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鵬飛,彭政,馬妍,艾圣基,程蘆,王麗芳,于靖靖,李發生*
1.環境基準與風險評估國家重點實驗室, 中國環境科學研究院
2.生態環境部對外合作與交流中心
3.中國礦業大學(北京)化學與環境工程學院
由于城市發展和建設需要,我國許多城市實施了大量工業企業污染場地的修復治理和再開發利用,再利用方式包括住宅、工商業和服務業用地等[1-2]。為縮短開發周期和加快土地周轉,工業污染場地修復項目具有明顯的短工期特征,修復驗收后的場地經過流轉而立即開發建設。我國修復后場地再開發建設過程中,建筑設計較少考慮殘留污染的可能影響以及修復藥劑殘留等對建筑材料的腐蝕和結構基礎的影響等。美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等國家歷經幾十年的污染場地治理工程和管理實踐,逐步認識到主動修復完成后,場地殘留的少量污染物質仍會造成潛在風險。例如,有的場地采用原位封裝、固化/穩定化治理的方式,存在一定的治理盲區,導致少量污染物在土層毛細作用下遷移釋放進入局地環境,形成低劑量長期釋放的環境隱患;修復后場地再開發利用情景下,殘留的氣態污染物仍然可能通過建筑物地下室裂隙、管道、電梯井等部位侵入建筑物內部,危害人體健康[3]。如20 世紀90年代末在美國科羅拉多州的一個場地,土壤中所有污染物的濃度均未超標,然而殘留在地下污染羽中的氯代烴蒸發進入建筑,使室內空氣中積聚的污染物濃度超過人體健康標準[4]。針對上述風險,需對修復后場地進行數年乃至數十年的環境監管,以確保再開發用地的環境安全。
長期監管是保障修復后場地安全再利用的核心策略。美國、加拿大及澳大利亞等國家逐步建立并形成了較為完善的修復后場地長期監管體系[5-6]。作為新興的土壤修復主體,我國目前只提出了修復后長期監管的初步框架,如2018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壤污染防治法》明確了“風險管控、修復活動完成后,需要實施后期管理的,土壤污染責任人應當按照要求實施后期管理”[7];在2018年頒布的HJ 25.5—2018《污染地塊風險管控與修復效果評估技術導則》[8]和2019年頒布的HJ 25.6—2019《污染地塊地下水修復和風險管控技術導則》[9]中提出了后期監管方法,包括長期監測和制度控制,但是我國尚未建立完善的修復后場地長期監管體系。因此,開展污染場地修復后的長期監管研究對于保障污染場地的安全再利用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筆者基于已開展的修復工程和再開發案例,探討重金屬和有機物兩大類污染場地修復后再利用的安全風險,并借鑒發達國家污染場地修復后的長期監管經驗,提出符合我國國情的監管建議。
針對污染場地管理實踐的分析是研究再利用風險的基礎。于靖靖等[10]梳理了近10年來我國20 個省份的污染場地案例信息數據,分析了污染場地修復過程中所關注的污染物和不同行業場地修復后再利用土地類型信息,為場地再利用的環境管理提供了重要參考。在此基礎上,通過中國知網、萬維網、全國土壤環境信息平臺以及建設用地土壤環境信息公示平臺等數據庫,延伸檢索收集和統計分析了2011—2022年我國550 個污染場地案例數據,并針對這些場地從區域分布、污染物出現頻次和修復后再利用類型層面進行了細化統計分析和案例剖析。從區域分布來看(圖1),我國開展場地修復數量最多的地區為長三角地區(252 個),其次為西南地區(114個)和京津冀地區(91 個),這3 個區域修復的場地數量約占83.1%。可以發現,這些地區經濟相對發達,人口增長較快,土地再利用需求大,再利用的風險尤其需要加以關注。我國東北老工業基地開展修復的污染場地數量明顯較少(18 個),可能與東北地區近年來經濟發展相對緩慢且人口外遷、用地緊張程度較低有關。山東省、山西省、河南省、湖北省、江西省、湖南省、福建省、廣西壯族自治區和青海省等其他地區開展修復的場地數量為69 個,總體上數量不多。從修復實施的時間維度來看,主要集中在2017—2020年(449 個),《土壤污染防治行動計劃》和土壤污染防治法律法規的頒布實施是重要的助推力。場地再利用數量的增加,也給土地的安全利用增加了很多壓力和風險,需要細致分析和加以管控。

圖1 我國2011—2022年污染場地再利用時間-區域矩陣分析Fig.1 Time-region matrix of contaminated sites reuse in China from 2011 to 2022
特征污染物是場地再利用的核心要素,不同場地的特征污染物類型和組成差異較大。圖2 總結分析了我國再利用場地污染物出現頻次及修復后再利用類型。由圖2(a)可知,出現頻次較高的3 類有機物為多環芳烴、苯系物和氯代烴,尤以多環芳烴出現頻次最高,為1 103 次;出現頻次較高的3 種重金屬依次是砷、鉛和鎳。從污染物類別出現頻次來看,有機物占比為68%,重金屬占比為32%。從修復后場地再利用類型〔圖2(b)〕來看,居住用地占比最高,為58.7%;商業服務及其他類型用地占比為41.3%。居住用地是我國修復后場地的主要再利用方式,考慮到這類用地的暴露風險和安全性特點,應該對修復后場地的風險管控方面給予更多關注[11]。

圖2 我國再利用場地污染物出現頻次及修復后再利用類型分析Fig.2 Occurrence frequency of pollutants and types of post-remediation site reuse in China
污染場地總體分為重金屬污染場地和有機物污染場地兩大類。其中的重金屬主要涉及鎘、汞、鉻、鋅、銅、鉛、砷等金屬或類金屬[12];有機物主要包括多環芳烴、苯系物、氯代烴、多氯聯苯、總石油烴以及有機農藥[13]。結合我國污染場地類型以及修復工程實踐中常用的修復技術,梳理和分析了場地修復后再利用的潛在風險(圖3)。近年來隨著我國大量污染場地修復治理的實施,多種物理、化學及生物修復技術快速發展。從修復工程實踐看,大多數污染場地修復治理后滿足了修復目標,即修復后的目標污染物對人體健康和生態受體不產生直接或潛在危害。但是部分污染場地由于水文地質條件的復雜性、修復技術本身的局限性、經濟成本過高或場地調查技術精確度不夠等原因,往往導致修復后場地仍然存在污染物殘留問題[14],需要進行長期的環境監管。

圖3 污染場地修復后再利用的潛在風險發生過程分析Fig.3 Process of the potential risk of post-remediation site reuse
針對重金屬污染場地,主流的修復管控技術有固化/穩定化、水泥窯協同處置、土壤淋洗、化學氧化/還原和電動修復技術等[15-16]。這些技術中,固化/穩定化由于具有很強的可操作性、經濟性和實用性曾被美國超級基金(CERCLA)作為首選技術用于場地修復。近年來該技術在我國的很多場地修復中得到應用。固化/穩定化是指添加固化材料(常見為硅酸鹽水泥)或穩定化材料(黏土礦物、磷酸鹽等),通過沉淀、吸附、絡合、表面吸附、氧化還原等作用降低重金屬的釋放風險,或是將土壤重金屬由較為活躍的形態轉化為較為穩定的形態,進而抑制重金屬遷移并降低其環境風險的技術[17-18]。固化/穩定化主要涉及水泥基的固定作用、化學藥劑的穩定化作用和有機物料的螯合作用等[19]。固化/穩定化實施后并未改變重金屬在土壤中的總量,物化作用(地表徑流、干濕循環、凍融循環及光照等)和生化作用(微生物分解、化學氧化和有機酸侵蝕等)會影響土壤固化/穩定化效果,進而引起重金屬的再釋放[20]。
針對有機污染場地,國內常用的修復技術包括熱脫附、生物修復和化學氧化,有揮發性有機物存在時則會采用空氣注射與氣相抽提聯用等技術[21]。熱脫附是有機污染場地的典型修復技術之一,技術核心是將污染土壤加熱至目標污染物的沸點以上,使污染物與土壤顆粒分離,輔以蒸氣抽提去除污染物[22]。化學氧化技術被廣泛應用于多環芳烴、石油烴和有機氯農藥等揮發半揮發性有機物污染場地修復。需要重視的是,原位化學氧化自身的特點決定了其很難一次性將地下所有污染物全部修復,尤其是自然裂隙中非水相液體(NAPLs)以及深層吸附的殘留污染物,會長期緩慢釋放并向地下水中遷移,造成部分有機污染場地原位修復后可能存在濃度反彈、長期拖尾等環境安全風險。一些典型的氯代烴、石油烴等揮發半揮發性有機污染場地修復后被開發作為住宅建設、公共基礎設施用地時,土壤和地下水中酸堿、藥劑殘留及鹽分等副產物對地下構筑物、地基可能產生一定的腐蝕作用,進而造成構筑物表層損毀和內部結構破壞等工程安全風險[23]。
場地中多價態的重金屬常常發生氧化、解吸或溶解等反應,并轉化為高毒性、易溶解、強遷移性形態,從而出現再釋放現象[24-25]。針對鉻污染場地,馮明玉等[26]對我國中部地區鉻固化/穩定化修復后場地土壤中鉻的含量及形態進行跟蹤監測,發現土壤錳、鐵及植物等環境因子會參與鉻的氧化還原、沉淀與溶解,并導致已被固化/穩定化的鉻溶解或再氧化成六價鉻而溶出,從而增加鉻的遷移性和毒性,造成環境風險。另有研究表明,鉻采用固化/穩定化修復后,其穩定性還會受土壤淹水和干濕交替的影響,淹水后土壤Eh 和pH 的下降促使了鉻的重新釋放[27]。對于多種類重金屬污染場地,Hou 等[28]開展了重金屬固定化后的土壤在-10、-20 和-30 ℃的溫度下16 次凍融循環試驗,發現凍融循環增加了土壤中不穩定態(如可交換態)的鎘和鉛含量。以我國西南地區某電鍍園為例,場地受到六價鉻、總鉻、鎳和鋅的污染,該場地采用“原位穩定化修復+防滲墻+止水帷幕+滲濾液收集系統”的修復策略,修復后該場地仍存在以下安全風險:再釋放的重金屬經口攝入和皮膚接觸等途徑危害人體健康;場地修復過程會產生較多的硫酸根離子、氯離子等鹽分副產物,其對再開發利用過程的混凝土、金屬建構筑物等造成工程腐蝕風險[29]。
近年來,由于農藥類污染場地開發帶來的揮發半揮發性有機物是導致場地開發后污染物蒸氣入侵的主要污染類型,并持續受到關注。我國曾是農藥生產和使用大國,我國最主要的農藥污染物為滴滴涕和“六六六”等有機氯農藥[30]。另外,農藥生產中會大量用到有機溶劑,包括苯類和鹵代烴類溶劑等。我國有學者調查了常州某農藥生產場地,發現該場地土壤中存在苯系物和鹵代烴,且有潛在風險[31]。修復后農藥類污染場地進行再開發時,殘留的揮發性有機物容易通過一些暴露途徑進入建筑,從而產生蒸氣入侵問題[32-34]。
以我國西南地區某農藥化工廠修復后出現蒸氣入侵問題為例,該廠建于1952年,由于歷史原因,原有廠址所處位置不符合城市發展規劃,于2008年全面停產。廠址區域規劃用作居住和商業用地。歷史上該廠生產過滴滴涕、“六六六”、敵敵畏等多種農藥;2015年完成了該場地的治理修復工作,各采樣點土壤檢測結果全部滿足驗收評估標準;2019年場地在開發建設過程中出現異味現象。引起蒸氣入侵的可能原因如下:由于生產歷史達數十年之久,場地上長期使用的苯儲罐、甲醇儲罐等設施難免發生泄漏,造成苯、甲苯等吸附于土壤或溶解在水中,或者形成NAPLs 長期存在于場地內。由于修復技術本身的局限性,NAPLs 在場地修復治理時并不能被完全去除。場地再開發為住宅后,受干濕交替、溫度變化、地下水位波動等因素影響,殘留在場地中的有機物以蒸氣的形式通過地下室底板、墻壁、基礎上的裂縫、公用管道、污水坑和排水溝等途徑進入上覆建筑物,造成環境危害[35-36],因此需進行長期風險監管。
美國、加拿大以及澳大利亞等國家的場地修復工程起步早,針對修復后場地再利用的安全風險,逐步建立和完善了長期監管體系,該體系在美國較為完善和精細化,有效地保障了場地再開發利用的環境安全。
美國對修復后土壤或地下水中仍然存在不可接受風險的場地,實施長期監管措施,主要包括長期監測、制度控制、運行維護、五年回顧性評估等。長期監測主要針對場地修復后的殘留污染物,其結果為長期監管的有效性評估提供決策依據。制度控制是非工程的行政和法律控制手段,通過限制土地使用和公開場地污染信息等方式,將人體暴露于污染的可能性降至最低[37]。美國明確了制度控制的計劃、建立、維護與監管以及終止或修改的全過程相關方職責,保障制度控制有效落實。美國國家環境保護局對長期監測和制度控制實施情況開展五年回顧性評估,主要評估內容和形式有文件審查、現場訪談和場地檢查。五年回顧性評估重點是審查長期監測和制度控制有效性是否存在問題,達到無限制使用時,即可終止長期監測和制度控制措施的實施[38-39]。值得注意的是,在污染場地調查、修復方案設計、修復過程、長期監管等階段,鼓勵公眾參與,深入了解修復后場地存在的安全風險并加以規避,最大限度地保護公眾健康。
拉夫運河污染場地在場地修復方面具有標志性,修復后的長期監管也很具有典型性。1942—1953年間,拉夫運河被當作垃圾填埋場傾倒了數萬噸有毒有害化學廢物。20 世紀70年代美國首次報道了該地區住宅地下室和后院的氣味問題,并有居民出現灼傷、產婦流產或嬰兒畸形等異常現象。經調查,上述現象是由于場地內長時間排放的多環芳烴、鹵代有機物、農藥等多種污染物擴散,遷移到周邊居民區的地下室和附近的河流。1980—1999年,對該場地進行了修復治理,主要修復措施包括對原填埋區域覆蓋黏土層和高密度聚乙烯纖維層,覆蓋清潔土后綠化,在填埋區域外圍設立綠化緩沖區,并將緩沖區和填埋區域用防護欄圍合封閉;在填埋場邊界設立阻隔層、排水和滲濾液處理系統;清挖填埋場區外被污染的溪流底泥和污染土壤,經過現場脫水設施處理后送場外填埋場或焚燒設施處置;學校場地污染土壤實施原位穩定化后進行頂層覆蓋;通過制度控制措施限制場地用途[40-41]。由于修復治理后場地內仍殘留著污染物,并且需要保護阻隔層、排水和滲濾液收集處理系統的有效性,因此從1999年開始由污染潛在責任方Occidental Chemical Corporation 對該場地開展了長期監管,主要監管措施包括長期監測、制度控制和五年定期評估。對場地地下水和相關區域建筑物室內空氣質量進行長期監測,定期將監測報告結果報送給紐約州環保局,確保場地的長期安全性。
加拿大通過法律規定了修復后再利用場地的長期監測、監管和責任要求。加拿大對采取風險管控、原位修復技術的場地進行長期監測,主要檢查場地工程設施,以及對地下水、地表水、沉積物、土壤和大氣進行采樣分析。出現超標情況時,管理部門重新評估長期監測措施的有效性和必要性。加拿大經濟部建立和實施制度控制強制執行專項,專項的最主要任務是場地信息登記和保障制度控制基金充足。登記內容包括制度控制場地的地理位置、歷史場地業主信息、場地狀況描述、場地歷史活動記錄、場地維護和允許的場地使用用途。其中制度控制基金主要為制度控制做好經費保障。Gunnar 礦山和工廠是冷戰時期在加拿大薩斯喀徹溫省北部開發和運營的約38 個現已廢棄的鈾礦中最大的一個。Gunnar 礦山在運營生命周期中,生產了大量的礦石和尾礦。1964年該場地關閉時,場地內遺留了大型地質/礦山、礦山工程和維修車間建筑物,種類繁多的化學品(如五氧化二釩催化劑顆粒),各種廢料以及大量化學品(如硫磺堆)。該場地已確定的潛在關注金屬成分包括鎘、鉛、錳、鈾和釩等。由于場地附近有當地居民,長期監管中考慮了廣泛的公眾參與。在靠近Gunnar 礦區的北部社區定期召開公眾會議,通過廣播、報紙和雜志傳播信息,建立Project CLEANS 網站以及各種社區互動,讓居民詳細了解該場地的情況,主動規避風險[42]。
在澳大利亞,污染場地長期監管最具代表性的是悉尼奧林匹克公園。在悉尼奧林匹克公園開發前的200 余年里,該場地曾作為農業、工業和海軍用地使用,遺留了超過760 hm2的污染場地。污染物包括家庭廢物、工業廢物、建筑碎石和未爆炸的彈藥。1991年該場地被列入政府優先修復名單,并被規劃作為2000年的悉尼奧運會舉辦地點,后續建成奧林匹克公園。該公園運用了多種手段進行長期監管,如長期環境監測、制度控制、信息管理、公眾參與等措施。長期監測計劃考慮了場地背景、監測要求、監測參數、監測地點和頻率、監測方法、監測報告、應急計劃、終止條件、質量控制9 個方面。通過構建監測概念模型進而開展信息審查、持續數據更新和長期監測優化,確保采集的數據具有代表性[43]。悉尼奧林匹克公園管理團隊開發了一個數據管理系統,該系統透明開放,公開了制度控制要求,并允許公眾訪問,有效保障了居民健康[44]。
由于修復后場地再開發利用的安全風險可能延續數年甚至數十年,建立符合我國國情的長期監管機制至關重要。廣州市生態環境局于2020年底頒布了《廣州市污染地塊修復后環境監管工作要點(試行)》,該文件從監管對象、監管內容、監管頻次、監管終止條件、職責分工等方面提出要求,對于促進土壤污染責任人或土地使用權人落實場地后期管理主體責任、規范后期管理監管程序和監管內容發揮了先行先試的作用。北京、天津及山東等省(市)也陸續出臺了指南,用于指導污染場地的長期管理。但是我國修復后場地的長期監管仍然存在諸多不足。
以我國西南地區某電鍍園為例,場地受到六價鉻、總鉻、鎳和鋅的污染,該場地采用“原位穩定化修復+防滲墻+止水帷幕+滲濾液收集系統”的修復策略,修復后場地將繼續作為工業用地使用。目前在該場地布設了5 個滲濾液監測井和3 個地下水監測井,定期監測浸出液中重金屬、硫酸根濃度以及地下水水質,以評估修復的長期效果,并且規定了長期監測頻次為每季度1 次。由于穩定化后的重金屬仍在場地內,有再釋放的風險,原位穩定化后的土壤可能存在擾動行為,防滲墻、止水帷幕以及滲濾液收集系統長期存在,需要保護其有效性,細致的長期評估措施和機制有待完善和深化。
再以我國華北地區某香料/油墨廠原址場地為例,該場地土壤關注污染物為石油烴和單環芳烴、二甲苯麝香、葵子麝香、5-叔丁基間二甲苯;地下水關注污染物為乙苯、二甲苯麝香、葵子麝香、5-叔丁基間二甲苯等。停產后該場地規劃用地為綠地公園。治理修復方式包括水平和垂直阻隔、異位熱脫附+填埋(4.6 m 以上區域)、原位化學氧化(4.6~10.6 m 區域)、地下水曝氣+土壤氣相抽提(SVE)等復合修復工藝。長期監管措施涵蓋長期監測和制度控制。在修復范圍內對地下水和大氣進行定期監測,地下水上下游各布設2 個監測點,地下水采樣頻率為2 次/a,豐水期、枯水期各1 次;同時輔以大氣質量監測措施。在場地內樹立風險管控信息公告牌,后續可以考慮提出針對性的制度控制和綜合監管方案,以保障場地的長期安全性。
通過參考借鑒國外經驗,結合我國實踐,嘗試提出我國修復后場地的長期監管框架建議(圖4),修復后場地安全性的長期監管需要從長期監測、制度控制、定期評估、公眾參與及檔案管控等方面考慮,制定合適的政策制度和規范。

圖4 我國污染場地修復后再利用長期監管框架和措施建議Fig.4 Suggestion of long-term stewardship framework and countermeasures for reuse of post-remediation site in China
長期環境監測是污染場地后期管理的主要手段,是保障修復活動長期有效性的重要措施。長期監測的目的有以下幾個方面:監測場地風險管控設施是否長期有效;監測原位修復后殘留的污染物濃度是否發生反彈;監測修復后土壤或所接收的異位修復后的土壤是否對地下水造成影響等。修復后場地長期監測對象以地下水介質為主,當場地上關注污染物為揮發性有機物時,可根據場地條件,對土壤氣進行監測,必要時增加室內外空氣的監測。長期監測指標可以包含化學指標(包括地球化學指標)和微生物指標等,其中化學指標主要包含修復或風險管控的關注目標污染物及其可能產生的次生污染物。除此之外,可以通過設置云監控平臺,集成建立實時在線長期監測系統,快速獲取現場數據來反映地下水的污染與衰減狀況,例如地下水埋深、溶解氧、氧化還原電位、溫度、pH 以及電導率等[45]。由于地下水的波動性,在長期監測過程中,還應關注相應指標的季節性波動特點。長期監測頻次的設定應綜合考慮水文地質條件、污染物特點、自然衰減速率、受體情況以及管理部門的相關要求等。
重金屬固化/穩定化場地的長期監測指標中除關注目標污染物和地下水位埋深外,還應關注可能會對固化/穩定化處理材料穩定性造成影響的pH 等[46-47]。對于原位穩定化等潛在浸出風險高的場地的長期監測,需高度關注此類場地地下水位、流場變化、上下游設置地下水監測井的技術要求等。
針對我國揮發半揮發性有機污染場地修復后再利用為敏感用地情形下的蒸氣入侵問題,考慮到地下水中污染羽長時間存在,需要有效監控地下水污染狀態。此外,應根據再利用場地條件,對土壤氣進行監測。土壤氣的監測點位應考慮建構筑物的布設,在建構筑物的地基以下或周邊進行布設,目的是保護建構筑物內人群不受揮發性有機物的影響[48]。布點時,監測點位應布設在原有污染源區域、修復薄弱區、靠近建筑物區等。揮發性有機物影響范圍涉及建筑物內的,應在建筑物底板下設置監測點[49]。長期監管中,要根據長期環境監測數據與結論,不斷優化長期監測方案。
制度控制的關鍵是將場地使用方式限制、地下水利用方式限制、通知和公告場地潛在風險、制定限制進入或使用條例等要求落實到現行土地管理的法規制度中。為結合修復后場地再利用情景下存在的安全風險,需合理設計制度控制措施,提出精細化的制度控制限制性要求。制度控制要求需在具有法律效力的管理文件中予以明確,最主要的是明確制度控制的實施主體和監管主體。
重金屬固化/穩定化后污染場地再開發利用時,應禁止在采取固化/穩定化修復方式的區域進行開挖和打鉆,對固化/穩定化的區域建設保護系統(如在固化/穩定化區域上方覆土或鋪設瀝青層),防止固化/穩定化產物受到風化的影響。有機污染場地再利用出現蒸氣入侵情景下,通過制度控制對土壤氣的導排設施、土壤氣監測點及地下水監測井進行定期巡檢和維護。
定期回顧的目的是檢查和判斷長期監測以及制度控制措施的有效性和必要性。定期回顧工作一般由場地的使用權人或責任人開展自檢查,自檢查工作一般包括場地的現場檢查和文件審閱。土地使用權人或責任人向所屬的生態環境管理部門報告長期監測和制度控制執行的狀況,生態環境管理部門會同有關監管部門對其有效性進行評價。針對開展長期環境監測的場地,根據長期環境監測結果,判斷污染物濃度水平是否可接受,經回顧評估后不需要繼續開展長期環境監測的場地,即可終止監測。同時,定期回顧要評估制度控制措施是否持續得到落實。例如回顧制度控制實施方是否遵從了制度控制的限制性要求,持續地防止風險暴露、保護修復或風險管控設施的完整性。當污染物濃度降低至可接受風險水平以下時,則制度控制的要求可以解除。
修復后場地再利用為居住小區等敏感用地時,公眾參與長期監管顯得尤為重要。目前我國污染場地修復信息公開內容和途徑有限,公眾參與度還遠遠不夠。我國應加快建立完善公眾參與機制。首先,政府部門應加大宣傳教育,提高公眾和監管部門對修復后場地再利用時可能出現的安全風險的科學理性認識水平。其次有關部門應充分運用新媒體、信息公告牌、科普講座、新聞發布會以及網站公布等多種方式,將修復后場地存在的安全風險(包括場地殘留污染物信息、再釋放時暴露途徑及危害、工程設施等)告知公眾,鼓勵公眾主動參與到修復后場地再利用的長期監管中來。最后,應對公眾做好定期問卷調查和回訪工作,及時與公眾交流溝通并解決長期監管過程中存在的問題,以提高公眾的參與度和滿意度[50]。
精細化的檔案管理是修復后場地安全利用的重要條件之一,對修復后場地的信息公開、公眾參與監督和強化監管部門執法起著重要的作用[51]。國外建立了完善的檔案信息管理系統,用以記錄污染場地基本信息、污染場地調查、風險評估、修復方案、評估、長期監管等全過程資料[52]。目前我國已經實施建設用地修復名錄制度,但沒有統一的檔案管理系統。建議推進污染場地檔案信息系統開發,將其作為建設用地修復名錄制度下的一種場地管理手段。檔案信息系統應包括場地歷史生產情況、污染信息、風險評估報告、修復或風險管控方案及效果評估報告、長期監測、制度控制等相關文件,從而為修復后場地的安全再利用提供切實有效的支撐平臺。我國北方某石油化工污染場地開發為綠地公園后,研發了相應的數據管理信息化平臺。該平臺實現了對整個場地長期監管期間的數據資料電子化管理,通過動態數據統計、GIS 分析及可視化的功能模塊,對地下水位、水質實現了在線監測和VOCs 可視化監測,直觀反映其長期變化情況,為場地的長期安全性和風險管理提供了有力保障。
我國污染場地修復治理起步晚,修復后的安全利用和風險管理任重而道遠。未來應在場地長期監測精準化、制度控制精細化、定期回顧日常化、公眾參與廣泛化、場地檔案管理信息化等方面持續開展工作。監管部門、土地使用權人(責任人)、公眾及專業人士加強聯動,建立專業、科學、有效的管理機制,切實保障修復后場地再開發利用的安全性,為污染場地可持續修復和安全利用提供支撐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