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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有虎

2023-07-20 02:32:31焦典
小說月報 2023年7期

松果如塔,斗榫嚴密,密致莊嚴。順山爬,腿脹腰酸,攀十步歇兩步。倚靠樹腳,喘口氣,說話聲音大些,就啪啪墜落,砸得頭鼓大包。抬頭欲罵,一樹松塔,如金剛怒目,不動自威。風涼涼過,如在耳邊輕輕提醒,“噓”。于是噤聲,頂禮,憤懣而去。

山高藏樹,跟著白影往上,愈走愈濃稠。

四下一片漆靜,月光間隙透進,疏疏如硬雪。山色蒼蒼,夾雜白點,難免眼花。前腳眼見白影在左,后腳就已經消弭無形。不能跟丟,凝神再看,白影隱于高處,枝葉間露一雙眼,濕綠色,定住人雙腿。若不是常常見此,恐早已嚇得拔腿跌下山去,以為是怪、是精,最不濟,也是一團幽冥火。

目視久之。等人雙腿發麻,白影轉身沒入林間。踉蹌兩步,屏息凝神,聽軟爪踩葉聲,尋蹤跡追去。

堪堪追上。白影一躍,立于石廟邊沿。說是廟,不過一人高,三面石壁,一面頂,亂雜雜石頭壘個底座。銹蝕斑駁,供的是哪路神仙已經看不清了,大抵就是土地山神之類。小時候都去過的,逢到過年,大搪瓷盆囫圇個兒裝上完整豬頭,豬耳朵團扇似的,扇著風就供奉到跟前。山中怕火,專門用石頭圍一個圈,紙就在那里頭燒,邊燒邊用樹枝壓著,不讓火星子跳出來。還得有響,五千響大地紅鞭炮,圍著繞一圈。害怕也不能跑,都站在邊上,看到有炮帶著火跳到草里,就得趕緊沖上去,用腳、用膝、用背、用腹,哪怕鞋底炸裂、衣服炸破,火一定壓滅。若是著了,山崩地裂,煙火吞云,遠近皆被牽連,不是一家一人能擔當。諸事完畢,依序跪拜磕頭,念叨山神郎君保佑,土地爺爺土地奶奶賜福。實際并不知道石碑上刻寫的名字,那些筆畫似乎雕刻之初就被云霧遮擋住,模糊難視。但總歸是好的,總歸會慈眉善目地看著我們,因此山再陰,風再涼,也不必怕。

現在同樣如此。即便石皮剝落、黑苔淤積,不辨哪家廟祠,但總歸是保護人的吧。因此我背靠石壁,盤腿而坐,靜靜等著。

等白影慢慢地踱步數圈,仿佛很憂愁地撓撓石壁,等白影向西而立,引頸翹首,意尤孤孑,等白影最終垂下尾巴,叫一聲“喵”。我就拍拍手站起來,招呼它,回克(方言,回去)了,貓。

貓沒有名字,非要說的話,應該就叫“貓啊”。貓是我媽撿回來的,剛來時,渾身毛發濕硬,一簇簇扎在身上。仿佛剛打了一場苦戰的將軍,剛渡過了奔涌的江水,疲憊地登上了岸。我媽靠到近旁,幫它一縷縷梳毛。可惜下雨,渾身濕,越理越纏得緊。貓倒不在乎,舒服地叫一聲,十支魚腸小劍伸展亮出,透一透氣,隨即收回爪內,韜光養晦。我媽就敲敲碗,喊它,貓啊,甩飯(方言,吃飯)了。它就甩著尾巴,過來吃飯。我媽出門,站在門口跟它招手,貓啊,媽媽趕街去了。它就“喵”一聲,算是應答——你走吧。

我一直覺得,我媽愛貓勝過愛我,大概因為我不是親生小孩,而從來沒有人指望一只貓會和自己有血緣。

貓啊閉門高臥,直睡得燈火俱亮,鼾聲不絕,我媽進門,欣慰一笑,悄悄掩被。貓啊恍惚醒來,起身跳到餐桌上,打一呵欠,歪斜著又睡。如若是我,睡一整日,必迎接一頓痛罵,大概說我應該去掃大街掃廁所,是只大白膽豬(云南方言,大意說人很懶惰,做事不積極,態度很敷衍)一類。沐浴亦是,貓用香波、強力吸水麂皮絨毛巾、橡膠鴨子、柔風吹風機,以泡、以揉、以玩耍、以撫摸。我由此聞到沐浴液香精味就怒火上涌,堅持用香皂洗澡二十余年。積怨日久,一日,我攜貓啊離家數十里,以極低廉價格,賣給花鳥市場老板,他人轉身買走。歸家后,我媽痛哭數日,哭至力竭,連打我的精力也耗盡了。我于心不忍,趴在窗前默默祈求,貓啊,你偷偷跑出來吧。一連數日,我在街上游蕩,遍尋貓啊肥嫩白色身影不得。一個午后我頹然進門,見杯盤狼藉,我媽珍藏的云南紅葡萄酒傾倒一地,貓啊已酒醉飯飽,酣然臥于桌上,不知魏晉。

此后貓啊經常會獨自出門,整日不歸。我憂心其一去不返,惹我媽傷心,哀毀骨立,我不愿見到她那樣。于是每當貓啊出門時,只要我在家,都會悄悄跟隨其后。其實貓啊也知道,有時候被車流或是高墻丟了身影,貓啊就會在下一個轉角處等我,瞇著眼睛,喊一聲“喵”。

這次回家,貓啊身形已瘦了大半,神情也蒼老了許多。以人的壽命計算,此時貓啊已是耄耋之年了。但貓啊身手靈活,機敏不減,我想,大概是它在我離家的這十余年里,依舊時常外出歷練的原因。現在每逢貓啊出門,我依舊會攆著它的貓爪痕跡,只不過不再是怕它離家出走,害我被埋怨打罵,而是以此為借口,走出家門,尋個風月清爽罷了。

對于我的辭職,我媽怒不可遏。中國首都的體制內,不銹鋼的飯碗,我告訴我媽我把它丟了的同時,我媽手里的碗也被狠狠摔在了地上,那只瓷碗,比我的年齡還要大上幾分,碗底深,帶一朵青花,碗口敞開,有著不同于現代工藝的古樸氣勢。我只好從網上又給她買幾只碗,光光滑滑,一路從廣東包郵擠大貨車來。摔不爛,打不破,唯恐我們七天無理由退貨。只是偶爾晚上在碗柜里發出脆脆輕輕一聲響,大概是夜里想家,要哭,又怕人聽見,就裝作咳嗽。我本想告訴我媽,我在外面也是這樣的,想起她的時候,就想哭。后來想想還是算了,這并非我辭職的真正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什么,我也說不清楚。我媽總說我小時候很愛笑,那時候我怎么會想到,在接下來要體驗的這個世界里,“人”和“愛”都被分門別類,十分險峻。

我只好告訴她,我的身體逐漸變差,尤其是視力,已經沒辦法勝任坐在辦公室面對電腦敲字的工作了。我媽說我,鬼扯十扯,也不知是隨了誰。她干了一輩子活兒,視力還是“5.0”。如果我真的是她生的,那我的視力大概也不會這么差。我帶著埋怨看著她,她隨即收了聲,只是敲鍋打碗,默默發泄著,雖然我并沒什么資格去埋怨她的。但至少這一點,我說的是實話。長大了視力就穩定了,也是一個“?菖?菖了就好了”的經典謊言。我的眼軸如同一條彈力絕佳的橡皮筋,沒有限度的,可以一直拉長。即便佩戴足度眼鏡,所見之物邊緣依舊有毛毛糙糙的疊影。醫生說,這已經是我視力的極限了,光學的矯正手段無法達到更高的清晰度。我對醫生笑笑,沒事的,反正我也沒什么需要一定看清的。

貓啊似乎并不服老。年輕時常常白日睡覺,一夢華胥,現在年紀大了,反而有空就往外跑。它總是知曉一些密徑,帶我鉆到禁止游客通行的密林里,鉆到被封存的工廠里,甚至鉆到干枯多年的老井里,抬頭往上看,小小一片天,對我和貓啊這樣的中小型雜食動物來說,剛剛好。四下無人,靜若太古。我回想起學校里的大紅色光榮榜、一路北上的火車、戀愛、淚水、年終表彰、被歧視的眉毛、令人羨慕的眼角淚痣……回想起生活了三十余年的城市煙火,好的壞的,臻臻至至,竟有隔世之感。

寂靜實在誘人,寂靜令人上癮。我跟隨貓啊,準備深入西山保護區時,被工作人員叫住了。貓啊側臉一瞥,裝作沒聽見,兀自進山了。我四肢愚笨,目標又大,只好止步。

站到起(方言,站著),你看不見寫的不準進噶?那人訓我。

我指頭敲敲眼鏡片,高度近視,看不見。

哦莫莫,趕緊回克啦,山里面有老虎曉不得?

我想起小時候在貓啊腦門上畫一個“王”字,貓啊站在冰箱上,我給它唱《獅子王》的插曲《生生不息》,啞然失笑。我點點頭,是呢是呢,有老虎,還是只純白的。

歸家時,天色已不早。這幾年,眼睛散光愈重,視物重影相疊,往天邊一看,夕陽成群落下,頗為古勁悲壯。視力不佳如我者,反而得見常人難見之景致,想想也很得安慰。

好心情來得輕易,去得也迅速。一進門,滿屋劣質香煙味,熏得直想干嘔。我媽和全嬸、李佩玉正在麻將牌桌上大擺長城,一根煙連上另一根,不斷地殺著彼此的心肝脾肺。還有一角,座上無人,一臺iPad(平板電腦)支在桌沿,視頻通話進行中。一張褶子能藏人的老臉,在屏幕里發號出令:正手邊第三顆,活的,活的,就是那顆,打打打。李佩玉聽著指揮,伸手幫他出牌摸牌,頭不歪,眼睛不瞥,面上看著君子,拇指肚一搓,摸得什么牌,其實一清二楚。幾回就和牌,iPad老臉點炮,送給李佩玉一個杠上開花。屏幕里罵聲大起,震得iPad機身嗡嗡響。李佩玉云淡風輕,老表,莫著急嘛,打牌打牌,要慢慢打,牌才會來嘛。

二人隔屏幕對辯,興頭不減,我側身擠進臥室。我媽抬眼看我,張嘴欲言又止。臥室里狼藉一片,我兒時費盡心力收集的《老夫子》全套,拉拉雜雜地丟了一地。一黃黑小兒正酣睡在我的床上,看其凸起眼泡,面龐膨脹,是全嬸的孫子沒錯了,血緣就是這樣,藏不起任何秘密,好的壞的,都會在經年之后顯露人前。小兒不過七八歲,但鼾聲如霹靂,晴天炸響,讓人頭皮發麻。我抬手提起,丟至門外。小兒夢中驚醒,癡癡呆坐片刻,俄而大哭,哭聲比鼾聲更加凌厲。

全嬸驚慌抱起,嘴里大念,不善的要償還,耶穌基督云云。末了,她說,認不得哪點來的種,再養也養不像,你媽那么好的人……

我一肚子空蕩蕩山谷,一肚子流徙,一肚子郁結,正正遇著發泄的當口。抬手,往全嬸右臉呼去,面頰糙厚,留不下掌痕。全嬸臉卻白一塊,從里往外,扭頭望著我媽,呆呆地。

李佩玉起身,念念有詞,大概是追憶年輕時是如何以棍棒教育幼子之類,轉至廚房,提起掃帚,將要掃向我身上時,被我反手一掙,李佩玉失力,屁股著地,跌在麻將桌邊。桌子傾倒,綠油油麻將牌,嘩嘩啦啦灑落一地。

兩女一男,兩老一少,如同梨園武行,馬腿吊毛,翻桌翻椅,搬演了《雁蕩山》 《戰馬超》 《穆桂英掛帥》,一出接一出。

如此一番鬧劇。以我媽砸破電視,垂淚喝止為結。

道歉,將全嬸和李佩玉送出門。我媽拉著我的手問我,你哪哈回北京?你不回北京也得了,你想去哪點就去哪點,不要再來折磨我了。

我點點頭。我會走的,不過現在我得去找貓啊,它進了西山一直沒有回來。

白日里,西山游客如織,尤以清晨六七點為甚。年輕人少,年老者多,但都精壯朗健,前呼后應,彼此招呼著爬山。偶爾遇到有雅興的,站在半山亭子里,高唱《地質隊員之歌》,聲浪遒勁,腰板筆直,儼然一立地金剛,年輕時風采可見一斑。現在夜深了,人蹤全無,山深月清,中間雜有不知名動物嗚咽鳴啼。獨自一人,我有些許畏怯,不敢貿然進山,立于山門外,心想貓啊也玩耍多時,不久后應該會徑自歸來。

候許久,不見貓啊。自嘲實在迂腐,貓非俗物,怎么就非要遵循鐘點時刻,由他人設立的門進出。貓有它自己的起止自由,有它自己的獨門蹊徑。打電話回家,我媽說貓啊尚未歸,我吸足一口氣,進山尋貓啊。

正門早已關閉,我找到貓啊“偷渡”進西山保護區的窄道,防護網透一大洞,剛容人,雜草遮蔽,不是因貓啊,路過多少次也不會看見。緣山繼續西行,老木、古石、幽篁,蜿蜒掩映,錯落有致。路盡有樹橋,河床窄淺,早已干涸,落滿枯枝敗葉。用腳試探踩踩,還算結實,走至三分之二處,腳下一陷,樹橋內部已被蝕空。沒等反應過來,我已經滑下樹橋,尾椎骨落地,狠狠地哀號了一聲。

萬籟俱靜。周圍所有的活物,似乎都被我痛苦的驚呼震住了心魂,不再聊天,不再求偶,不再警示同伴,如果我能夜視,也許會看見它們齊刷刷的目光正投在我身上。片刻之后,山林才恢復響動。天天坐電腦前,缺乏運動的身體,此刻讓我嘗到了苦頭。努力想爬起來,卻四肢綿軟。腰間不斷傳來劇痛,提醒我離了現代的城市文明,我不過是一個退化到在自然之中寸步難行的虛弱動物。我想給我媽打個電話求助,但撥出號碼前,我還是按滅了屏幕。

我坐在地上,好像又回到了十四歲的時候。坐在柜臺的玻璃前,打開戶口本,看到我的名字下面清晰到尖銳地寫著兩個字“收養”。我媽說,有兩個小孩是她的愿望,她不愿被罰款,更不能失去隊里的工作,因此只能委屈我,這樣之后才能再有一個妹妹或者弟弟。她還給我買了一個三色的冰激凌,我沒有吃,把它放在窗子外面,螞蟻蜂擁而至。后來趁我媽上班時,我在家里到處翻找。我不知道我要找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會有什么的。然后我就找到了,我的親生母親寫的“自愿放棄撫養”保證書,字跡歪歪扭扭,宛如蟲爬,下面兩個簽名加手印。最后一句話,我至今記得,“保證永不來往,永不打擾”。我坐在地板上,一動不動,就像是一顆衛星突然逸出了軌道,在冥茫的宇宙里飄浮。

現在我依然飄浮在這里,在這個夜晚,在這座無人的山中。我突然發現其實那個十四歲的我一直都在,之后漫長的成長歲月不過就是在其表面不斷地包裹上涂層。現在它融化了,又露出里面的核,一顆堅硬又易脆、皺巴巴的榛子。我坐在地上,不斷地喊,“貓啊,貓啊”,喊得眼淚直流,眼前一片模糊。

似在看我笑話,一中年兩腳動物,如無助幼兒般啼哭,山中諸物,滿堂哄笑,聲響如沸。一股猛烈的臊腥味,沉沉地壓了過來。我頭皮一緊,突然反應過來,動物們不是在嘲笑我,而是對即將到來的致命危險,發出了絕望的呼號。

是老虎。

云南應該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野生的老虎了。是從動物園里跑出來的?還是自然保護區真的起到了作用,生態已經恢復到了老虎得以棲息的程度?我不知道。但那股又臭又臊的味道,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壓和震懾,正逐步靠近。腥風蕩起,撲面而來,眼睛本就病弱敏感,一時竟無法睜開。

心下怖畏,忽聞一聲極熟悉嗥叫。貓啊從莽中躍出,睜目張口,站在我身前,舌面倒刺,根根奓起,渾身毛發,森森而立。欲攔、欲撲、欲以命相搏,我從未見過貓啊這般憤怒,更怕它螳臂當車,白白在老虎面前送了性命。

我呼喚貓啊,貓啊貓啊,乖喵乖喵,快點跑吧。

貓啊以頭抵我的背,我艱難地站起來。雖然腰間仍舊刺痛,但也顧不上那許多了。

急奔。路嶙峋,枯枝參差,刮得雙腿痛,面頰刺癢。摔倒,膝蓋冷濕,不知是血水是露水。貓啊身前引路,高木千章,層層繞繞,草可沒人。及一老樹,四人合抱之粗,我從小不少來西山,竟從未見過如此粗壯蒼老的巨木。樹的底部有一小洞,貓的身體輕松可過,人則需要貼地蛇行而入。天暗無光,樹洞里漆漆然,黑暗不可測。暫時得喘一口氣,我懷抱住貓啊,它小小暖暖的身子令我昏然欲睡。

不等我眼皮垂下,老虎又至。黑暗中看不到臉,但老虎口中那股血腥味直撲面門。老虎在洞口極力猛鉆,樹干吱呀作響,大概很快就會破開。已不可退,不可逃,不可躲。絕望之際,懷抱中的貓啊漸漸變硬、膨脹,那種觸感很奇怪,就像是貓肚子里有一個吹玻璃的匠人,正在大口大口地吹氣,柔軟而多毛的貓皮,又在逐漸硬化,變得光滑,接近瓷器的手感。貓啊越來越大,大到我抱不住,大到及人高,大到把老樹撐破,最終成為一座小廟那么大。

貓啊大大地張著嘴,眼睛整個地往外凸出著,猶如舊時衙門前的兩面大鼓。我抬頭努力地辨認,雖然整個身體變成了介于石頭和瓷器之間的材質,但它是貓啊沒錯。貓啊小心翼翼地張開爪子,勾住我的衣領,把我提了起來。它的嘴張得更大了些,輕輕地把我吞進了肚中。

貓啊肚中有種奇異的溫暖,很純粹,很安穩,如同這個世界還沒有孕育出生命,無知無覺,無所求、無所懼的安然。老虎好像在外面不斷地撞擊,發出砰砰的聲響。我很快睡著了。

醒來,在家中。

昨日滿地狼藉,現在已經一片明凈。微信里躺著我媽消息:起來自己點點外賣。

看來所謂老虎,是大夢一場。

但又不全然。腰椎依舊刺痛,枕頭邊放一殘片。不知何物,不知何處來,摸上去,和那只變成小廟的貓啊,倒是一般感覺。

貓啊懶懶躺在陽臺上,半瞇著眼看太陽。尾巴上毛禿一塊,我想看看,貓啊尾巴往懷里一縮,胡子耷拉著垂下,終于顯出幾分它這個貓齡該有的老態,弓起背睡了。

因為腰痛,我在家躺了幾天,哪里也沒去。見我媽每日清晨出門,沖鋒衣、運動鞋,登山包掛一個三升水壺,如同參加荒野求生。午后至傍晚,則著輕薄衣衫,帶著貓啊,深居臥室內,哼哼哈哈,不知在練些什么。一日,我實在好奇,敲門,推開一看,我媽正在一塊瑜伽墊上,四掌著地,頭向下,肚皮朝天,把自己扭成一團油漬麻花。貓啊睡在我媽肚皮上,穩穩當當。

我媽說,她這練的是冥想瑜伽,能打通自己和自然天地的隔閡。我問她,又是跟何方尊圣學的,佛祖、天主,還是耶和華?不用說也猜到,無外乎又是全嬸、李佩玉二位。李佩玉原本生意做很大,這些年經濟下行,各方形勢又頗嚴峻,原本的產業倒了七七八八,于是四處搗弄,磁石按摩、射線床墊、中藥針灸種種,轉折再三,不復以往。無事時,就到處遛狗斗雞,玩牌泡澡,倒與當厭了家庭婦女的全嬸做了個玩伴,時常找些樂子,來尋我媽一起加入。

中場休息,手機小聲放山澗流水音樂,一溫柔女聲徐徐引導:放松你的頸部、你的身體、你的四肢,想象你正走在松軟的沙灘上,細細的沙粒撫摸著你的腳趾……我媽躺在瑜伽墊上,大口喘氣,衣服貼身,兩側肋骨明顯地凸了出來。我掩門出去。

沒過幾日,我媽練習瑜伽倒立,傷到頸椎。頸托外固定,每日送到醫院做理療。生活不便,不得已向我求助。我笑她,天天和破產老板、家庭老媽媽鬼搞瞎搞,這回把自己搞成歪脖子了。難得,我媽也笑,不認老不行,還總覺著自己是苗老大。我媽姓苗,年輕時,在隊里,除了隊長和黨支書,其余人都叫我媽“苗老大”。這個稱呼像一個頗有年代感的日記本,紅皮、硬殼,表面很多劃痕和污漬,我和我媽偶爾翻看,里面變黃發脆的紙張間,還總夾著些細細小小的干花。

那些年很熱鬧,大家也愛熱鬧,商店餐館,活動游樂,都以熱鬧為佳。天暗月上,兩臺卡帶機,大唱《連鎖反應》 《跳舞街》 《黑街》。震地翻天,呼叫不聞。我媽留偏分短發,地質隊工作服也不掩帥氣。有絕技,抱古典吉他,高坐階上,唱Take Me Home,Country Roads。英文發音對錯與否,誰也不懂,然而人人都不喧嘩,靜坐傾聽,點頭稱好。我媽為人瀟灑,講公正。未擔任任何官職,職稱就是普通的地質工程中級工程師,但卻算是隊里的“意見領袖”。有二人斗,其間抵牾,復雜難說,相持不下,請我媽一決。其中一人,常將自己的新摩托借我媽出入,因此頗有信心。未想我媽絲毫不偏袒,此后我也失去了坐摩托后座飆車的樂趣。

聽說我媽也曾有機會升一升,奈何匿名隊友一筆“作風問題”,我媽也就平頭小兵一路干到退休。倒也無妨,繪圖技術過硬,誰也奈何不了,無官無職,反而樂得自在。至于那句“作風問題”,有人看很重,在我和我媽心里輕如鴻毛。找男人有作風問題,找女人也有作風問題,結婚多了是作風問題,不結婚也是作風問題;車轱轆糨糊話,無甚所謂。每日照例行止自由,沒摩托了,就和李佩玉一起騎自行車兜風。

后來,李佩玉講,要停薪留職,自己出去單干。彼時,其實我媽也已覺察到,在那地質隊合金大門外面,有一頭猛虎正在虎視眈眈。湖邊假裝喝水,把下巴牙齒都沒在水里,只等夜深人靜,就會翻墻入戶,把大家以為會長久穩固的大理石地板、窗戶、辦公樓都撞得粉碎。但我媽就想守在隊里,為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們母女和大多數中國傳統的家庭一樣,很少坐在一起,也不說什么太交心的話。

李佩玉自己奔生活后,很快就顯露頭角,周邊這些人,他做生意做得最大。他從來就聰明,心也狠。在吉瑪特市場上,海鮮和冷凍產品銷售,成為他一家之業。誰要想在市場里賣貨,得先至他家掛上名號,糕點、水果、火腿,下面壓住幾條“大重九”,算是見上面。每月月底,二八分賬,不論利潤薄厚,要抽取兩分“市場介紹費”。有一位從貴州來的小媳婦,帶倆孩子,做事麻利爽辣,無有不成。不愿處世蠅營狗茍,自租了攤位,賣她的黃辣丁。李佩玉不打人、不砸攤,強令其余攤販以極低廉價格拋售貨物。小媳婦賣十元一斤,市場其余家就賣六元七元,小媳婦虧本賣七元一斤,其余家就賣四元五元。不出數月,小媳婦就被打壓得翻不起身,欠了幾萬貨款。被人要債,當其幼女幼子面,扒了衣服,袒胸露乳,跪地寫保證書。等再露面,狀貌大變,猶如經年舊衣,殘破不堪。每有新人入市,李佩玉便帶其“偶遇”小媳婦,對其諧謔談笑,話里話外,透著威逼,也透著利誘,其人行事大概如此。

但對我媽,依舊見面敬一聲“苗老大”,邀合伙、入股云云數次,我媽皆一一婉拒。銅墻鐵壁,無縫可入。無奈,轉頭向全嬸,大概李佩玉總要找一個女人,以證其成功。全嬸那時還叫小全,眼皮未塌,面盤也還算正常,只是稍稍泛黃。

小全信教,近似基督教,但又不完全一樣。李佩玉和其好了一年,嫌其迂腐,就棄之如敝屣。小全改嫁隊里鉆井技術工,成為全嬸,在丈夫拳腳下和廚房、廁所里團團打轉,度過無數個疼痛難忍的夜晚。

有過一個面目不清的女人,披肩發,抑或馬尾辮,長衣長褲,一個咖啡色的模糊影子,來我家。進門、脫鞋、洗水果,熟門熟路,自然妥帖。我媽見到她,神色張皇,似喜似怒,全然不復平日里灑脫不驚的樣子。那兩日,我媽罕見地請了假,時常與其出門,告訴我說,辦事,明日再問,又說,逛公園。全嬸好事,跑來問我,是哪個?克哪里?我毫無頭緒,依葫蘆畫瓢,告訴她,克辦大事,隔天又說,克外國旅游。如此逾月,我以為這個女人就要永永遠遠和我們一起生活下去時,她說要走。那天,她拉著我手,說要帶我一起,我媽不許,兩人幾番推搡拉扯。我倒絲毫不擔心,她比我媽矮一頭,我看得出來我媽招招都在讓她勁,要見真章,我媽不會吃虧。后來她找來個男人,說是“羅耶”,我媽體格和嘴上功夫都落了下風。這時李佩玉來了,嘴皮子不輸人,但動起手就露拙,被“羅耶”反手擒在胯下,十分狼狽。李佩玉說,闊以,闊以,你以為就你介懂法律,來地質隊占馬門。李佩玉打大哥大,叫來警察,警察不能打人,更得講法,也拿“羅耶”沒有辦法。李佩玉又叫來全嬸,全嬸日夜被丈夫拿來練拳腳,身體打磨得精壯,也從丈夫那兒學了兩招,把“羅耶”打得齜牙咧嘴。得勝后,全嬸眉歡眼笑,齒牙春色,好像斷電了許久的鎢絲燈泡,終于得以在那一刻發了一次光,雖然也就那一次而已。

那幾年我媽意氣飛揚,女人走后,我媽罕見地哭了一場。沒過幾日,我媽就領回貓啊,初時它煙灰色,像兌了太多水的墨汁,沖淡后只剩一點顏色。徹底清洗后,顯出真身,通體雪白,雙耳豎立,十分機警。起先謹慎非常,偷腸竊肉,悄無聲息。有順風耳,百倍甚于人。我偷看電視,聞我媽腳步即關,但我媽進門伸手一探,還是難逃屁股開花。有了貓啊,觀其藏匿贓物,它躍下灶臺時我即關閉電視,扇風降溫,五分鐘后,我媽遂至。平安無事。日久,貓啊見我媽對其偏愛,每闖禍事,遭難的只我無它,便日益放縱,常行白日縱酒、深夜狂歌之事。我媽睡眠深受其害,工作漸疏,終于在一個“五一”,提出休整七日,全家外出觀海。

擺開中國地圖,貓啊大爪一拍,定下目的地,廣西北海。進站安檢,不許私自攜帶活物,藏匿貓啊于書包之中。恐被人識破,輕拍書包,謂貓啊,裝死。貓啊機敏,一動不動,順利通過。

云南沒有海,稱之為海的,實際只是巨大湖泊。一路火車,搖搖晃晃,眼見高山漸平,成丘陵,成平地,天邊隱隱露出一線藍灰色。我興奮異常,我媽和貓啊倒是神色淡然,仿佛在此之前,她們都已見慣了海似的。

空氣很快濕透,海在我面前露出它的柔軟弧線。海面不純粹是藍,有綠、有黃、有灰,甚至有紫,燦爛之景,不可名狀。石碓堅致,風濤漱擊,海岸柔和,海浪酥潤。我們沿灘步行,不覺間走了頗遠,四下已無游人。立礁石上望遠,懷中的貓啊突然掙扎,撲騰入海水中。伸手欲拉,不得,當下情急,又覺自己泳技尚可,泳池里常能輕巧過人,我竟效仿貓啊躍下。入海方知危險,海水苦咸,難以睜開雙眼,表面算得平靜,水下浪潮涌動,難以自持。我媽岸邊呼救無果,隨之入海。

海水此刻露出它殘酷的另一面。海浪翻滾起落,將我揉得七葷八素。我媽拉住我手,疾呼躺平。水中調整身姿,我仰躺在海面上,隨波漂浮。海水有時候還是涌上口鼻,屏息咽下,苦苦辣辣。我媽躺在我身邊,雙腳略低于水面,小腿和腳掌在水下輕輕打水。我問我媽,我們個會漂到海中間?我媽說,放心。最后,我們竟然就這樣漂著,靠上了岸。

我咳嗽著,問我媽,要是海浪把我們往里邊推咋個辦?

我媽說,不會。

我又問她,你什么時候學會的在海里游泳?

我媽說,不會。

我忖度著面前的海水,如果真的淹死在里面,多久會被人發現?幾天?幾年?也可能永遠都無人知曉。與貓或人相比,它都太大,大到失去了比例尺,大到失去了比較的意義。貓啊蕩漾一圈,自在地泅水歸來,看來關于貓不會游泳的說法,純是以偏概全的謠言。我看著海水,一層層地把貓啊淹沒,又一層層地退去,腦海里全是我媽一直在水下輕輕打水的雙腿。山堆堆,堆成了云南,說到底,我們骨子里都是山里人,大概一輩子也學不會順著浪潮游泳。我媽躺在水面上,浪推著她,她不會借勢,也無力抵抗,但在那無言的水面之上,她一直拍動著自己的雙腿,輕輕地,一直打下去。直達今天,那幅畫面始終藏在我腦海里,偶爾,也會悄悄冒出頭來。

我媽的頸椎還沒好利落,李佩玉就失蹤了。

李佩玉在離開之前,和要債的人大大搏斗了一番。和以往的孱弱不同,他這次應該使出了他全部的氣力和憋屈。地上留下要債人的一只耳朵,不知道屬于誰的血,慢慢地流了一地。所有熟人的聯系方式,刪除;家里可以變賣的東西,電視、冰箱、微波爐、帶不走的名貴手表,砸爛;在此生活了幾十年的痕跡和連接都被他親自一一銷毀。他做了永不再歸的準備,下了任誰都佩服的決心。

警察來調查走訪,我媽和全嬸都搖頭。只是偶爾聽他抱怨,經濟衰退,閉店通知,客流量歸零,又下了政策什么的,那些名詞,整天飄在新聞里,飄在陽臺上,大家也都沒怎樣。這幾年大家都說不好做,誰知道他是真的不好做。

警察走后,全嬸說要去幫李佩玉清整清整,我媽暫時干不了活兒,就由我陪同全嬸一同前往。除了警察,我們也并非首位造訪者,門鎖已被強行敲壞,屋里腳印紛雜,沙發處空余一圈印痕,餐桌的四條桌腿被粗糙鋸斷,丟在墻角,面上的大理石桌面不知所終,連墻邊幾盆發財樹、琴葉榕也被收拾掠走。全嬸強撐顏色,這費么倒不消我來搞么了。還是盡力,衣柜席夢思床整理如初,地面腳印灰塵清掃凈爽,掠奪余料盡數丟棄,完畢后,整間屋子空曠靜默,更顯蕭索凄涼。李佩玉上山下海幾十年,最后除了自己帶走的一副軀干,竟一無所有。墻上還剩一幅字:云山不求吾是,林泉不責吾非。不是名家手筆,寫得勉強猶豫,倒還茍且保全。我取下來,卷好,暫免它屋子被拍賣后,垃圾場烈火焚燒的命運,也算是一個留念。

我和全嬸相對坐,默然無言。我先開口,致歉,對不起,全嬸,那天我不該那樣子對你。全嬸擺手,沒么子事,沒么子事,是我講話難聽。在家你大爹就老是講我,不會講話,沒得辦法,我念書念得少嘛。要是有下輩子,哎喲,不管我爹我媽是打我還是罵我,我都要克多念幾年書……走前,全嬸說她不久要去昆明,幫姑娘帶第二個娃娃,不能像李佩玉,最后一個掛念他的人都沒有。我點點頭,然后又搖搖頭說,李叔用不著別人掛念他,他會繼續折騰的,一直折騰到他一口氣都沒有,其實我挺羨慕他的。全嬸笑我,亂講話,不要挨你媽聽見。

回到家,一如既往,貓啊又不在。我媽讓我附近找找,它老了,走不了太遠。我在心里暗暗嘲笑我媽,這么多年,對她的寶貝貓秉性還不了解。貓啊再老,也是那種眉發皆白,還“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在大江大河旁高頌自己“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貓。結果出門,下樓,一回頭,貓啊正站在樓頂。迎風而立,毛發飛揚,偶爾左右側頭,掃視一番,仿佛自己是一只正在巡視領地的老虎。老式居民樓不過五層,但見貓啊這般立在邊緣,還是有些心驚。我忙上至五樓,從爬梯登上樓頂。

天氣舒爽明朗,涼風撲面,暢快淋頭。從樓頂俯瞰,平日里覺得庸俗老舊的職工小區,竟也有幾分可觀。灌木齊整,枇杷果疏疏雜入,高槐深綠,天竺桂疊翠,水木明瑟,難怪古時文人雅士都愛登高望遠了。沉浸一番,我輕喚貓啊回家,貓啊躊躇猶豫一會兒,跟我下了樓。我跟貓啊說,貓啊,以后不能上樓頂了,很危險。貓啊故技重施,打一呵欠,佯裝聽不見。

說也奇怪,連續多日,貓啊都偷溜上樓頂,長久逗留,正襟危坐。我媽說她近日心里常覺不安,我安慰她,人在慢慢變老的時候都這樣,不是有什么事,只是身體自己發出的傷感情緒罷了。我媽放心不下,多次試圖說服我去醫院做全面體檢無果,遂強行帶貓啊前往寵物醫院,預備給其來個貓咪血常規加腹部彩超加胸部X線的豪華寵物體檢套餐。

一貓一人,離開不過一刻鐘,家里來了客人。彼時我正把眼鏡摘掉,戴上護眼儀,準備給疲勞不堪的殘敗眼球做個熱敷,門就響了起來。開門,依舊是進門、脫鞋、洗水果,熟門熟路,只是動作不再如當年那樣自信和麻利,透著遲緩,更透著試探。因為我沒戴眼鏡,那人的臉還是模糊不清的,這反倒和記憶中的樣子一模一樣了。

那人說普通話。我這幾天都在你們小區的亭子里坐著。我不敢上來。

嗯。

你們家的小貓很威風,天天站在天臺上看著我,生怕我來打擾你們似的。

它就是站著玩。

我盡力忍住緊張和害怕,心跳如擂鼓,我害怕她真說出什么,但又害怕她什么都不說。

屋子里陷入寂靜。這時,貓啊突然回來,從窗子外一躍而入,站在茶幾上,舔了舔爪子。

來人大概有些驚詫,發出了一聲輕呼,雖然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貓啊像要打呵欠,大大地張開了嘴。好幾秒鐘過去了,還是張著。茶幾上的杯子、剛洗好的水果、電視遙控器、前幾天搶購的布洛芬藥片都緩緩地移動,窸窸窣窣地彼此摩擦著。

貓啊一吸氣,所有物件盡數被它吸入腹中。

還不夠,貓啊向外吐了口氣,發出類似嘆息的聲音,緩了口氣,繼續張開嘴。整個屋子開始融化、變形,就像那年我放在窗外的三色冰激凌,在陽光下逐漸變軟,彼此滲透、扭曲。然后是樹,是小區里那潭久未有人清理的金魚池,是風,是雨,是金沙江上的船影。沉水秋月,棱礪山石,皆若乘風,飄飄乎落入貓啊嘴中。

等萬物靜止,我和那人也已成為貓啊的腹中之物。環顧四周,長河蕩波,巨麓無言,儼然一遼闊山河。

中有小桌,不知何人設了普洱熱茶,又一盤玲瓏花餅。我與那人相對而坐,漸漸放下心防,相談甚細。她告知我許多我媽的舊事,是比我參與的那幾年,還要更年輕的時候。我也把我和我媽、貓啊這些年的種種,趣事難關,或喜或悲,一一描繪。不知談了多久,貓啊腹中日月交替了無數次,我們把該說的能說的都說干了,說盡了。她拉住我的手問我,做了決定,不跟她走,永遠不會后悔嗎?我說,永遠不會后悔。

貓啊似乎也累了,深深地打了一個呵欠。腹中星霜屢變,物換星移,貓啊張口一吐,萬物歸位,恍若什么都沒有發生。四下空寂,那個女人不見了,甚至連貓啊都消失了。

我媽跟我說,養久了,就有感情,動物在臨死之前,就會自己悄悄離開。貓啊大概是壽命到了,不想讓我們傷心,自己走了。我說不會的,以貓啊那般的恣意,它肯定是又去了別的地方,或者別的人家,繼續縱情山水,快意生活。不僅是為了安慰我媽,我心里也是真的這么相信的。

路上逛街,看到老街子上有人在賣瓦貓,我買了一個回來,放在客廳里。雖然還是陶土燒的,但上了白釉色,和貓啊倒是有幾分相像。瓦貓前爪撫一塊方形的太極八卦圖,貓口大張,雙目鼓暴,兩只耳朵尖尖地立著。雖然刻畫兇猛,但看著卻并不可怖,反倒有幾分憨態。以前大家還不住樓房的時候,家家屋頂上都會安置一只瓦貓,張著大嘴,威風凜凜,會把一切不好的事物都吞吃掉,守護著瓦檐下的家。后來大家都住在高高的樓房里,這些瓦貓也就漸漸少了。我媽時不時會給買回來的瓦貓擦擦灰,就像原來給貓啊洗澡一樣。

我跟我媽說,我決定留在這邊,做個民宿,或者搞個小酒吧,都蠻好。我媽還是訓我,永遠跟大部隊反到起,人家現在各個奔著“國央公”去么,我又要出來自己搞。我說,我們家哪個趕上大部隊過。最后她嘆口氣,講,不要想著我,你自己該干嗎干嗎。我笑她老孔雀開屏,自作多情,我是要守著等貓啊,才不是稀奇她。

這久在家,不像以前天天伏案盯著電腦,眼睛感覺松快了不少。晚上洗漱完,照鏡子,兩只眼睛亮亮的、濕濕的,像貓啊早晨剛睡醒的樣子。

原刊責編? ? 李? ? 璐

【作者簡介】焦典﹐一九九六年生于云南。北京師范大學文學創作博士研究生在讀。小說及詩歌發表于《人民文學》《十月》《花城》《詩刊》《北京文學》等刊。曾獲二〇二〇年“中國·星星年度大學生詩人獎”、第六屆“青春文學獎”中短篇小說獎、首屆“京師-牛津‘完美世界青年文學之星”金獎等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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