苑驅逐機學校等6所航校。

1950年1月，劉亞樓跟隨周恩來訪蘇商請蘇聯派出空軍部隊，協助加強上海等地防空以及幫助組建中國傘兵等問題。6月，建立中國第一支航空兵部隊。7月7日和10日，周恩來連續兩次召開國防會議，授權劉亞樓負責改裝、訓練、接收蘇聯飛機，加速組建中國空軍。

中國空軍部隊曾流行口頭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劉司令來訓話?！薄翱嗖慌拢啦慌?，就怕劉司令來檢查。”劉亞樓將軍治軍要求嚴苛，空軍官兵無不聞其名而色變。

劉亞樓將軍重儀表，愛整潔。衣冠合體，領扣不松。衣角、袖口、領口不容有半點污漬；軍衣、便裝、西服，不見絲毫皺褶。按時修面、理發、剪指甲。威風凜凜，神采奕奕。某日外出，上車時，忽轉身急回屋，蓋見袖口有一點斑漬而換新衣。

劉亞樓將軍每日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擦皮鞋。此蓋源于蘇聯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之習慣。該校明文規定：不會擦皮鞋者不發畢業證書。

馬寧將軍回憶，劉亞樓將軍下部隊常戴白手套，以拭窗格、門背、墻角，若有灰塵，必遭痛罵。將軍召集會議時，一不準抽煙，二不準喝茶，三不準擺水果。有話則長，無話則短。若有人發言不著邊際，將軍即打斷并怒斥之。

某年，劉亞樓將軍率中國代表團參加古巴的國慶節。烈日當空，驕陽似火，不少國家代表團成員解開扣子，脫掉外衣。劉亞樓將軍則下一道死命令：“就是坐在蒸籠上也要保持中國軍人的正規軍姿?！惫手袊韴F成員自始至終精神飽滿，汗流浹背仍端坐不動，威武文明。古巴領導人卡斯特羅見之贊不絕口。

劉亞樓將軍興趣廣泛，會拉二胡，彈吉他，吹口琴，尤長于以彈殼吹奏各種歌曲，如《我是一個兵》《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等。將軍常與連隊戰士聯歡，表演彈殼吹奏，屢獲贊譽，現場氣氛熱烈。

新中國成立后某年某月某日，劉亞樓將軍率代表團由莫斯科回國經新疆，當地黨政軍舉行聯歡晚會歡迎。

一名維吾爾族少女上場表演瑪祖卡舞。少女舞姿輕盈，旋轉如飛，跳至代表團成員面前，誠請共舞。旋轉一圈，無一人應答。末了，少女跳至劉亞樓將軍前，現場掌聲驟起。只見劉亞樓將軍落落大方而起，鞠躬，伸臂，撫胸做恭謙狀；少女鞠躬，伸臂做邀請狀。將軍又鞠躬，繼做恭謙狀；少女又鞠躬，再做邀請狀。如此者再三。

將軍隨音樂節拍緩步起舞。少女舞姿翩翩，與將軍對舞。將軍掏出一塊手帕，舉過頭頂，時而蹺起腳尖，做燕子翻飛狀；時而高高昂頭，做鷹擊長空狀；時而單腿跪少女裙前，手掌擊地啪啪作響；時而蹲地圍少女旋轉，兩腿交叉踢出，口吹哨音■■作響。舞畢，掌聲經久不息。其時，廣州市市長朱光、總參作戰部部長王尚榮同在。

六

劉亞樓將軍勤學習，愛思考，善分析，長歸納，明是非，軍事干部有政治家頭腦。

1964年7月7日，空軍某部2營一舉擊落美國的Ｕ-2飛機。按照慣例，此事只需寫一捷報上報中央軍委即可。劉亞樓將軍則大做“文章”，親自向中央軍委起草報告。報告將2營新中國成立后四戰四捷概括為：1959年第一仗是按蘇聯專家給我們的辦法打的；1962年第二仗是一半一半（即有我們創造的一半打法）；1963年第三仗完全是我們自己創造的戰法；1964年這一仗表明，地空導彈部隊不但能在簡單情況下作戰，而且學會了在比較復雜的環境下作戰。

毛澤東閱后大喜，揮毫批示：“亞樓同志：此件看過，很好，向同志們致以祝賀?！?/p>

抗美援朝戰爭爆發后，劉亞樓將軍帶領空軍部隊擔負日益繁重的國土防空任務。曾總結制定“一域多層四四制”的航空部隊戰術原則，提出“穩步前進、完成計劃、提高質量、保證安全”的飛行訓練方針，為全面加強空軍正規化建設起了重要作用，使空軍部隊成為一支訓練有素、具有相當規模的重要國防力量。

空軍戰史記載，劉亞樓將軍擔任空軍司令員期間（不含抗美援朝戰爭時期），或親臨現場，或電話遙控，指揮空軍各個部隊，多次擊落竄犯中國大陸的臺灣空軍飛機及美軍飛機，其輝煌戰績如下：

1956年8月23日凌晨，擊落從臺灣新竹機場起飛的美軍P4M-1Q型麥克托式電子偵察機1架。

1959年10月7日，新組建的空軍地空導彈2營擊落入侵中國大陸領空的國民黨空軍RB-57D高空偵察機1架。

1962年9月9日，地空導彈部隊用薩姆-2導彈擊落入侵大陸領空的臺灣飛行員駕駛的美國U-2飛機1架。

1964年7月7日，空軍導彈2營在福建漳州再次擊落美軍U-2飛機1架，擊斃經美國精心培訓的國民黨軍“王牌”飛行員李南屏。

1964年11月15日，空軍航空兵1師作戰分隊中隊長徐開通駕駛殲-6起飛，在中國沿海上空攔截，并擊落美軍無人駕駛高空偵察機1架。

1965年1月2日，中國空軍擊落美國軍用無人駕駛高空偵察機1架。

七

筆者親聞聶鳳智將軍回憶，1950年6月，空軍第4混成旅（當時對外號稱“中國人民解放軍太平洋部隊”）在南京成立，聶鳳智任旅長。新中國第一支航空部隊，何故命名為4旅？劉亞樓將軍對聶鳳智將軍言：“我已考慮好久，還是叫4旅好。叫第一容易產生老子天下第一思想?！甭欨P智將軍言此仍對劉亞樓此舉頗有微詞，說：“打仗，就是要爭第一嘛！”

1961年，毛澤東同空軍司令員劉亞樓（右二）等人交談

與此同時，劉亞樓將軍決定，空軍部隊的首位番號，如第1師、第1旅、第1團，都虛位以待，將來誰打得好，就留給誰。

1961年3月，中央軍委擬組建中國空降兵軍。中央軍委從全軍野戰軍中，篩選出1軍、15軍、20軍、38軍，交空軍挑選。空軍司令員劉亞樓將軍毫不猶豫地圈定了15軍。有人不解：“1軍、20軍、38軍均為原一野、三野、四野之主力，均由紅軍部隊組建，均屬能征善戰之師，而15軍則較為年輕……”

劉亞樓毫不猶豫地說：“15軍生氣勃勃，在上甘嶺打出了國威?！?/p>

劉亞樓將軍辦公室內掛滿飛行員戰斗英雄的照片，有趙寶桐、王海、張積慧、魯珉等。每有客來，將軍必一一介紹，如數家珍。將軍曾言：“培養一名飛行員需要相當于一名飛行員體重的黃金（60千克）。他們是軍中之珍、國中之寶?！?/p>

1964年8月，劉亞樓將軍由羅馬尼亞回國后，深感疲倦，體力不支。經醫生檢查方知肝硬化已至晚期。毛澤東等中央領導聞之大驚，要求全力救治。

1965年5月7日，55歲的劉亞樓將軍與世長辭。中央軍委送的挽聯上寫著16個大字：“國失干城，三軍揮淚；功在社稷，百世流芳”。

封面圖片：1949年10月20日，南京市人民熱烈歡送第二野戰軍部隊出發，進軍大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