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璐恒
2022年3月21日,《人物》雜志在其公眾號發表了一篇關于“東航MU5735 墜機事件”的報道《MU5735 航班上的人們》,引發關于新聞倫理的爭論。在報道中,記者通過多種途徑聯系到遇難者親屬、朋友、現場群眾,講述了包括“剛收到婚紗照追尋愛情的乘客”“飛行時長超4000 小時的乘務長”“準備迎接生日驚喜的學子”“路過飛機墜毀地點的市民”等新聞人物的故事。這種以人物故事為主的報道方式讓人不禁思考新聞倫理的邊界在何處,是否因信息的過度暴露對遇難者親屬造成“再次創傷”。所以在災難性報道中,如何界定和判斷新聞倫理的邊界,是一個需要探討的問題。東航MU5735 事故發生后,以自媒體為主的多家媒體陸續開始報道,有和《人物》公眾號相似的人物報道,也有新華社等主流媒體發出的消息通訊,均從不同時效、不同角度向受眾呈現媒體所獲取到的“一手消息”。在《政府論》中,洛克主張的是“權利”的思想,大眾傳媒具有傳播信息的權利,是由全體公民委托的,基于契約所賦予的權利。[1]那么,在“東航MU5735 墜機事件”報道中,遇難者及其親屬的權利是否遭到了侵犯?這份契約又是否起到了限制作用?前者的答案無疑是肯定的。公眾給予新聞工作者了解東航墜機事故、發布事故相關新聞的權力,但是部分新聞媒體在行使權力的時候,卻超出了公眾基本的需求,傳遞出太多影響公眾思維行動的內容。此次墜機事件,大眾需要的更多是對于發生原因的解釋及后續的救援結果,是對于新聞“理性”的需求,而在該類信息還未給出準確結果時,這類媒體卻將大眾的視野引導至另一個“情感”的層面,更多滿足的是媒體自身獲取流量的需求。對于受眾而言,《人物》的確向他們傳遞了與事件相關的信息,但是對于遇難者親屬而言,他們家人的信息不僅被毫無保留地公開“展示”,自己的信息也被“呈現”在了公眾視野中,他們在網絡上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受到大眾的質疑,甚至當他們在網絡中表達自己對該事件的悲痛時,遭受了不理解和網絡暴力。即使最終平臺對網暴的賬戶進行封鎖也為時已晚,給親屬帶去的“二次傷害”已經發生。雖然《人物》的報道已經受到熱議并被刪除,但在搜索引擎和多家媒體網站上,對于乘客及其親屬“隱私”的傳播仍在繼續。
那么,在這篇報道中“契約”又是否起到了限制作用。媒介與社會的微觀契約,歸根結底是媒介與利益相關者之間的契約,契約是對其利益的保障。如今,人們正處于新媒體興盛的網絡環境中,媒體傳播門檻降低、傳播途徑多元、媒體工作者群體越來越龐大,故而,媒體人身上所承擔的社會責任也將逐漸增大。新聞界的社會責任是滿足公眾的需求,維護公民權利以及那些沒有任何報刊代言、幾乎被遺忘的言說者的權利。[2]媒體在傳遞新聞、監督輿論和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作用下,促進社會和諧健康發展。在自媒體平臺飛速發展的時代,媒體報道所引起的大眾情緒效果將會越來越突出,其報道的內容更需經過嚴格的審核。“‘責任’可以有各種各樣的定義,其意義隨什么人來談論它、什么時間以及新聞界要對誰負責而變化。”[3]從《MU5735 航班上的人們》報道來看,文章獨出心裁,找準了“乘客身份”這一熱點,與中規中矩的新聞報道不同,從“乘客”自己的故事延展開來,解讀新聞的同時,給大眾帶去了除去事件本身的輿論引導。事實上,從《人物》的選題上來看,人們不能絕對肯定它是失敗的,相反它很好地利用了新媒體傳播時效快、受眾面廣的優勢,打破了對于“災難性報道”的固有框架。很明顯,記者將“東航失事”事件作為自己的選題,然后通過采訪機上乘客的親屬了解他們的生平,最后把最能牽扯人心的“情感”部分展現出來,獲取受眾的同情心。通過故事來解讀新聞的方式,一方面對于大眾具有較強的說服力,另一方面呈現出來的新聞也更加生動。只不過《人物》沒有把握講故事的程度及報道呈現的時間和方式,當這篇文章以“災難性報道”發表出來時,讓本就為“乘客”惋惜的大眾心生疑慮與憤恨,引發新聞工作者在災難性報道中該如何確立倫理規范的思考。
從傳播主體來看,新聞工作者應該扮演好新聞“把關人”的角色。一方面,他們需要對“熱點”進行把關,提供具有“真實性”特點的新聞報道,從而與隨意編織的網絡消息區別開來。為了更貼近事件發生的地點或周邊,新聞人應該掌握真正的“熱點”信息。此外,對于“熱點”的解釋,不應該只從“時效”方面入手,而應從“選題、傳播內容、傳播途徑”等多個方面進行分析。當新聞工作者獲取其他媒體沒有的信息時,不應是不加思索地直接發布,而應明確消息來源的可靠性。在特殊情況下,應該先詢問相關負責單位消息的真實性,然后再進行報道,規范的報道模式也能幫助媒體樹立公信力。因此,在發布新聞時,新聞工作者應注意報道內容不能脫離事件本身,他們需要明確所發表文章的核心,草擬新聞框架,通過大線索深入挖掘情況,最終形成一篇完整的、具有針對性的新聞作品,避免蹭其他新聞詞條熱度的情況出現。另一方面,新聞工作者需要對“細節”進行把關。災難性報道是偶然事件,此時需要新聞工作者抓取和總結國內外線索的能力。在選取事件進行報道時,應避免千篇一律的報道方式,僅報道官方數據。相反,應及時尋找事件中其他有影響力的方面,例如《MU5735 航班上的人們》一文中選取的“生活細節”。雖然這種報道方式取得了很好的傳播效果,但它是刻意進行采訪的,忽略了對于“隱私”的保護。因此,在審核方面,對于一篇災難性新聞作品,新聞工作者不僅要做好“質量”的把關,還應該遵守記者準則,在做好“切入點”的把關的同時,明確哪些語句可能會給大眾帶去負面影響,并及時更改選題。
相比以往“規范化”通訊格式,如今大眾更加熱衷于閱讀易懂的新聞內容。這類新聞能夠讓大眾聯想到這些事件是與自身息息相關,有可能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情。《人物》的這篇報道便直擊大眾心理,吸引了大眾的眼光。但問題在于,此篇報道以透露遇難者“隱私”來擴大傳播效果,這并不是人們所需要的。在災難面前,無論是否涉及自身,人們都很容易產生共情,共情能力越強的人越容易受到沖擊。在《輿論學》中李普曼就提出了“議程設置”理論,為傳播學領域奠定了基礎。針對災難性報道本身,報紙、電視、短視頻、公眾號等媒介,并不能影響受眾對于新聞事實的理解或者看法,影響受眾的往往是這些媒介通過提供不同記者想要傳播的信息或者選擇的相關議題時間,最終讓受眾受到“先入為主”的影響。
因此,新聞工作者可以通過“議程”來決定稿件需要采訪的人員、最終呈現形式等,決定想給大眾看什么內容,但與其他報道不同,災難性報道的內容應與社會主流價值觀念保持一致,并且要注意傳播效果的認知層面。新聞工作者對于事件本身的觀點,以及想要達到的影響范圍和受眾群體。同時,受眾需要關注自己的“認知”,例如,想要了解哪些數據,看完報道后我能夠做些什么,希望媒體下一步要做什么等。最終通過新聞工作者和受眾雙方的共同努力,推動災難性報道未來的發展。
從傳播媒介來看,信息傳播的途徑已經不再單一化,大眾已經能夠與媒體進行雙向溝通,對媒體報道的內容提出疑問并產生質疑。在災難性報道中,大眾普遍關心的是具體傷亡人數,但該數據需要等待主流媒體進行發布。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一些自媒體并未停歇,只憑借“道聽途說”的數據便能偽造自己在現場或進行直播。傳播媒介的更新換代從一方面加快了消息傳遞的及時性,但另一方面也對新聞工作者、媒體、新聞內容本身帶來了更大的挑戰。特別是在災難性報道中,新聞作品的呈現方式、詞匯使用是否得當、長短句的處理以及呈現數據的多元化等都需要新聞工作者多加思考。洛克曾提到,政府通過契約從人民那里獲得授權,“這種政治主體的權利并不是一種原初的權利,而是一種派生的權利,這是一種每名個體為了有效地履行而向共同體轉讓的有關自然權利的貫徹和基本權利的保障上的權利。”[4]這也就意味著,當媒體作為契約的一方卻濫用大眾給予他們報道新聞的權力時,就會對被報道者的基本權利產生危害,大眾也不再信任該媒體。無論是傳統媒體還是新媒體,在面對災難性報道時都應懷有敬畏之心,不能利用傳播途徑的便捷性,對傳播環境產生不良影響。同時,不能為了報道而報道,若文章質量能夠得到保證,在如今網絡傳播如此發達的環境中,必定能夠占有自己媒體的一方小天地,不可鉆傳播途徑多元化的空子。[5]
從傳播受眾來看,也應受到“道德”的約束。媒介多元化給了新聞工作者更多的“出圈”機會,但受眾對其要求也在同步提高。災難性報道受眾群體廣泛,不是針對特定人群的特殊文章。因此,在報道時應該更加全面考慮大眾的心聲,而不局限于某一固定的群體,避免給受眾造成困擾。在面對紛至沓來的各種報道時,受眾也應該有“道德”審視的眼力,對媒體所報道的內容進行評判,不可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成為“杜撰”事實的又一傳播主體。在新媒體環境下,人人都有可能成為“新聞人”,所以對于道德的約束,不僅要體現受眾對于媒體的約束,更應體現受眾對于自己的約束。[6]
就傳播效果而言,針對東航墜機事故的報道除官媒發布的“觸動人心”的數字外,更多的“出圈”文章則是從事故中所涉及的人物出發的。這些文章利用新媒體的優勢,一經發布便輕松獲取10 萬+ 的閱讀量。許多自媒體刻意追求“黑紅”,再次發布對該文章的評論來跟風。[7]《人物》的報道無疑獲得了非常廣泛的傳播,卻在失去了健康的傳播效果,這篇文章的熱度不在于其本身,而更多地體現在“人傳人”的效應上。有些人可能受到朋友的影響而點擊閱讀報道,最終獲得和朋友相似的閱讀感受,從而使文章像“滾雪球”一樣被更多的受眾閱讀。在災難性報道中,新聞工作者或許應該對“遇難者”多點人文關懷,創作出有“溫度”的報道。這樣的報道需要新聞工作者首先做到“感同身受”,如果自己遇到相似的情況會希望外界采取什么樣的做法,或許是少一分打擾,少一分關注,少一分訪問吧。新聞報道并非永遠是一成不變的,其存在的目的也不僅僅是要引發受眾強烈的感受,新聞的存在是為了傳遞發生事件本身,讓受眾能夠了解事情的真相即可,不需要太多華麗的詞藻,也不需要編造虛假信息,否則就會成為對受眾的“情感消費”。如果沒有把握好自己的觀點,就容易侵犯受害者隱私,還有可能引發輿論暴力等,新聞人要用自己的專業和關懷有效應對稿件最終引起的后續反應,理性引導公眾的情緒,避免“苦痛美學”的消費。[8]
綜上,在新聞倫理規范下做好災難性報道,不僅需要新聞工作者擁有較高的專業素養,同時更需要新聞人掌握對“新聞道德”的底線。一篇優秀的災難性報道,需要新聞工作者明確“把關人”身份,做好“議程設置”,傳遞真實事件,把握輿論風向,接受道德約束,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