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叢

廈門三題

◎ 文芳聰

曾厝垵的黃昏

走出那家靠海的旅館

海邊的人不多不少

我的兒子

抓起小鏟子埋頭鏟沙子玩

脫光衣服在水邊跑

海水為他涂鹽

夕陽為他鍍上金邊

這一切，他完全不知道

他不知道，大海有多寬，沙子有多細

在他六歲的眼里

水都是一樣的

沙子還是爛尾樓后面那一堆

好玩之處，都是一樣的

菽莊花園的清晨

站在日光巖上，我在看

看大海往外掏東西

掏出微風，掏出細浪，掏出沙灘

在我發蒙的一剎那

大海仔細地

掏出了整個鼓浪嶼，那么精致

一定還掏出了許多漂亮的貝殼

我看到他們了

姐弟倆和他們紅色的小桶

正在沙灘上仔細地搜尋著什么

像大海，那么認真

黃厝的白日

此時，寂靜的白日

代替了人聲鼎沸的晨昏

此時，寬闊的海濱

沙灘上空無一人

此時，海水一直在涌動著

清洗自己蔚藍色的身體

此時，我在脫胎換骨

把自己當本地人

我的女兒和兒子也是

他們褪去了早晚間的興奮

頭枕好心情

熟睡正酣

此時，是上山或者鋤禾的大好時機

我們入鄉隨俗，早歸晚出

我的村莊

◎ 高麗明

村莊的名字

這塊小壩子中，很多村莊

每個村莊都有自己特定的名字

比如“李家莊”“紅塔寺”

比如“甘蔗園”“土地祠”

喊一聲，村莊的名字

就有一個相對應的人或者物

腳勤手快跳起來答應

看看他的長相，裝束和打扮

你就知道他的脾氣秉性

靠水稻玉米接濟了上百年

日出月落的日子隨風飄過

李家的村莊，雜姓上百戶

紅塔寺，連磚都未剩下一塊

甘蔗園中，甘蔗不知蹤跡

土地祠有漢族和穆斯林兄弟

和諧相處，有的還對了親家

這些村莊并沒有一睡不起

前后相約著勾兌一壺老酒

那連成片的，就讓蠶來織繭

山坡地里，板栗花椒爭著數錢

有時候心里也在納悶

莫奈的干草垛，到哪兒去了

不知道多年以后

這些不愿再續香火的樓房

炊煙，還會不會每天升起來

小村莊還有沒有人喊得出

它帶著青草、泥土味的小名

回不去的村莊

春花，又呼啦啦開滿溝沿

村花，不知去了何處

年輕輕的香樟樹

站成了，半輩子的孤單

菖蒲去村東尋找艾葉

柳枝在挽留一段情感

啄木鳥這兒敲敲，那兒敲敲

試圖敲醒，藏在巷道深處

發黃了的竹馬青梅

小河的盼頭都被火燒干了

螞蟻在河中筑起堤壩

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雨

被擋在大尖山外面

不知誰在村西，尖叫了一聲

整個村男女老少一起跑出門

玉米打開手電，向天空晃了幾下

星星會意地，躲進云彩后面

那條愛多管閑事的小狗

趴地下，用破手套捂住耳朵

村莊還是，從前那些村莊

月光已經不是，當年的月光

莊稼的后代，離開就不想再回來

四月，在山清水秀中，那么沉重

致游函谷關友人

◎ 相海龍（江蘇）

請把函谷關干凈的風

堅硬的石頭和一些韌性的草

帶回來，饋贈于我

讓我貧瘠的田地能夠種植

肥沃的思想和不屈的意志

從此嘗試用天下第一的氣魄

鑄就一座歲月的雄關

那位叫老子的先生還好嗎

把他請來

教會我認清上善若水的模樣

懂得道法自然的含義

從今往后，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竭力洗盡每一條河流的泥沙

讓每一座山峰像個真正的英雄

先生五千言的文字

在我的身邊一次次地發芽開花

我是一個喜歡流浪的人

如一只任性的貓

總被風雨寵幸，每一個傷口里

有不停生長的屬望

那些堅貞和承諾

有的逃離，有的躲藏

有的被自己徹底地粉碎

只留下哭泣如同歌唱

還有許多掩蓋不了的憂傷

離開已經太久

還有漫長的歸程，函谷關是我的

必經之地

我愿意匍匐在每一天

忠心地叩拜

用血淚敲響虔誠，時間的巍峨

仍然需要用心攀登

平靜之夜

◎ 李文杰

青松毛撒在堂屋，編織舊時的網

火塘中灰燼未盡，煙花是彩色的星

電視機里人物洋洋，沙發上的人緘默

新年是小孩子的歡喜

不該得到的已經不太可能得到

時間跳到十二點，湯圓軟糯

筷子夾進嘴里，快樂和悲傷剎那相融

我不祈福，用酣睡來鑄就平靜之夜

我不迎接新年，我選擇期待

人民廣場

◎ 立 人（浙江）

沿魏塘中山路往西走

我看到一塊巨大的化石在漸漸展開

皮影戲一樣豐富

喀斯特地貌斷層一樣沉重

這上面一一

數不清的腳印疊著腳印

數不清的肩膀疊著肩膀

數不清的拳頭疊著拳頭

數不清的頭顱疊著頭顱

數不清的眼睛疊著眼睛

數不清的旗幟疊著旗幟

無數穿長衫的人曾在這里奔走

無數穿中山裝的人曾在這里呼喊

無數穿西裝的人曾在這里狂歡

潮汐遠去了

鮮花遠去了

狂熱遠去了

渴望遠去了

歌聲遠去了

候鳥遠去了

云朵遠去了

唯有留下的石頭在這里定格

并且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