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遙城隍廟保護研究述略

楊 洋，王崇恩

(1.山西省古建筑與彩塑壁畫保護研究院,山西 太原 030012; 2.太原理工大學建筑學院,山西 太原 030024)

平遙古城因其保存完整的古城以及極具特色的古建筑享譽海內外。同時,古城孕育千年的精神信仰亦未曾遠離。歲月易逝,信仰不移,護佑著千年古城歷久彌新,承載著一城人民繁衍生息的美好期許。古城核心信仰載體之一,包含平遙城隍廟。平遙城隍廟創建已久,歷史上屢次失火后又重修,反映了地方民間信仰的專一與延續。據記載,清咸豐九年(1859年)間,平遙城隍廟再次遭遇火焚,院內建筑十不存一,同治三年(1864年)縣令王佩鈺設局募化再次重修,故現存城隍廟為清代風格。當前廟區由城隍廟、財神廟、灶君廟以及真武樓等組成,規模宏大,秩序井然,禮制意味頗濃,道家祠廟的典型風格蘊然其中。

1 文物概況

五行中,東方為木,南方屬火,西方為金,北方屬水[1],建筑的坐北朝南原則,是祖先對自然現象的正確認識,寄予了順應天道,得山川之靈氣,受日月之光華,頤養身體,人杰地靈的強烈愿望,平遙城隍廟同樣不例外。平遙城隍廟坐北朝南,前后共六進院落,以四合院為基本單元進行縱向排列(見圖1),這種布局方式,既有利于宗教神祇的等級地位與建筑空間布置的柔性結合,又可以通過院落的組合,逐步引導營造出利于善男信女情感迸發的宗教場所氛圍。歷史上,為了凸顯規模壯麗,亦或為了宣揚君權神授,再者體現宗教的無邊法力,作為物質載體的城市、宮殿、壇廟、佛寺乃至皇家陵墓等無一不是采用這種方式,古代匠人對這一手法熟稔于心[2]。

作為院落軸線的起點,三間四柱木構牌樓臨街而立,在抱鼓石扶持下,柱頭頂端與寬厚檐枋縱向交接,共同承托節節上升之斗栱,主樓斗栱十一踩,次樓九踩,上覆歇山屋頂。牌樓兩邊砌筑有八字墻,圍合成引導空間。八字墻兩邊,有“天知”“地鑒”兩座磚券街門(見圖2)。

山門殿面闊五間,進深五檁六椽,硬山頂,以縱向中柱隔墻劃分寺院內外空間。山門殿東西兩側,各為游廊十三間,廊內均無分隔,舊時為廟會商販之攤點。一進院落以戲樓及兩側鐘鼓樓收束結尾。戲樓底層辟出門洞,作為溝通一二進院落的通道,門額懸傅山手書的“敢入”二字,畫龍點睛。檐下斗栱五踩重昂,上覆重檐歇山頂(見圖3)。兩側二層的鐘鼓樓與戲樓之間以通道相連接,晨鐘暮鼓,寧謐自不言喻。

進入二進院落,正中面闊五間的獻殿即映入眼簾,獻殿者,為祭祀時擺放供品提供了較大的場所空間。獻殿為卷棚硬山頂,明間出歇山式抱廈,宋式謂之“龜頭殿”[3],檐下斗栱五踩重昂。獻殿南北通透,東西以山墻填充維護,殿內設香爐供桌以供使用。獻殿兩側為灶君廟與財神廟,三者相連,同處于東西軸線上。

獻殿之后為供奉城隍神的正殿。正殿面闊同獻殿,均為五間,梁架結構為七檁前廊式,懸山屋頂(見圖4)。檐下為七踩重昂斗栱,柱礎雕鑿精美。兩側廊心墻分別繪有“鐘魁捉鬼圖”,人物造型生動,筆法洗煉。進入殿內,神臺上的城隍神正襟危坐,臺下兩側為賞善、罰惡兩位判官;兩山墻繪有規模宏大,人物神態各異的“城隍出巡圖”,與彩塑共同營造出城隍神公正無私的形象。

院內東側廊廡為六曹府,西側廊廡為土地祠,建筑形制均為單坡硬山前廊式,屋內以隔墻均分為三間,舊時以供禮拜。

第三進院落為后院寢宮,寢宮分為兩層,底層為三孔窯洞,正中神龕原奉祀有“城隍”,兩山墻壁繪有平遙四十坊里戶籍,二層為三間懸山式建筑,殿內原奉祀有城隍神和城隍娘娘像。后墻上繪有“城隍述職圖”,東次間墻面滿布壁畫詩詞。寢宮正殿屋頂均布灰瓦琉璃剪邊,正脊脊剎及琉璃仙人走獸精致而生動,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

中軸線上的三進院落建筑分布情況大致如此,從第二進院落起,在中軸線旁各加一路,西一路為一進院落的財神廟院落,以磚砌窯洞四孔為起點,東起第二間辟為走道,窯頂建有四間卷棚硬山戲臺,創建于清康熙八年(1669年),東次間出歇山式抱廈,臺頂施八卦藻井(見圖5),屋面覆琉璃瓦;東西兩側建有二層看樓;軸線繼續延伸至卷棚硬山式獻殿,其后為財神殿,面闊三間,殿內繪有“八蠻進寶”壁畫,設精美的木雕神龕,其上建有真武樓。

東一路為二進院落的灶君廟院落,主殿是三間灶王殿,東西廂房各四間。灶君廟之后是道院(寬坐雨軒),道院由正房、東房、廚房及廁所組成,通過券門進入寢宮院。

從整體來看,中軸線上第一進院落強調縱深感,以較長的甬道進行引導,配合兩側對稱的綠化帶,形成寧謐安靜的前奏,為后續的空間氛圍的營造做好鋪墊;第二進院落平面近乎方形,臺基之上高大的城隍廟,凸顯出了其主導地位,將氣氛引至頂點;正殿之后的三進院落,即寢宮院落,空間尺度相較前兩進院落較小,尺度更加貼近人間居住空間,使祭拜者的精神在熟悉的空間尺度下從之前嚴肅的祭拜活動中回歸平靜[4]。

2 歷史沿革

平遙城隍廟初創年代已無準確記載,現存清康熙四十六年《平遙縣志》中,記錄有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平遙知縣麻瀛撰寫的《城隍廟記》,記載了平遙城隍廟被大火焚毀后重修的過程,這是平遙現存有關城隍廟的最早文字資料。

平遙城隍廟于嘉靖甲寅(1554年)五月至次年乙卯(1555年)十一月進行了大規模的重建,新修大殿六間,東西廊廡二十余間,前后儀門四處,并彩繪了塑像。

清康熙年間,知縣王綬帶頭捐俸,對平遙城隍廟做過局部維修。

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知縣蔡亮茂倡議,募資全面葺新,約歷10年之久,直到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蔡亮茂調升后,又經張大元、喬應發、陳訓、吳逢圣四任知縣繼續努力而為之,平遙城隍廟的葺新工程才全面告竣。

咸豐九年(1859)廟會期間,遭火焚,除寢宮外廟區的殿宇、廊廡以及財神廟都燒成了灰燼,縣令王佩鈺自捐俸銀并召集鄉紳富商設局募化,重修廟宇,自同治三年(1864年)五月至同治八年(1869年)九月重修了財神廟及寢宮一院,上樓五間,下窯五孔,東西房六間,卷棚一座……。城隍廟主廟正殿五楹,卷棚一座,左右廡六曹、土地祠十八間,轉生堂、酆都城各二間,戲樓一座,左右門樓上加鐘鼓樓二座,皆徹底新之,并增塑像160尊。民國十八年(1929年)廟內彩塑多數被拆毀。新中國建立后,由縣總工會、工人俱樂部所占用,期間,山門、牌坊、鐘鼓樓等建筑被拆除。1973年11月平遙縣革命委員會公布平遙城隍廟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2003年1月15日,晉中市人民政府公布平遙城隍廟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2004年6月10日,山西省人民政府公布平遙城隍廟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2006年5月,國務院公布平遙城隍廟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3 保護工程

1998年—2000年,拆除了平遙城隍廟周邊與廟區風格不協調的建筑,對平遙城隍廟內險情嚴重的殿宇進行全面修繕,并復建了部分主要建筑。

2002年4月20日,平遙縣文物局與平遙縣建設局共同劃定了平遙城隍廟的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2004年11月3日,晉中市人民政府公布平遙城隍廟的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保護范圍:北至娘娘殿后墻內;東至六曹府后圍墻延伸線以南,東廂圍墻以東32 m,南北50 m(道院正房后墻以南);西至米糧市街路西邊沿;南距牌樓(山門)向南20 m(原影壁后)。建設控制地帶(一類):古城墻以內屬建設控制地帶。

2007年11月2日,山西省人民政府《關于公布太原市王家峰墓群等157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保護范圍及建設控制地帶的通知》(晉政函[2007]191號)公布平遙城隍廟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保護區劃與2002年公布的相同,未作調整。

2020年8月,由山西運佳古建園林設計有限公司編制的平遙城隍廟部分建筑搶險工程設計方案指出,寢宮樓、獻殿、城隍殿、土地祠、六曹府及財神廟真武殿、灶王廟東廂房7座建筑屋頂嚴重滲漏,寢宮因屋頂的滲漏導致東次間隨檁枋折斷、脊檁折裂,現臨時用圓木搶險支頂;獻殿也因屋頂的嚴重滲漏導致東山墻墻頭歪斜;城隍殿正脊歪閃、脊剎構件跌落;鐘鼓樓周檐檐口瓦件不定時跌落;土地祠、六曹府后檐墻排水不暢已導致墻體開裂、壁畫殘缺、背里土坯剝蝕塌落,殿內泥塑腳部因潮濕粉化、殘失。另外城隍廟內電線老化、電氣線路未穿管保護,直接敷設在梁、柱、檁、椽、欄桿、壁板、樓板等可燃木質材料上,不僅影響建筑外觀,更存在安全隱患。依據GB 50165—92古建筑木結構維護與加固技術規范進行評估,殘損等級Ⅳ類5處,Ⅲ類8處,Ⅱ類9處,需進行搶險維修,目前方案已審批通過[5]。

4 研究工作

平遙城隍廟作為世界文化遺產平遙古城中的重要文化遺產之一,體現了平遙縣的歷史文化底蘊,諸多專家和學者從不同領域、不同角度進行了相關研究,相關的成果有:1)董培良在《旅游縱覽》2006年第7期上發表《平遙城隍廟》一文,對平遙城隍廟歷史沿革、建筑布局以及民間信仰進行了介紹[6]。2)焦洋在2006年重慶大學學報上發表《平遙古建筑大木構件裝飾研究》,以平遙城隍廟獻殿為清代調查與分析案例,對斗栱、梁架與彩畫進行了分析研究[7]。3)呂優在《藝海》2013年第6期上發表《平遙財神廟戲臺藻井藝術特征考察》,文中指出,平遙財神廟藻井中繪有太極八卦圖,是道教的典型標志。平遙財神廟戲臺藻井的功能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裝飾作用;二是音效效果[8]。4)華中師范大學王占華2005年碩士學位論文,論文題目為《城隍信仰與明清政治》,文中以平遙城隍廟為調查與分析案例,從政治角度分析了明清統治者對待道教的態度、城隍信仰在明清政治中地位以及民眾的城隍信仰和對城隍信仰的利用[9]。5)太原理工大學梅剛2009年碩士學位論文,論文題目為《平遙古城規劃中的文化遺產保護經驗研究》,文中對以平遙城隍廟為代表的宗教文化的保護規劃進行了探討,提供了古城保護的思路與見解[10]。6)任舍在《今日山西》2001年第5期上發表《話說平遙古城》一文,文中對作為平遙古城重要組成部分的平遙城隍廟進行了簡單介紹[11]。7)太原理工大學續冠逸2015年碩士學位論文,論文題目為《城隍廟建筑的形制與空間布局分析——以山西省境內的城隍廟為例》,以平遙城隍廟為調查與分析案例,從分布與選址、建筑布局、空間特點、現狀概況等方面進行了較為細致分析及研究[12]。

分析各位學者的研究成果與筆者實地踏勘,可以對城隍廟類建筑進行一番簡單梳理歸納:從古代社會管理的角度而言,在中國傳統社會中,通過官吏治理現實社會,通過各種神靈信仰約束百姓的精神世界,兩者并行不悖,共同發揮治理作用以鞏固統治階級對人民的管理。城隍就是護佑城池、管理城市的神祇,城隍信仰則起到了指導民間棄惡揚善、塑造因果循環理念的作用。從發展歷程而言,明代是城隍信仰全面發展貫徹的時期,洪武二年,明太祖下旨“封京都及天下城隍神”,此規制提出了城隍體系,并作為國家祭祀的一部分,是城隍制度的肇始。清代城隍信仰承明代之制,同時也融入了新特點:一是逐步統一廟內塑像陳設,主神與配神都有固定配置,城隍大神祀于正殿,兩旁分列大將、判官、牛頭、馬面以及十殿閻王等。寺院內懸掛“浩然正氣”“護國庇民”等匾額與“善行到此心無愧,惡過吾門膽自寒”等楹聯,同時吸收了佛教關于善惡、因果的哲學思想。二是城隍神顯靈的民間故事頻繁出現在各種志怪小說中,增加了城隍信仰與百姓之間的互動,城隍神的“人格化”拉近了與百姓之間的距離,使百姓內心更加容易接受城隍信仰。從建筑群體組合而言,院落是城隍廟建筑群體組合的基本單元,通過賦予每個院落不同的功能,進而體現不同的神祇屬性,通過營造不同的場所氛圍,以期達到物質空間與精神空間的完美統一,將理想中的城隍居所與信仰氛圍予以呈現。

具體的實現手段包括:院落整體格局通常以中軸線作為基本骨架,按照前朝后寢的原則,將牌坊、山門、正殿等一系列建筑沿軸線布置,結合兩側的配殿進行圍合,塑造出多個既聯系又分隔的院落,并通過體量控制、間距控制、高度控制、色彩控制、形態控制,營造出舒緩有致的祭祀與展示空間,層層遞進,將情緒逐漸引導到高潮。對于建筑整體而言,建筑本體提供了宗教場所空間,為彩塑遮風擋雨,為壁畫繪制提供載體,為信眾營造內部活動場所;彩塑則開宗明義,點明神祇、信仰類別與宣傳主旨,壁畫則進一步闡釋其相關內容與價值觀念,三者既和合共生又相對獨立,共同營造出場所內部空間的氛圍,傳達城隍信仰的核心觀念,從而對民間進行傳播教化。

平遙城隍廟的建筑選址和建筑構思,充分體現了中國古代“禮制”思想下的縣城建置格局,“前朝后寢”的格局又與古代社會的宮殿建筑如出一轍,是“人神共治”思想的具體體現;明清以后,受“三教合一”思想的支配,出現了多神居于一廟的現象。平遙城隍廟既有灶王,又有財神,也有真武,正是古代宗教逐漸世俗化的實物例證,真實地反映了明清宗教廟宇中“多神化”的趨勢,體現了世俗化特點,平遙城隍廟的歷史變遷,為研究中國古代政治生活和禮俗社會提供了詳實的資料。

5 結語

對文物全面深入的認知,是開展文物保護工作的前提,城隍類建筑也不例外。對于城隍類建筑的相關研究需要來自于古建筑本體、彩塑與壁畫的信息支持及擴展,從而對其本身的理解更加貼近當時的語境,價值的發掘更加全面具體,保護修繕才能最大程度的保持原真性,同理當代對其價值的闡釋與傳承發揚。而城隍廟諸類的宗教文化,以信仰的形式體現著一個民族或群體的價值追求和倫理道德[13]。以當前語境來看,宗教文化與宗教信仰也可以為社會提供積極的價值引導,可以通過引導為大眾設定柔性的行為規范。通過挖掘和闡發宗教中和順文化、和合文化因素,發揮其在促進廣大信眾投身經濟建設、文化繁榮、社會和諧建設中的積極作用[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