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6月27日8時20分左右,在巴黎郊區上塞納省的南特雷(也譯作“楠泰爾”)地區,一名17歲少年駕車被兩名警察攔停,令其接受臨時檢查,但司機沒有停車,警察便開槍射擊,司機胸部被擊中,最終不治身亡。事發當晚,南特雷地區爆發一系列抗議活動,抗議者點燃汽車、垃圾箱等,堵塞街道并燃放煙花襲擊警方。隨后,騷亂波及法國各地。7月4日,法國總統馬克龍與多名市長在愛麗舍宮召開會議。他在會議上稱,法國騷亂“高峰期”已過去,但仍要保持謹慎。
多位受訪的在法華人回顧了騷亂時的景象,騷亂給他們生活帶來的影響已經在漸漸減弱,但他們也提到,移民沖突在法國從來都沒有歸于平靜過。
歸于平靜
這是陳哲宇第一次經歷城市里大規模的沖突事件,他今年25歲,來巴黎生活不到半年時間,居住在位于塞納河右岸的十一區,在巴黎八區一家公司實習,平日主要在巴黎市中心活動。
事態漸漸平息,但陳哲宇注意到,自己住處樓下常常站著一群街頭青年。這幾天晚上睡覺前,他仍然會將窗戶外的卷簾門拉上,“防護措施做徹底一點,會更有安全感”。
住在巴黎二十區的劉詩怡,這幾天明顯感覺到,城市恢復了往常的秩序。與劉詩怡不同,生活在此次事件發生地巴黎近郊南特雷的錢寧寧,持續見證了市郊夜晚發生的沖突。錢寧寧住處附近依然是過去幾天沖突留下的痕跡——被燒毀的車輛和垃圾桶,公交和電車站牌被破壞,碎玻璃滿地。
24歲的小文實習所在的公司,距離17歲少年死亡的地點不遠。7月5日,她回到公司上班,公司附近許多銀行、藥店的玻璃櫥窗在沖突中被砸碎,如今用一塊塊木板代替玻璃櫥窗,一些建筑物的墻體仍有明顯的黑色焚燒痕跡,也有公寓的大門玻璃上出現了許多裂紋。
相比其他華人,生活在法國東南部城市格勒諾布爾的店鋪主付強則顯得憤怒和悲傷。他在格勒諾布爾市中心最繁華的區域擁有一間美甲店和售賣亞洲快餐的餐飲店。為了應對這次騷亂,他花了幾百歐元購買木板,安裝在自家店鋪的玻璃櫥窗上。而騷亂最嚴重的6月30日,他被迫提前關門,當天便損失了上千歐元的營業額。
“應該是有什么事發生了”
錢寧寧第一次意識到有沖突發生,是在6月27日。
當晚,她聽到公寓外頭有煙花聲,起初,她以為是有人在搞慶祝活動。但緊接著,外頭出現了混亂和喊叫的聲音,又有重物打擊和墜落的聲音。錢寧寧跑到陽臺上,發現附近的鄰居也都聚在陽臺上,“遠處時不時能看到火光和煙花照亮天空的景象,這時我才意識到,應該是有什么事情發生了”。
第二天,錢寧寧看到新聞報道了17歲少年死亡的事件。
6月28日,錢寧寧正常上班,直到下班回家時,在家附近看到街邊出現越來越多的抗議者。
法國當地時間6月29日,事態被推上了高潮。據報道,當地時間6月29日至30日夜間,法國多個城市在實行宵禁的情況下,共有875人被逮捕;全國共發生起火事件3880起,2000輛汽車被燒成廢鐵,還有492座建筑物受損。
6月29日下午,錢寧寧所在的公司給所有員工發郵件,稱“騷亂和沖突”正在附近發生,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回家的路上,錢寧寧看到了三四輛被燒毀的車,路上四處是被推倒或是被點燃的垃圾桶,“基本上所有的公交站臺,包括電車的站臺玻璃都被打碎了”。
事態蔓延
生活在巴黎市中心的陳哲宇說,相較于新聞和社交媒體上看到的巴黎市郊和其他城市打砸搶燒的混亂,巴黎市中心的情況要輕微許多。但事態在巴黎市郊蔓延開來。法國總理府6月30日下午宣布,政府決定取消全國所有大型活動,以應對持續蔓延的騷亂。
自事態升級后,劉詩怡連著四五天沒有出門。每天23點入夜后,她在家中能聽到街上傳來越來越多的騷亂聲,有鐵棍敲打電線桿或是敲擊店鋪鐵門的聲音。劉詩怡從住所陽臺往下看,時不時有穿著黑衣服的人,十幾個人聚成一團,點燃煙花對著警車噴放。
付強記得,法國東南部城市格勒諾布爾的大規模騷亂開始于6月30日傍晚。在騷亂開始之前,當地商鋪老板們都收到了市政府打的“招呼”,提醒大家提前關門。
法國內政部長達爾馬寧表示,6月30日晚上至7月1日凌晨,各地騷亂嚴重程度“減輕了很多”,但暴力事件仍在發生,許多店鋪遭劫掠。法國政府已經在全國部署了4.5萬名警察和憲兵應對騷亂,還部署了裝甲車。
“還是會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從小生活在巴黎市郊的陳凱一直關注著這次事件。這次的游行示威活動在陳凱的記憶里是過去20年中規模比較大的一次,但在他看來,游行示威在法國時有發生,他對此“不算太驚訝”。
身為居住在法國的中國移民,陳凱覺得,自己對這次風波中提及最多的“法國移民沖突問題”感受并不強烈。陳凱從小在巴黎市郊長大,在他的印象中,鄰里之間不會強調彼此的移民身份,也不會給某一戶居民貼上移民的標簽。鄰居中有許多是從北非地區和越南移民到法國的,小時候居住地附近華人不多,鄰里之間都很自然地玩在一起,一起在樓下踢足球、騎自行車,彼此之間沒有隔閡。
而在陳凱的成長過程中,他覺得自己也并沒有因外來移民身份而遭受到不公待遇。陳凱說,由于法國的移民群體眾多,學校里老師甚至會主動觀察,注意到有被排擠的學生時,老師會主動提供幫助和輔導。但隔閡仍有發生。陳凱發覺,隨著年齡的增長,大家逐漸意識到自己的移民身份。“有很多北非地區的移民二代、三代,雖然不是結幫,但是會產生歸屬感。移民二代或者三代本來也都是在法國出生長大的,后來經歷不同的教育和環境,漸漸開始和其他種族的群體產生一些隔離感。”
陳凱說,偏見和隔閡常常發生于不同區域之間,與所居住的區域和環境有關。通過口口相傳,大家會對經常出現問題的某些區的印象不太好。
錢寧寧所在的公司有不少員工是來自摩洛哥、突尼斯等國家的移民,她發現,在日常工作中,大家都會避開討論移民的問題。
在陳凱的觀察下,同樣作為移民群體的華人,往往不會和沖突事件有太多關聯。“當發生沖突和混亂時,大部分華人還是會繼續做自己的事情。”陳凱說,法國的華人大部分有自己的生意,像退休年齡上升等政府的政策對他們的影響不會太大。“大部分華人跟這些罷工、游行都不太相干,遇到類似的沖突事件,華人往往選擇避開,然后繼續正常生活。”
“習以為常”的風險
錢寧寧是2021年到的巴黎。她感覺,巴黎的游行示威很多,前陣子法國憲法委員會批準了馬克龍政府提出的養老金改革法案,將法國最低退休年齡提高兩年至64歲。這項改革法案爭議較大,隨后在全國范圍內引發大規模抗議活動。“但大部分示威都不能被稱為‘暴力的游行示威,都是相對比較平和的,沒有暴力行為,也會在特定區域進行,會有警察和憲兵的保護,對日常生活的影響基本不大。”
小文發來的一張圖片顯示,位于公司附近的一條街上,街的一側是身穿黑色衣服的抗議者,另一側是嚴陣以待的警察,而一位身穿白色衣服的市民則坐在街中間的座椅上旁若無人地吃著三明治。小文覺得,對沖突“習以為常”的行為很有法國特色,也說明了沖突幾乎成了法國居民的某種“日常”。
(應受訪者要求,陳哲宇、劉詩怡、錢寧寧、陳凱、付強為化名)
(摘自《新京報》周思雅、李冰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