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她們

于冰

2023年4月25日，泰國警方根據逮捕令，抓捕了連環殺人案兇手莎拉特。

泰國國家警察局副局長素拉差·哈克帕恩夾著一沓紙走進新聞發布會現場，記者們立即安靜下來，等他宣布那起駭人聽聞的案件調查結果。

這是2023年6月30日。兩個月前，一名女子突然在公眾場合倒地身亡。警方調查發現，嫌犯是死者結交不久的“閨蜜”。他們順藤摸瓜一路追查，又發現女嫌犯竟是老手，在過去8年中曾跨越8地作案，涉嫌殺害14人。

警察局犯罪調查部負責人說，嫌犯在所有命案中都被控預謀謀殺，可被判處死刑。

哈克帕恩說，此人是泰國有史以來案情最嚴重的連環殺手，“即使是英國的‘開膛手杰克也沒殺死這么多人”。“開膛手杰克”是1888年在倫敦東區殺害至少5名女性的殺手，始終沒有被抓獲。

隨著調查深入，這個女殺手的真面目正在浮出水面。

離奇死亡的白富美

現年32歲的思里蓬是個商人，喜歡結交朋友，對朋友也很慷慨。

4月14日，思里蓬前往佛統市的一家寺廟，參加放生活動。突然，她很痛苦地倒在地上。旁人立即發現了她的異常，想幫她，可思里蓬很快就沒有了呼吸。圍觀的人們更慌亂了，有人打電話叫救護車，有人打電話報警。

急救人員趕到后，先是對思里蓬進行了心肺復蘇，她毫無反應。送到醫院后，醫生診斷她已死亡，死因是心臟病發作。

思里蓬的家人認為她的死太蹊蹺。她生前一直很健康，無不良習慣，沒有理由會突然死亡。于是，家人堅持對思里蓬的死因進行深入調查。

很快，尸檢報告出來了，上面寫著思里蓬死于心力衰竭，其血液中檢測出有氰化物的痕跡。

氰化物是一類劇毒化學物質的總稱，毒性比砒霜（三氧化二砷）更甚。對正常體重的成年人來說，氫氰酸致死劑量約為0.06克，氰化鈉約為0.1克，氰化鉀約為0.12克。只需服下1/3個膠囊的氰化物粉末，就可能致死。

思里蓬的家人立即報警，希望警方徹查此案。她的妹妹還向警方提供了一條線索。事發當天，思里蓬曾在社交平臺發過一個動態，表示自己要去和朋友放生。可警方此前說，思里蓬當時是一個人去放生。思里蓬的妹妹認為，姐姐的死與這個朋友是否有關，應該查清。

另一方面，警方在案發現場也有新的發現。思里蓬的一些財物，包括4萬元泰銖（約合8200元人民幣）現金、一個名牌背包和兩部手機都不見了。警方在調取案發現場附近的監控后，立即將一名女性鎖定為嫌疑人。4月25日，警方在曼谷將其逮捕。

此人叫莎拉特。她自稱是思里蓬的朋友，說自己不知道那天思里蓬去放生了，對朋友的死很難過。然而，當天有監控畫面拍到她與思里蓬一同出現在放生的寺廟附近。當警方拿出這一證據時，莎拉特又改口，稱自己確實去放生了，也看見了思里蓬突然感到不舒服，但因自己有孕在身，就先離開了。

莎拉特前后不一致的口供，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對她展開進一步調查。4月26日，警方先是在她駕駛的一輛車上發現了疑似氰化物的粉末，隨后又在她家里發現一個裝有液體的藥瓶、一個有很多分裝包的袋子以及大量空的藥用膠囊。

思里蓬的家人到警察局報案。

左圖：警方從莎拉特的車上找到了疑似氰化物的粉末。右圖：泰國警方在記者發布會上公布莎拉特的照片。

幾天后，警方到莎拉特的母親家中搜查，也有了新發現。他們找到兩個裝著白色粉末的塑料袋和一個有些奇怪的文件袋，里面裝著10多份文件，且每份文件上的人名都不一樣。

經檢驗人員鑒定，那些白色粉末正是氰化物。但莎拉特不承認自己給思里蓬下了毒，案件也始終沒有進展。

“下毒殺友”的孕婦

“孕婦下毒殺友”這種帶有離奇色彩的新聞事件被媒體報道后，迅速成為社會話題。更讓警方想不到的是，這起案件牽出了多起舊案。

尼普拉是一名曾與警方有過多次合作的醫生，他的妻子在2015年認識了莎拉特，兩人如閨蜜一樣，經常一起逛街、吃飯。

2020年10月，妻子產下二胎，尼普拉因工作繁忙不能照顧妻兒，就讓妻子帶著兩個孩子回老家休息。

莎拉特的丈夫維圖恩。

妻子曾告訴尼普拉，莎拉特一直向自己推薦減肥藥，還說她產后沒有好好休息，所以一直很胖。尼普拉以為這是女性之間的閨蜜話題，沒有對此多想。

當年11月23日，妻子收到了一份莎拉特寄來的減肥藥。11月25日白天，妻子稱又收到了一份減肥藥。到了晚上，尼普拉給妻子打電話，是5歲的大兒子接的，說媽媽在床上躺著。尼普拉以為妻子忙累了想休息，表示過一會兒再打電話。

一個小時后，尼普拉再次打電話，妻子依然是那個姿勢躺在床上。他突然意識到妻子可能發生了意外，連忙讓兒子找來鄰居幫忙看看。鄰居告訴尼普拉，他妻子已經死了，且嘴唇開始變綠。

尼普拉當時聽醫生說，妻子的死因是突發心臟病，有可能是照顧新生兒加上產后焦慮引起的。但現在得知莎拉特因下毒殺人被抓后，他懷疑莎拉特當時給妻子寄的減肥藥很有問題。

警察在梳理多起與莎拉特有關的報案時發現，死者多是女性，年齡在30歲至45歲之間，其中還有兩名是女警察。她們死亡的情形很相似，先是出現氰化物中毒癥狀，然后迅速死亡。

此前，這些案件的案發地分散于泰國多座城市，警方未能注意到其中的關聯，死者也多被作為意外死亡處理。如今，警方將案件歸為系列殺人案，成立了一個專案組進行偵查。

沉迷賭博的警察夫人

在旁人的眼中，莎拉特待人友好，她的大學同學也表示，學生時代的她并沒有什么異常的表現，外表和言行看起來都是普通的大學生。

莎拉特的丈夫維圖恩是一名警察，兩人育有兩個孩子。他們曾在警察公寓生活過一段時間，周圍鄰居表示，莎拉特性格內向，平時只與高級警官的家屬打交道。

后來，維圖恩當上了某地警察局副局長，一家人搬離了警察公寓。3年前，莎拉特與維圖恩辦理了離婚手續，但一家人仍生活在一起。莎拉特還在今年年初懷上了三胎。

看似生活美滿的莎拉特，為何要殺死那么多的人？

督辦此案的哈克帕恩說，不同于男性連環殺手多出于性欲而連環作案，莎拉特是為了貪婪和經濟利益。

原來，她從很早以前就沉迷于網絡賭博，前后投入的賭資多達7800萬泰銖（約合1620萬元人民幣），欠下的賭債早已超過千萬泰銖。

有泰國媒體稱，近些年泰國網絡賭博現象十分猖獗，有許多警察被收買，給這些賭博網站“打工”，使得這些賭博網站一直逍遙法外。

為了還債，莎拉特開始尋找受害者，并伺機殺死對方。她常利用警察妻子這個身份，去故意接觸一些女警察和白富美，讓她們對自己產生信任。當獲得對方信任后，她就向對方借錢，一開始只是幾百到幾千泰銖的小數目，不久后就是幾萬、幾十萬泰銖……

一旦對方開口讓她還錢，拿不出錢的她就殺人滅口。

2023年4月25日，莎拉特在曼谷市內一座寫字樓附近被捕。

第一名受害者考艾死于2005年7月10日。考艾生前長年定居海外，回泰國時莎拉特特地去接機，不久考艾就去世了。莎拉特不僅沒有去參加葬禮，還想趁其家人不備接收考艾的遺產。5年后，第二名死者出現。從2022年8月開始，莎拉特作案的頻率增加，到2023年4月14日，有7名受害者死去。

去年9月，一名女教師在聽信莎拉特的話后，交給她價值約100萬泰銖（約合20萬元人民幣）的金項鏈做投資。不久，這個女教師就突然死了。

就在思里蓬被害的前半個月，一名女警察在另一所寺廟里死去。死者生前經常和莎拉特去寺廟拜佛。家人發現死者銀行賬戶里的14萬泰銖（約合2.8萬元人民幣）被人取出。

唯一的幸存者坎蒂瑪告訴警察，自己曾借給莎拉特25萬泰銖（約合5.1萬元人民幣）。去年9月的一天，莎拉特約她去逛街，見她不停咳嗽，就拿“咳嗽藥”給她吃。坎蒂瑪在服了藥后，準備開車離開，突然覺得胸口發悶，并試圖給莎拉特打電話，卻被掛掉了。好在她被及時送到醫院，得到了救治。

因為有些案子已過去多年，受害者的尸體也早已火化，警方只能根據受害者家屬提供的證據去調查。有家屬表示，他們也曾懷疑過莎拉特有作案嫌疑，但考慮到莎拉特的丈夫是警察，害怕會遭到威脅，就作罷了。

恐怕死罪難逃

哈克帕恩介紹，在為期3個月的調查過程中，警方向900多名證人調查取證，查看了2.5萬頁的資料，從農業大學的教授和法醫那里獲取了大量的氰化物實驗數據。警方認為，莎拉特從2015至2023年間誘使15名受害者服用含有氰化物的膠囊，致14人死亡。此外，警方還在對其他案件繼續調查。因常給莎拉特轉賬的人共有18名，也就是說，真正的受害者可能不止15名。

莎拉特下毒用的氰化物，在泰國是個人不能持有的藥物。她稱自己是從網上購得的，卻沒有交代購買的原因。警方也在追查這些氰化物交易的細節。

越來越深入的調查，如同剝洋蔥一樣，讓有關的犯罪線索也越來越清晰。莎拉特從2012年開始，至少在3家保險公司做過銷售。警方此前搜查到的有不同人名的文件，被證實是她用死者名字購買的保單，共12份。

丈夫維圖恩是她的共犯，曾幫她處理受害者的汽車，并有可能偽造一些文件，讓她以受害者的名義購買保險。目前，維圖恩已被革職，正等待法院的傳訊。

雖然治安總體良好，但近些年，作為旅游勝地的泰國，也成為一些連環殺手的作案地點。

泰國國家警察局副局長素拉差·哈克帕恩介紹案情。

2005年，一個叫宋吉德的55歲男子接連殺死了5名從事夜生活行業的女子。因為他的作案對象和手法與英國的連環殺手“開膛手杰克”非常相似，被人稱作泰國的“開膛手杰克”。宋吉德雖然因這些謀殺案被判處終身監禁，但因他在獄中表現良好，在服刑14年后于2019年5月釋放。可就在當年12月，出獄沒多久的宋吉德又殺死了一名女服務員。此案引發了泰國輿論對連環殺手被“放虎歸山”的不滿。

去年12月，法國人查爾斯從尼泊爾監獄獲釋。泰國媒體稱，查爾斯在1963年因入室行竊首次在巴黎被捕入獄，隨后被控在法國、希臘、土耳其、尼泊爾、印度、泰國和馬來西亞等國犯下罪行，殺害了超過20名年輕的西方游客。查爾斯的傳記作者說，此人曾承認在1972年至1976年間犯下了至少12起殺人案，并暗示還有更多的受害者。他涉嫌犯下的許多謀殺案至今仍未解決，真實的受害者人數也不得而知。查爾斯的罪惡歷史還被翻拍成電視劇。

莎拉特被捕后，被關押在一所女子看守所中，她將面臨約80項刑事指控，包括14項預謀殺人罪，罪名之多創泰國犯罪史最高紀錄。但因莎拉特剛被捕時懷有身孕，根據泰國的法律規定，即使是真兇，至少在短期內她可以免遭死刑。

然而，莎拉特在關押期間流產了。失去了這個“護身符”，加上證據充分，她有可能會很快被定罪，并判死刑。而她的名字也將被加到泰國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名單中，成為這個“罪惡榜”上唯一的女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