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護律師如何有效參與刑事合規

楊帆

隨著2022年4月涉案企業刑事合規改革全面推開，中國的刑事合規大時代到來。刑事訴訟中融入合規，極大改變了傳統律師企業犯罪辯護的進程與思路。面對這一變革，辯護律師應主動出擊，對刑事辯護的形式、內容進行拓展和充實，確保對刑事合規程序的有效參與。

辯護律師有效參與刑事合規的意義

辯護律師在刑事訴訟中的重大作用不言而喻，刑事合規對訴訟程序的變革賦予辯護律師在刑事程序中更為特別的意義。首先，回應刑事合規的要求，保障刑事合規目的實現。相較一般犯罪辯護，刑事合規辯護無論形式還是內容都發生了巨大變化。一方面，合規已成為一種獨立的刑事辯護方式或策略。另一方面，辯護律師因為最了解案件，須同時參與合規體系重建。形式上的獨立性和內容的復雜性、多樣性決定了刑事合規辯護工作的強度和難度大幅度增加。因此，刑事合規案件辯護，通常須組建專業團隊。

其次，實現認罪認罰視域下“協商性訴訟”的訴訟結構平衡。2018年，刑事訴訟法正式確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后，契約和協商的理念深入貫徹刑事訴訟全過程。刑事合規實質是企業與追訴機關的合作，因此，企業認罪認罰是合規應有之義。在刑事合規案件中，檢察機關更是合規程序主導者和最終決定者。被追訴企業訴訟條件和能力先天不足，無法與控方抗衡。辯護律師以專業能力和豐富刑事經驗，可有效充實辯方力量，實現認罪認罰視域下“協商性訴訟”的訴訟結構平衡。

最后，最大程度保護企業的合法權益。刑事合規中，企業方擁有較大的自主權和自治權。但企業對刑事合規業務并不是非常熟練，很大程度依賴專業律師的建議，才能實現企業訴訟利益最大化。同時，被追訴企業各項訴訟權利也存在被侵犯的風險。辯護律師的參加，可有效預防上述風險發生。

刑事合規程序中辯護律師的功能定位

刑事合規中的辯護律師，主要行使傳統的刑事辯護職能以及刑事合規非訴功能。

在傳統刑事辯護的基礎上，刑事合規的辯護要注意以下問題：

1．刑事合規程序辯護的多樣化選擇。世界各國刑事合規的一個共同做法，就是通過程序分流實現刑事合規的程序激勵。其中最典型的做法，有美國的合規暫緩起訴和不起訴制度。后來，英國、法國等國，紛紛仿效美國，確立了暫緩起訴制度。中國試點中的企業合規改革，也將合規不起訴作為主要程序激勵措施。因此，辯護律師在進行辯護策略和方向選擇時，可根據企業犯罪的具體情況，爭取獲得相應程序激勵。

2．刑事合規實體辯護的充分運用。刑事合規對犯罪的預防，主要是通過將刑法規范中預防犯罪的注意義務，轉化為企業合規計劃來實現。因此，歐美等地基本上將合規納入刑法體系中。中國刑法對企業犯罪的追責實現“主客觀相統一”原則。但企業合規在中國刑法中缺乏明確規定。當前試點改革中，已經對實體激勵提出了一些具體要求，一些辯護律師已經開始嘗試在“主客觀相統一”原則基礎上，逐步引入實體激勵的辯護思路。合規實體辯護的充分運用，是刑辯律師有效參與刑事合規的重要路徑。

辯護律師已經獲得涉案企業的信任，對企業運作以及案情熟悉、了解。企業出于保護商業秘密或工作便利的考慮，會將與刑事辯護相關合規建設等工作委托給辯護律師，主要工作包括合規計劃打造、應對政府和檢察機關的合規調查、參與企業合規體系建設。

刑事合規程序中，有效合規計劃是刑事合規的核心內容和實質手段。其作為企業換取合規激勵的證據、認罪認罰從寬協商的籌碼、企業自治管理的舉措，貫穿刑事合規程序始終。因此，打造有效合規計劃，是刑事合規中企業和辯護律師工作的重點。

刑事合規程序進行過程中，企業還會同時面臨來自海關、工商、稅務等政府部門以及檢察機關的各種調查。辯護律師的具體工作主要包括：做好行政合規調查和刑事合規調查的銜接；協助調查機關查明違法犯罪事實，分清企業和自然人個人的法律責任；協助企業提交調查證據；做好強制性調（偵）查措施中企業權利的保護。

企業犯罪暴露的是企業某個或某方面的風險點。著眼于企業長遠、全面的發展，企業一般會以此為契機，深挖犯罪原因，同時對企業全部風險點或隱患進行全面體檢診斷，以增強企業抵抗力。辯護律師結合案件對企業進行體檢具有先天優勢。從體檢涉及領域來看，包含“常規體檢”和“專項體檢”。辯護律師最重要的工作是根據體檢結果，對企業進行全面合規建設。

辯護律師有效參與刑事合規的障礙

近幾年，中國刑事合規在檢察機關主導下快速發展。但就辯護律師對刑事合規參與而言，社會大眾、企業、律師自身以及各項制度、機制建設，似乎并沒有做好充足準備。

（一）對律師參與刑事合規的“誤解”。因為企業涉嫌犯罪，甚至一些企業的犯罪影響到廣大民眾切身利益，引起了社會公憤。而作為企業的辯護律師，從維護委托人合法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出發，為企業確定是否認罪認罰、如何認罪認罰等具體策略，而該策略可能會與公訴機關、被害人的某些利益訴求沖突，引起不滿，辯護律師在刑事合規程序中如同“戴著腳鐐跳舞”，無法充分發揮相應職能與作用。

（二）律師刑事合規專業性不足。全球范圍內，律師在刑事合規中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參與主體。在中國，刑事合規可謂一個全新的業務，全國除了極少數律所及律師開始涉獵刑事合規業務，大多數律所和律師的刑事合規業務意識尚未建立。全國范圍內，專業從事刑事合規的律所、律師甚少。面對重大刑事合規案件，中國律師明顯力不從心。

（三）律師參與刑事合規的制度保障缺失。由于整個刑事合規制度處于初創期間，因此辯護律師參與刑事合規的制度、機制及辯護律師權利保障處于嚴重缺失狀態。一方面刑事訴訟法、律師法等基本法律未對辯護律師參與刑事合規作出回應；另一方面，涉及辯護律師參與刑事合規的一些重要事項，尤其是辯護律師在刑事合規中的特別權利保障，現行法律并未涉及。

律師有效參與刑事合規的路徑

刑事合規將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社會治理和司法改革的重大事件，應著重從以下幾個方面保障辯護律師有效參與刑事合規：

（一）轉變觀念。2019年1月，中國刑事案件律師辯護全覆蓋試點改革擴大到全國。辯護律師覆蓋擴大到包含刑事合規的全部訴訟流程，是將來刑事訴訟發展的必然趨勢。辯護律師有效參與是刑事合規改革順利推進的重要保障，是維護當事人合法權利的有力支撐，是建立國家法治秩序的基石。缺乏辯護律師有效參與的刑事合規制度，將永遠不可能駛入現代法治軌道。

（二）提升辯護律師刑事合規的業務能力和專業素質。主要包括：

1.律師事務所專業刑事合規團隊的培養。刑事合規業務專業性強，尤其涉及大型企業、跨國企業的刑事合規，需要經驗豐富、業務嫻熟的刑事合規團隊分工負責，才可高效完成。因此，國際上涉及刑事合規的重要案件，如法國巴黎銀行案、西門子賄賂案等，都是在專業律師團隊共同努力下完成。面對中國刑事合規業務快速發展，律師事務所應該成立企業刑事合規業務部，提前戰略布局，儲備專門的刑事合規人才。

2．律師刑事合規綜合素質與能力的提升。刑事合規目標多樣、內容復雜，并不單純是一個刑事辯護的問題，而是一個兼跨公司運營、金融與證券投資、稅收監管等多個領域的綜合性事項。因此，刑辯律師雖然以辯護為主要職責，但同時還需要具備與刑事合規相關的知識、技能、專業經驗。

3．加強律師之間的合作。刑事辯護律師有思維方面的優勢，也存在知識、經驗的弱項，開展合規業務不能單兵作戰，應當注重與非訴律師、民商事律師的合作，實現優勢互補，共同完成幫助企業建立有效合規體系、維護企業合法權益之目的。在中國國際化發展背景之下，中國從事刑事合規的律師，還應加強與其他國家刑事合規律師團隊的合作與交流。

（三）強化辯護律師參與刑事合規的權利保障。主要包括：1.刑事合規的程序參與權。辯護律師對刑事合規程序啟動、進行、結果形成等活動享有程序參與權。2.“律師——委托人”特免權。律師與委托人及相關主體之間的交流不得被披露，更不得作為對其不利的證據使用。3.獲得合規信息的權利。辯護律師有權向檢察機關、合規監管委員會等主體了解涉及刑事合規的重要信息。4.對第三方組織組成人員有提出異議的權利。5.代表企業與檢察機關、第三方組織溝通、磋商的權利。辯護律師有權代表企業與檢察機關、第三方組織就認罪認罰、重建合規體系等實質問題進行交涉。6.其他權利。如以刑事合規為由申請強制措施變更的權利等。

［作者系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區域法治研究院副院長；本文為2022年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慎訴視域下不起訴的范式改造研究”（項目編號：22BFX054）的研究成果之一］

（責編惠寧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