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電影藝術中,故事的生發與鋪展離不開特定的地域空間,地域是傳播影片精神內核的物質載體,承載著文化認同和情感認同的記憶符號。《我和我的家鄉》以東西南北五個不同地域的世俗生活為敘事起點,采用單元集錦式的五個獨立小故事,在統一主題的框限內和富有儀式感的傳播影像中,從不同側面詮釋了新時代背景下人們對家鄉的集體記憶,彰顯出一種“懷舊”與“迎新”的情感張力,由此表達出對“鄉土中國”日新月異發展的深刻認同感。
【關鍵詞】地域情結;家國認同;審美特質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7-008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7.028
2020年10月1日,在全國脫貧攻堅決勝之年的成功“收尾”階段,《我和我的家鄉》隆重上映,很顯然,這是一部應和主旋律的政治獻禮片。從主題思想看,《我和我的家鄉》以“家國同構”為精神內核,以歌頌新時代新生活為旨趣,延續了“姊妹片”《我和我的祖國》的藝術思想資源。所不同的是,《我和我家鄉》打破了以時間為線索的敘事窠臼,采用空間并置和情景喜劇的藝術手法,將故事發生與演繹的場域安排到東起浙江千島湖,西抵陜北毛烏素沙漠等五個不同的地理空間,形成了以北京為中心,并輻射全國東西南北的影像版圖。而且,發生在每個影像版圖上的故事各不相同,但地域色彩分明,主題統攝于“熱愛家鄉,守望故土,建設祖國”,情節集中,感染力強。
無疑,《我和我的家鄉》具有電影地理學意義上的空間特征與敘事特質。“這種由地理空間并置所帶來的影像表達與敘事策略似乎也在傳遞著一種新的獻禮藝術模式”[1],即由地域空間所鏈接的鄉土情感與集體記憶提升影片的看點和賣座率,以底層人物身上的人性光芒實現故事的共情效果,以平民化立場激發觀眾的家國情懷,由此凝聚“家是小小國,國是千萬家”的價值認同,讓影片達到刺激票房收入與弘揚主旋律的最大化“雙贏”效果。
一、地域情結與集體記憶:《我和我的家鄉》的
故事底色
人生于地域空間之中,對熟悉地域的精神體驗和獨特感知往往會內化為一種特殊的歷史記憶,形成人與地域之間的情感紐帶,由此逐漸升華為一種“地域情結”。這種情結實際上是人與地理之間的一種相容與共生關系。它本質上屬于“戀地情感”,即“指由我們與自然界和情感充溢的地方之間的感情聯系所激起的詩意幻想”[2]。尤其是鄉土空間,對于許多人而言,它不僅是一個人童年記憶中世俗意義的地理位置,更是他們歷經歲月磨礪之后揮之不去的精神家園。
因為,鄉土作為一個地方存在和社會空間,它是個體生命的搖籃,代表了人身上的文化基因,“它不僅表明你住在哪兒,你來自何方,而且說明你是誰”[3]。而人類社會是各種不同群體在一定地域之內的組合形態,這些生活在共同地域內的特定群體會無意識地選擇與建構一種排他的“地緣共性”,從而形成本群體的集體記憶。集體記憶通常建立在共同的語言、經歷、地緣或血緣等基礎之上,它是一種基于身份歸屬感的文化認同心理機制,“是一個社會中多數成員腦海里留存的對過去事件的系統性再現”[4]。可見,建構在地域情結之上的集體記憶可以一定程度彌合群體之間的認同差異和情感空白,“維持著日常生活中認同意識的連續性并使其始終保持鮮活”[5]。
因此,一個具有歷史感的國家通常會選擇紀念日、節慶日等時間節點舉辦相關活動,或建構博物館、紀念碑、文化遺址等供人民參觀,試圖時刻喚醒群體成員的集體記憶和身份認同,由此滲透國家的主流價值觀,從而激發共同體自我發展的使命感。
《我和我的家鄉》就以地域情結和集體記憶為故事的底色,通過“河北新農醫保”“黔南苗寨旅游”“浙東鄉村教育”“陜北沙漠治理”“東北農村脫貧”等五個人物形象生動的情景劇,以詼諧的小場景和極富幽默感的情節反轉,真實地表現了我國廣大農村地區的發展變化。影片在呈現處于不同地域空間的農村新貌時,實際上采用了“今昔對比”的敘述視角,一方面濃墨重彩地構建“現時性”的空間新貌并大肆渲染;另一方面以“平行蒙太奇”的藝術手法將“歷時性”的鄉土舊顏悄然還原,形成“先進”與“落后”的影像鏡面反差,從而巧妙地展現時代變遷之下鄉土空間的巨大變化,由此勾起觀眾憶苦思甜的集體回憶,激發他們懷念故土與投身家鄉建設的壯闊情懷。
具體而言,《北京好人》故事發生的主要地點雖在北京某個醫院,但實際上表現的卻是衡水農村醫保問題。衡水外甥因病找到在北京打拼的表舅,希望表舅借錢幫助自己治病。由于童年情深,表舅無法推脫,卻以“歪招”上演騙取醫保,不料鬧劇被揭穿,最終發現外甥已早就辦理了農村醫保。故事欲揚先抑,以悲襯喜,結尾幾分鐘場景轉換到衡水農村,一派祥和的農村風光隱喻了故事主人公皆大歡喜的結局,實現了情節和情感的逆轉。
還有《天上掉下個UFO》中的阿福村,《最后一課》中的望溪村,《回鄉之路》中的毛烏素沙漠高原,《神筆馬亮》中的沈陽郊外鄉村,代表了中國東西南北不同地域的鄉土面貌,但它們早已不是貧窮落后的舊面孔,而是在中國邁入新時代的背景之下煥發勃勃生機的農村新貌。影片采取這種藝術對照手法表現農村景觀,無一不證明了鄉土中國納入脫貧攻堅這種現代性發展的“政治正確性”。實際上,從這個角度而言,《我和我的家鄉》選擇的五個地域空間象征了中國農村治理的“藍本”,它們成為供觀眾瞻仰的精神“廟堂”,可以激活觀眾深埋于內心深處地對故鄉的關切之情。
此外,影片在展現地域原生態美景的同時,還穿插進入極富特色的方言俚語,比如衡水方言、貴州土語、陜北話,等等,整個影片從頭至尾彌漫著濃濃的鄉音、鄉味和鄉土氣息。這是每個人生命中無法抹去的地域原色和精神鄉土。可以說,《我和我的家鄉》各個故事插入的地域元素符號,包括土特產、地方美食等,很容易觸動觀眾達到審美共情之后的自我反思——反思自己對家鄉所做的貢獻有多少,讓人在無形之中深受浸染與感動。無疑,這是該影片敘事的最高旨歸。
二、新主流敘事與家國認同:《我和我的家鄉》的
隱性視角
電影既是一種影像藝術,也是一門語言藝術,在建構審美娛樂內容的同時,也會置入特定的意識形態內涵。通常而言,具有鮮明的宣教色彩和現實主義特征,以傳播國家主流意識形態為己任的影片被稱之為主旋律電影。傳統的主旋律電影以弘揚愛國情感、塑造偉人形象、歌頌革命英雄為主題,如《開國大典》《建國大業》《建軍大業》《建黨偉業》系列,以及《大轉折》《大決戰》《大進軍》系列,等等,突出價值觀功能而淡化了商業娛樂性,導致人物形象單一,劇情也難免嚴肅刻板。
不同于傳統的主旋律電影,近年出現的“新主流電影”在不回避主流價值觀的同時,特別注重審美娛樂性和商業性包裝的融合,它不以刻畫高大上的權威人物為情節核心,而以社會平民為敘事視角,表現普通人身上的真善美,充滿真實的人間煙火氣,更容易引發觀眾的情感共鳴。
而且,與傳統主旋律電影將國家意志、偉人形象、官方話語等置于影像“前臺”不同,新主流電影淡化宣教色彩,疏離神性英雄,隱蔽權威聲音,側重凡人不平凡事跡的挖掘,擅于捕捉底層人物潛隱的美好品質,將理想、拼搏、友善、責任、誠信、家國之愛等主流價值觀隱性表達,題材上貼近生活原貌,故事以小見大,整體上更為柔性更為自然地激發觀眾對正能量精神的認同。從這個角度而言,《我和我的家鄉》完全符合新主流電影的敘事特征,它完全打破了主旋律影片慣用的宏大敘事手法,不再以大事件、大人物、大場面為故事前景,而采用全新的分段式敘事結構,“將祖國這一宏大的概念落地,細化為五湖四海、風格各異的家鄉”[6],以空間的歷時變化推進敘事與塑造人物,在喜劇性的情境沖突中,分別講述五個不同地域無名之輩的感人故事。
從敘事手法上看,《我和我的家鄉》呈現出與傳統主旋律電影完全不同的新形式。該影片在進行不同地域的場景轉換時,另辟蹊徑,采用豎幅橫排的疊放頭像微視頻,播放不同地理坐標上身份各異的普通人對家鄉的寄語,形成五個故事集錦的獨立性與銜接性,使敘事結構具有“形散神不散”的獨特韻味。與此同時,影片將“愛家+愛國”的主流價值觀始終置于故事的背后,置于畫面前臺的是各地的山川風物、鄉土文化景觀和濃濃的戀鄉之情,制造出令人身臨其境的視覺奇效。
無論《北京好人》《天上掉下個UFO》,還是《最后一課》《回鄉之路》,抑或《神筆馬亮》,發生在五個獨立空間的小故事都以人物身上的溫情和善良打動觀眾。《北京好人》通過“醫保事件”的情節反轉表現了親人故鄉的變化,從北京“他者”的視角闡釋了“他鄉”令人意想不到的新發展。《天上掉下個UFO》則以無厘頭的“UFO事件”書寫有志青年堅守鄉土,謀劃鄉村旅游的幽默創舉。《最后一課》《回鄉之路》和《神筆馬亮》實際上都屬于“歸鄉”題材,所不同的是,《最后一課》和《回鄉之路》的主人公都有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返鄉”,而《神筆馬亮》的主人公則以親歷他鄉建設的方式實現了自我的“精神返鄉”。
古語云:“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7]在中國傳統文化里,家是孕育個體生命的起點,對于一介游子而言,故鄉是他永恒的精神家園。影片中這幾個人物都深藏著對鄉土難以割舍的愛,這種愛實際上是同心連根的地域情結與家國認同感。可以說,《我和我的家鄉》“將‘我之個體與‘國之集體用情感紐帶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喚起了我們共同的文化記憶”[8]。
三、儀式感與傳播美學:《我和我的家鄉》的
情感張力
所謂儀式是“組織化的象征活動與典禮活動”[9],它具有較強的文化象征內涵,往往在特定的時間節點下舉行。重要的儀式活動通常依據一定的程序進行規范化操作,極富表演性、觀賞性,同時也充滿神圣感、莊嚴性或神秘色彩。《我和我的家鄉》首映日鎖定“2020年國慶節”,在舉國歡度佳節的黃金周時段,以連續滾動排片的方式播放,與節日的相關慶祝活動無縫對接,無不彰顯一種傳播美學意義上的儀式感。由于國慶節屬于特殊的紀念日,當人們沉浸式體驗節日歡慶氛圍的同時,懷著對“家鄉”的期待與關切,走進影院細細鑒賞這部影片時,本身就意味著選擇了一種觀影“儀式”,即受眾個體不是獨享影像信息,而是與全國觀眾一起集體進行同步共享影片內容。在這種特殊的觀影時空場域中,觀眾更容易形成對影片故事的情感認同,也容易產生地域身份和文化心理的歸屬感。
《我和我的家鄉》正是選擇了這種富有儀式感的傳播節點,才更容易將影片內容上的情感張力最大化呈現出來。在五個單元的故事里,共同的背景是中國鄉村面貌,所不同的是東西南北各地域自然地理差異帶來的視覺沖擊力,有如貴州少數民族村寨原生態景觀、西北黃土高原風貌、沈北新區盜夢空間景象、東部千島湖望溪村風光等等,都顯現出濃郁的鄉土氣息。影片設置的五個主人公雖活動的地域空間不同,但他們的身份標簽都相同,即“小人物”。無論張北京、黃大寶,還是范老師、喬樹林或者馬亮,他們均為普通人。雖為平凡人,但他們都做出了令人感動的不平凡事跡,閃耀出非凡的人性光芒。影片在故事上著重渲染“小人物—大能量”的內涵特效,制造出一種溫情脈脈但不失情感張力的審美反差。而且,從張北京策劃的“偷梁換柱騙醫保”,到黃大寶鼓搗出的“UFO”和喬樹林的“大話連篇”,再到望溪村鄉親“還原最后一課”,包括馬亮“瞞妻當第一書記”,推動情節發展的重要行動元是“騙局”,但故事最后卻共同升華出“善意謊言”與“真誠大愛”的劇情反差,由此帶給受眾不一樣的情感共鳴。可以說,正是這些平凡卻充滿愛的力量匯聚在一起,才讓每個人的家鄉建設得越來越好,這正是影片傳播的主題與深意。
實際上,《我和我的家鄉》在五個單元的故事里有效地演繹了“小我”與“大我”、“個體”與“集體”之間的關系,讓受眾在公共性的影院空間中,見證建設家鄉的“小人物”,感悟個體的大能量和融入集體的自豪感。整個影片交織濃濃的親情、真摯的愛情、難忘的師生情和樸素的鄉土情,充滿“含淚”的笑點,令人觀賞后回味無窮。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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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章瓊,女,漢族,湖北荊門人,碩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與電影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