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化格局演變對我國文化安全的影響及應對

顏旭

當今世界的一個重要特征，是世界力量對比發(fā)生變化、國際戰(zhàn)略格局正處于深度調整期。這一變局，不僅對國際政治、經濟、文化秩序產生復雜影響，也對一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的安全與發(fā)展產生復雜影響。作為經濟總量穩(wěn)居世界第二、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央的社會主義大國，我國不僅面臨著守成大國在經濟、政治、科技等領域的遏制打壓，也面臨著西方資本主義陣營在思想文化領域的滲透破壞，文化安全面臨著復雜嚴峻的風險挑戰(zhàn)。我們應深刻認識這一現(xiàn)實狀況，采取有力有效措施，切實維護國家文化安全，為總體國家安全提供有效保障。

世界文化格局迎來百年未有之變化

所謂世界文化格局，一般是指在一定歷史時期內，世界上影響力較大的文化體之間的力量對比狀態(tài)。作為世界主要文化體之間相互作用比較的結果，世界文化格局是全球化的產物。歷史地看，自人類進入全球化時代以來，伴隨著世界力量對比的變化和國際戰(zhàn)略格局的調整，世界文化格局已經完成了兩次歷史性調整，并正處在第三次調整之中。

世界文化格局的第一次調整是世界文化中心從東方（中國）轉移到歐洲。在人類發(fā)展的歷史長河中，中華文明曾長期領先于世界。基辛格在《論中國》一書中曾指出：“在過去的2000年里，有1800年中國在世界國內生產總值中所占的比例要超過任何一個歐洲國家。直到1820年，中國在世界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仍大于30%，超過了西歐、東歐和美國國內生產總值的總和。”然而，進入近代以后，中國在內外因素共同作用下，國家蒙辱、人民蒙難、文明蒙塵。而依托工業(yè)革命帶來的現(xiàn)代化先發(fā)優(yōu)勢，西方文明不僅實現(xiàn)了自身發(fā)展的飛躍，更是走到了世界舞臺的中央，并實現(xiàn)了對世界的主導。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指出：“資產階級，由于一切生產工具的迅速改進，由于交通的極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蠻的民族都卷入到文明中來了……正像它使農村從屬于城市一樣，它使未開化和半開化的國家從屬于文明的國家，使農民的民族從屬于資產階級的民族，使東方從屬于西方。”

世界文化格局的第二次調整是世界文化中心從歐洲向北美（美國）轉移。進入二十世紀，歷經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洗劫”，歐洲經濟遭到嚴重破壞，生產嚴重衰退，社會發(fā)展盡顯疲態(tài)。而二戰(zhàn)后的美國憑借“工業(yè)產出占世界的近1/2，貿易出口占世界的1/3，黃金儲備占世界的2/3”的實力，最終取代歐洲成為國際體系的霸權國家。借助強大的綜合實力，美國文化在世界范圍內迅速而廣泛地得到傳播。對于美國文化的影響，美國學者約瑟夫·約弗曾經評論說，美國的軟實力遠遠超出其經濟和軍事資產的規(guī)模，“美國文化，無論雅俗，其對外傳播的力度是自羅馬帝國以來從未有過的，況且其中還頗有新意。羅馬和蘇聯(lián)的文化影響止步于軍事邊界，而美國軟實力統(tǒng)治著整個世界。”這樣的言論雖有言過其實之虞，但也基本反映了冷戰(zhàn)結束時的世界文化格局。

進入二十一世紀特別是第二個十年以來，世界力量對比再次發(fā)生變化，國際戰(zhàn)略格局進入加速演變和深度調整期，習近平總書記將之稱為“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將之稱為“500年未有之變局”。與國際戰(zhàn)略格局大變革大調整相一致，世界文化格局也迎來了百年未有之變化，進入了全球化時代以來的第三個歷史調整時期，即世界文化格局呈現(xiàn)“東升西降”的態(tài)勢。一方面，是西方文化和價值觀的影響力和吸引力正呈現(xiàn)出下降的態(tài)勢。第一，2017年以來西方政治大選中頻頻出現(xiàn)的“黑天鵝”事件，意味著西方普通民眾對西方政治制度懷疑的加劇；第二，美西方國家保守主義、民粹主義的盛行，意味著西方社會內部凝聚力、對外包容性的下降；第三，美軍倉促撤離阿富汗的行為，意味著美國反恐戰(zhàn)略的失利；第四，烏克蘭危機的爆發(fā)，意味著美西方國家主導的國際安全體系失衡的加劇。特別是烏克蘭危機的外溢，更是將世界之變、時代之變、歷史之變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開。馬克龍在駐外使節(jié)會議上發(fā)表講話時認為，“西方霸權或許已經終結”，“西方霸權的終結，不在于經濟衰落，不在于軍事衰落，而在于文化衰落。當新興國家找到了自己的國家文化而逐漸擺脫西方過去灌輸?shù)恼軐W文化，而西方的價值觀無法再輸出時，西方的衰落就此開始。”

另一方面，則是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市場國家和發(fā)展中大國的文化影響力呈現(xiàn)上升的態(tài)勢。這種上升的態(tài)勢首先是由經濟的快速發(fā)展帶來的。1978年中國的GDP占世界GDP的份額為1.8%，2021年中國的GDP占世界GDP的份額則達到18%；2012年中國的GDP占到美國GDP的52%，2021年中國的GDP則占到美國GDP的77%。大國崛起的歷史表明，經濟發(fā)展、國富民強代表的不僅是“硬實力”的提升，也是“軟實力”的提升。而這也應了美國學者邁克爾·巴爾曾說過的一句話：“中國崛起不僅是一個經濟事件，還是一個文化事件，影響著我們的身份認同。”習近平總書記深有感觸地指出：“經過多年奮斗，我國綜合國力大幅增強，中華文化發(fā)揚光大和走出去的廣度和深度不斷擴大，國際文化版圖正朝著于我有利的方向演變。”實際上，無論是“北京共識”“中國模式”的提出，還是“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形成，本身就意味著中國文化軟實力的極大提升。

世界文化格局調整對我國文化安全帶來的挑戰(zhàn)

對于我國文化安全來說，世界文化格局的調整是機遇也是挑戰(zhàn)。總體上看，世界文化格局的調整為我國文化發(fā)展、提高文化影響力提供了重要戰(zhàn)略機遇。但我們也要看到，新舊格局調整的時期，往往也是各種矛盾凸顯的時期、斗爭最為激烈的時期。這種斗爭是全方位的，既包括政治、經濟、軍事、科技之爭，也包括文化、價值觀之爭。在世界文化格局深度調整的過程中，伴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發(fā)展和中西矛盾的不斷凸顯，中西文化矛盾沖突愈加激烈。習近平總書記曾深刻指出：“各種敵對勢力絕不會讓我們順順利利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要鄭重提醒全黨必須準備進行具有許多新的歷史特點的偉大斗爭的一個原因。這場斗爭既包括硬實力的斗爭，也包括軟實力的較量。”

一是社會價值觀之爭不斷加劇。歷史地看，大國競爭包含三個層次：一是國家實力之爭，二是國際秩序觀之爭，三是社會價值觀之爭。其中社會價值觀之爭是最核心、最根本的競爭，往往也是引發(fā)其他領域競爭的根源。伴隨著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成功實踐，中西發(fā)展道路及其蘊含的價值觀之爭日益激烈。2022年5月26日，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在亞洲協(xié)會發(fā)表對華政策演講，稱“中國的發(fā)展模式不僅是對民主的挑戰(zhàn)，也是對世界上追求自由國家的挑戰(zhàn)。美國的任務是證明民主可以應對緊迫的挑戰(zhàn)，證明未來屬于那些相信自由的人。” 2022年10月27日，美國發(fā)布新的《美國國防戰(zhàn)略》報告，認為中國對美國國家安全構成“最嚴重的系統(tǒng)性挑戰(zhàn)”，稱中國“利用自身經濟發(fā)展模式和軍事影響力威脅地區(qū)國家利益”。2022年11月29日，美國國防部發(fā)布2022年度《中國軍力報告》，稱中國對美國的國家安全和自由開放的國際體系構成“最重大、最具系統(tǒng)性的挑戰(zhàn)”。美國這些戰(zhàn)略性講話和戰(zhàn)略文件對所謂“中國挑戰(zhàn)”的闡述，最常用的兩個詞是“最嚴重”“最系統(tǒng)”。所謂“最嚴重”的挑戰(zhàn)，是美國認為中國的發(fā)展削弱了發(fā)展中國家對美國的認同，制約了美國的全球領導地位，已經觸及美國的全球利益和核心利益；所謂“最系統(tǒng)”，是美國認為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成功不僅威脅其在世界上的政治、軍事、經濟、金融霸權地位，而且威脅其所宣揚的價值觀和發(fā)展模式。

二是“顏色革命”威脅愈加嚴峻。所謂“顏色革命”，主要是指二十一世紀以來一系列由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勢力策劃發(fā)動的，由國內反對派組織實施的，以建立親西方政權為目的的政權更迭事件。進入新世紀以來，在美西方國家的策動下，世界至少已經發(fā)生了三個波次的“顏色革命”：第一個波次是“中亞波”，第二個波次是“西亞北非波”，第三個波次則是“遠東波”。在“遠東波”中，作為社會主義大國的中國則是美西方國家的主要目標。2015年12月2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視察解放軍報社時指出：“當前，各種敵對勢力一直企圖在我國制造‘顏色革命，妄圖顛覆中國共產黨領導和我國社會主義制度。”而香港先后爆發(fā)的“占中”事件、“反修例運動”，實際上就是港版“顏色革命”。

三是國家形象不斷遭到抹黑歪曲。“東升西降”是當今世界文化格局的主要走向，但我們也必須看到，“西強東弱”的世界文化格局仍未發(fā)生根本性變化，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仍然占有優(yōu)勢，國際輿論話語權仍掌握在美西方國家手中。美西方國家利用國際輿論話語優(yōu)勢，不斷對我國進行各種“抹黑”操作和“妖魔化”渲染。比如，在“新疆人權”問題上，污蔑中國進行“種族滅絕”；在新冠病毒溯源上，炮制捏造“病毒來源于中國實驗室”；在中國對發(fā)展中國家的投資援助上，則渲染炒作“中國剝削論”。西班牙資深記者哈維爾·加西亞在他的新書《中國：威脅還是希望》中寫道：“西方主流媒體以及一些政府和政客每天都在恐嚇我們：中國崛起對世界構成威脅，對西方尤甚。”加西亞曾在西班牙語世界影響力最大的通訊社埃菲社工作了20多年，常駐過巴勒斯坦、委內瑞拉、德國、中國等地。在他看來，所謂的“中國威脅論”無非是美國政府試圖遏制中國和平崛起的“鬼把戲”。在書中，加西亞歷數(shù)了西方媒體的“套路”：中國腐敗官員不是“被解職”而是“被清洗”；中國對外投資不是“投資”而是“債務陷阱”；中國追蹤新冠確診病例活動軌跡的行為不是“流調”而是“監(jiān)視”；當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詞匯來詆毀中國時，西方媒體又發(fā)明了一種“萬能句式”：“中國經濟在增長，但代價是……”“中國加大環(huán)保力度，但代價是……”。“西強東弱”的國際輿論格局使得我國在世界上的形象很大程度上仍是“他塑”而非“自塑”，我們在國際上有時還處于有理說不出、說了傳不開的境地，存在著信息流進流出的“逆差”、中國真實形象和西方主觀印象的“反差”、軟實力和硬實力的“落差”。

大變局時代維護國家文化安全的戰(zhàn)略要求

歷史表明，一個政權的瓦解往往是從思想文化領域開始的，政治動蕩、政權更迭可能在一夜之間發(fā)生，但思想演變是個長期過程。思想文化防線被攻破了，其他防線就很難守住。如何適應世界文化格局深度調整的時代變化、有效維護國家文化安全，為總體國家安全提供有效保障，為文化發(fā)展提供安全環(huán)境，成為當前亟待解決的重大課題。

一是堅定文化自信。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堅定文化自信，是事關國運興衰、事關文化安全、事關民族精神獨立性的大問題。”理解文化自信，需要文化的視角，更需要政治的視角、安全的視角。對于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來說，文化自信缺失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最大的文化安全問題。如果缺乏對自身文化的認同，無論是概念、觀點還是研究方法、思維模式，都盲目照抄照搬別人，久而久之，必然會損害自身文化的影響力和創(chuàng)造力。沒有原創(chuàng)力的文化是沒有戰(zhàn)斗力的，文化的平庸必然帶來文化的危機。能否形成文化自信，要受兩個因素的影響：一是文化自身的價值和生命力如何。沒有生命力的文化，是無法承載人們精神信念寄托的，也是無法得到人們肯定的；二是人們對文化價值和生命力如何認識評價。缺乏理性、科學的認識和評價，也是不能讓人真正感受文化內在價值和生命力的。如果說在一定時期內，一種文化的價值和生命力是一個定量，對人們文化自信的培養(yǎng)影響比較小，那么，人們的認識和評價則是一個變量，很容易受到外部環(huán)境的影響。因此，能否以理性、科學的態(tài)度認識評價自身文化，對文化自信的形成至關重要。堅定文化自信，必須克服文化自卑心態(tài)。所謂文化自卑，就是文化主體對自身文化持有的輕視、懷疑甚至是否定的態(tài)度。堅定文化自信，必須摒棄“以洋為尊”“以洋為美”“唯洋是從”以及“去思想化”“去價值化”“去歷史化”“去中國化”“去主流化”的各種言行。

二是永葆斗爭精神。文化領域特別是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斗爭向來復雜尖銳，是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也是各種勢力爭奪的重要陣地。恩格斯在給《薩克森工人報》編輯部的信中曾講到，在黨內擔任負責的職務，僅有寫作才能和理論知識是不夠的，必須“具備久經考驗的耿耿忠心和堅強性格”，“還必須自愿地把自己列入戰(zhàn)士的行列中”。習近平總書記在論述思想文化工作特別是意識形態(tài)工作時，強調最多的是“斗爭”二字。在他看來，“全面從嚴治黨、堅持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指導地位、全面深化改革……維護國家安全，等等，都要敢于斗爭、善于斗爭。領導干部要做敢于斗爭、善于斗爭的戰(zhàn)士。”一要敢于斗爭。就是面對美西方國家不斷發(fā)動的抹黑、歪曲行為和挑起的意識形態(tài)事端，在我國實施文化冷戰(zhàn)、政治“轉基因”工程，以及制造“顏色革命”的企圖，要敢于亮劍、敢于反擊。二要善于斗爭。就是要看到，文化領域的斗爭不是短暫的社會現(xiàn)象，而是長期的歷史過程，必將伴隨整個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全過程，必須把打贏這場斗爭作為事關國家長治久安的戰(zhàn)略性任務加以重視；文化領域的斗爭常常以重大歷史事件為契機更加集中地表現(xiàn)出來，必須提高對重大歷史事件的分析研判能力，以掌握斗爭的主動權；網絡越來越成為文化斗爭的主戰(zhàn)場，過不了網絡關就過不了時代關，必須適應社會信息化的發(fā)展大勢著力提高網上文化斗爭能力。可以說，面對前進道路上可能遇到的風險挑戰(zhàn)，只要發(fā)揚我們黨敢于斗爭、敢于勝利的政治品格，就一定能夠奪取文化斗爭的新勝利。

三是強化塑造意識。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堅持維護和塑造國家安全，塑造是更高層次更具前瞻性的維護。”黨的二十大報告特別指出要“統(tǒng)籌維護和塑造國家安全”。中西兩條道路、兩種制度、兩種意識形態(tài)的根本性矛盾，需要積極應對，也需要主動塑造。在以往的應對美西方國家的文化斗爭中，我們基本上處于被動防守的位置，造成這一局面既同我們的實力不足有關，也同我們的認識不足有關。近年來，伴隨著世界文化格局的調整變化和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成功實踐，國際社會希望聽到更多的中國聲音、學習更多的中國經驗。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我們要精心運籌、主動作為，積極塑造有利于我的文化安全環(huán)境。一是要掌握“定義權”，善于將中國故事講成世界故事。二是要掌握“轉換權”，善于將經濟影響力轉換為文化影響力。我們要充分利用“一帶一路”倡議，利用不斷走出去的中國資本，學會把中華文化的資源優(yōu)勢轉化為實力優(yōu)勢，學會將中國經濟影響力轉換為文化影響力，加快世界文化權力轉移，加快世界文化格局重塑。三是要積極參與全球文化治理體系變革，以全球發(fā)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全球文明倡議為主構建中國特色的國際價值體系，推動當代中國價值觀念和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走出去，形成最廣泛的國際認同。

四是提高文化實力。在國際較量中，政治運籌很重要，但說到底還是要看有沒有實力、會不會運用實力。有足夠的實力，政治運籌才有強大后盾，光靠三寸不爛之舌是不行的。維護國家文化安全，必須著力解決好有沒有文化實力的問題。實力不足是最大的國家安全問題，文化實力不足則是最大的文化安全威脅。解決這個問題只能靠發(fā)展，就是要大力發(fā)展文化生產力、提升文化創(chuàng)新力、擴大文化國際影響力。在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的“兩個階段”戰(zhàn)略安排中，我們黨明確提出到2035年要建成文化強國的戰(zhàn)略目標。要按照建成文化強國的時間表、路線圖，通過大力發(fā)展文化產業(yè)、文化事業(yè)，解決軟實力和硬實力之間存在的“落差”問題；要通過推動中華文化走出去、增強文化國際傳播力，解決信息流進和流出之間存在的“逆差”問題；要通過積極參與全球文化治理、增強國際話語權，解決“失語挨罵”的問題；通過深化文化體制改革、完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解決“占領人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