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全
眾多教輔在梳理文言文《北冥有魚》中的大鵬形象時,皆贊其為“變化神奇、體形碩大、奮飛壯美、善借長風、鵬程萬里”等,其中“鵬程萬里”一詞的褒贊,卻存有撲朔迷離的地方:概括大鵬形象的這個詞,其內涵究竟應該與道家同宗,抑或應該歸于儒家一脈?弄清楚該詞的內核,更有利于對《北冥有魚》一文的理解和教學。
“鵬程萬里”喻指前程非常遠大,作為熟知的四字詞語,源自《逍遙游》中“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1]一句。鵬鳥展翅,從北冥遷徙到南海,翅膀拍擊水面掀起的浪花可達三千里,憑借六月的巨風騰飛,乘風而上可至九萬里高空。正因為鵬鳥具備非凡遷徙的本領,便有了“鵬程萬里”的贊譽,李白詩云“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贊譽的就是這樣一只前程遠大的鵬鳥。
但前程遠大是需要付出努力與汗水的。大鵬也好,人類也罷,要在世間實現遠大前程,非立大志、有毅力和不懈奮斗不可,這些才是得以“水擊三千里”、實現遠大前程的關鍵因素。由此可見,“鵬程萬里”一詞內在地蘊含著積極進取與追求高遠的內核,投射出積極入世的定力,把“鵬程萬里”一詞的解讀置身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儒說,顯然有充分的依據。
但如若真的這樣切入,對《北冥有魚》一文的解讀就與原文背道而馳了。“鵬程萬里”本就衍自道家的《逍遙游》,循本溯源,該詞的義理應該屬于道家范疇才合乎文意。若站在儒家的角度解讀鵬鳥的“鵬程萬里”,豈非南轅北轍?
深究下去,結合文本之后就可以發現,儒說的解讀只是內涵中的其一,“鵬程萬里”一詞本立足道學,更應該從“道法自然”的角度去理解,這樣才能真正把握《北冥有魚》一文的意旨。
鵬鳥“體形巨大”,可“水擊三千里”,可至“九萬里”高空,但全程的遷徙卻都需要借助“六月的大風”,所謂“去以六月息者也”說的就是“有所恃”。即便鵬鳥巨大到“其翼若垂天之云”,若能借助六月的大風,仍可以“絕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也就是說,大鵬實現遠大前程的秘訣在于鵬鳥懂得道法自然,善借外物,馭風而為。“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2],即便龐然如巨物,借助“六月息”,依然可乘風而馭,自在飛到天際的盡頭,盡顯自由與灑脫。
不借助六月的大風,大鵬是無法遷徙的。《逍遙游》的后文寫道:“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3]這幾句話恰是從反面強調了不借助大水大風就不能載物負翼的道理,進一步強調了唯有道法自然、善借外物、順勢而為,才能實現鵬程萬里的道理。可見,鵬程萬里的真正內涵還是道法的核心,借鵬鳥的振翅高飛、鵬程萬里,闡明善借外物、順勢而為、道法自然的道理。
明確“鵬程萬里”的寓意,有助于對文本進行深度解讀。《北冥有魚》一文的教與學,不但要通過大鵬的變化神奇、體形碩大、奮飛壯美去領略鵬程萬里的壯懷,更要領悟大鵬道法自然、善借外物的精髓,從而內化為成長的智慧。目前的教學,大都停留在對鵬鳥形象、鵬程萬里的鑒賞上,而對其何以能鵬程萬里的探究則很少有人涉足。
鯤鵬展翅,扶搖直上,已經成為壯志凌云、搏擊萬里的文化形象。這個文化形象,不但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有深遠影響,也逐漸成為古往今來人們寄托情懷的對象。許多文人都借用鵬鳥的形象,在詩詞文章中表達自己的志向和理想追求。李清照在《漁家傲·天接云濤連曉霧》中用“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來抒發非凡的抱負;毛澤東則用“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來表達自己的豪情壯志。
但《北冥有魚》中的“鵬程萬里”更是提醒我們:實現志向要取法自然、善借他物,如此方能茁壯成長、贏得人生。取法自然,不是無為,恰恰是有為。古人云:“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4]識得自然、取法自然,其實是非常科學的思維模式,與古人的“格物致知”相互補充,也詮釋了如何實現的途徑。大鵬身形巨大,其背不知幾千里,其翼若垂天之云,但它善于借力,它借助長風的力量,乘風而行,鵬程萬里。就好比學習,學海無涯,但學貴有法,善學者一定是知道如何學習的人,只有善于汲取古今中外優秀文化,假人之長以補己之短,善學善思善用,才能突破自己、不斷進步,直至到達夢想的遠方。
隨著時代的發展,大鵬的文化內涵也會日益豐富,盼能從古代文學中汲取更多養分,如鯤鵬一樣乘風破浪、展翅高飛。
【注釋】
[1][3](春秋)莊子:《逍遙游》山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
[2]馮學成:《禪說莊子》廣東南方日報出版社2008年
[4](戰國)荀子:《荀子》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9年
(作者單位:廣東省廣州市海珠區六中珠江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