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芯怡
內容摘要:湯姆在《王子與貧兒》中以乞討者的形象出現,階級和父母塑造著他的形象,此時的湯姆缺乏對于“自我”的認識,在安德魯神父的影響下湯姆萌生了對于自我的思考,觸發了他對于自我的追尋。在他者的影響下湯姆對自我的定位認知出現偏差,將理想自我中的王子形象與真實自我統一起來,使得湯姆的形象在他者的審視之下不斷地發生異化。而隨著理想自我鏡像的破碎才讓湯姆回到了現實,正確的認識了自我。從拉康的鏡像階段理論出發,分析湯姆從貧民向貴族轉換的生活經歷中,從身份認同到主體迷失最后實現自我身份重構的過程。通過湯姆自我蛻變的過程,對階級先天優越論進行質疑,進一步論證人生而平等,在文本細讀的基礎上,闡釋自我身份追尋背后的人文關懷和情感追求。
關鍵詞:馬克·吐溫 《王子與貧兒》 鏡像 他者 主體 異化 自我
《王子與貧兒》是著名作家馬克·吐溫創作的長篇小說,小說講述了兩個身處不同階級的男孩——王子和貧兒,在機緣巧合之下,彼此借由外貌和聲音的相似而進行了一場身份互換的冒險旅程。通過這種身份的互換,架起了貴族階級和貧民階級間溝通的橋梁,實現了兩個階級之間相互的碰撞與融合。本文將在拉康鏡像階段理論的映照下,通過文本解讀,去探究湯姆身處不同階級時,“他者”是如何影響著他對于“自我”的追尋及重塑的。
一.存在的缺席
存在的缺席表示主體的生活在某一方面是空白和缺失的,即出現了裂痕,體現了主體自身存在的不完整性,而這種缺席往往要經過外界的干擾,才能讓主體意識到自身存在的匱乏。神父的出現使得湯姆安定的生活出現波動,讓湯姆意識到貧民階級與貴族階級間的天壤之別。此時湯姆不能清晰的認識到“我”的存在,也不能正確的定位自己,因此自我在此時還未確立起來。面對此缺席,湯姆在探尋自我的過程中,不斷用欲望填補那份缺失,試圖在現實的裂痕中摸尋自我的存在。
(一)缺失的自我
小說中,階級差異讓出生于同一天的兩個孩子遇到了不一樣的境遇。貧兒湯姆生活在離倫敦橋不遠的一個骯臟的死胡同里,人們管那兒叫做垃圾大院。湯姆從小住在破敗不堪的房子里,席地而睡,過著食不果腹的日子,迫于生活的壓力湯姆不僅需要四處乞討,還得領受來自父親和祖母的辱罵和毆打,常常在疼痛和饑餓中睡去。但此時的湯姆并不認為這樣的生活很糟糕,相反,他以為生活本該如此過著,因為在垃圾大院生活的其他孩子也和他一般這樣過著。此時的湯姆處于鏡像階段的初期,他的成長環境和父母對其的影響構建了湯姆最初的理想自我,但此時的自我并非真實的自我,而是由階級環境的影響所形成的,此時湯姆對于自我的定義還是較為模糊的。每個人一出生就被階級所左右著,不同階級所分配到的社會資源和權利也是截然不同的。階級差異來源于人,而人又始終被階級差異所影響著,這種影響從個體誕生之日便降臨在個體身上,階級間的差異往往又會影響著個體一生的命運。出生于王氏貴族的子女便享受著榮華富貴,而出生于鄉間田埂上的子女卻背負著貧困的枷鎖。湯姆出身在貧民階級,屬于社會中最底層的一批平民,處于貧民階級的平民所被分配到的資源也是最為有限的,他們常常只能依靠乞討和坑蒙拐騙來勉強維持生計。由此,處在相同階級的人所生活的環境也是相似的,沒有經過外物的刺激,不會有人想要去打破原有的生活狀態。
在這樣一群充滿烏合之眾的垃圾大院中,有一位知識淵博的安德魯神父在偷偷教授孩子們正當的行為,他教會湯姆基本的拉丁語,并給湯姆講述迷人的故事和傳說。這讓湯姆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和垃圾大院截然不同的地方,在神父的教導下,湯姆的見識增長了許多,他知道了有別于他自身而存在的另一個階級——貴族階級,認識到外面世界的寬廣。他的思維也慢慢發生了一些變化,生活上的貧困并不足以完全擊垮一個人的意志,精神上的束縛使得湯姆越來越想要逃離這不堪的地方,想要感受被人愛戴的感覺。在小伙伴面前扮演王子也象征著湯姆內心深處的渴望,這一變化,使得湯姆沉醉在這之中,激發了他的想象。神父傳授知識給湯姆的過程中,讓湯姆產生了擺脫貧窮生活的念想從而過上舒適的日子,使得湯姆原本平淡的現實生活出現裂痕,主體呈現出某種空虛。現實中的缺失感借由夢境的產生得以顯現,在夢中他用充足的金錢來填補貧窮的生活,不必忍受挨餓,不用再為生活的不安定而擔驚受怕。正是因為夢中的人物太過美好,以至于在夢醒后,湯姆常常會為現實中自己衣著的破爛不堪和滿身骯臟而感到難過,難以再用隱忍的態度去面對這苦淡、困苦的生活,使得湯姆的空虛感越來越大。
現實中存在的缺席,才導致了欲望的產生,正是因為某一方面的匱乏,才導致了對于缺失那部分的渴望。而欲望的受挫,使得“我”的概念逐漸清晰起來,主體才逐漸形成自我。欲望本身就是缺席的產物,只有當你發現你需要的東西不在時,你才會意識到缺失,從而產生需求。神父的出現使湯姆意識到貧民階級與貴族階級的不同,發現生活的不完整性,并隨著“他者”概念的形成或分離從而產生焦慮,體會到缺失感,發現自我的不完整,意識到自我的存在。除了長相的相似之外,湯姆借由夢境形成想象的理想自我,為主體和理想自我間建立了一種追尋的趨勢。在追逐理想自我的過程中,湯姆身上漸漸顯現出了高貴的王族氣勢,這也使得他能夠順利躲過所有人的眼球,成功的假扮王子。自我的缺席體現在湯姆的夢境當中,起初因為對假扮王子這一身份的不適應而分外想念那個破舊的垃圾大院,但當湯姆填補了心中的空虛感,完全適應了王子的身份之后,他再也沒有做過關于回家的夢,他的夢中也不再有他的母親,隨著湯姆夢境的轉變可以看出他心理的變化。
(二)萌發的欲望
當湯姆生活在垃圾大院時,他的夢想僅僅是想“親眼見到一位真正的王子”[3]4,這屬于湯姆心理上的“需求”。在他真的遇到王子之后,當王子說要與他互換衣裳時,湯姆一方面出于對王氏威嚴的懼怕,另一方面是出于自身對舒適生活的渴望,才使得他能遵循內心的欲望答應了王子的要求。正如拉康鏡像理論產生的前提是要有嬰兒出現在鏡像前,而此時的湯姆就猶如站在鏡前的嬰兒。嬰兒在還未學會說話時,起初的行為表現類似于動物,會通過哭鬧、打鬧等方式來表達自己生理上的“需求”,而當嬰兒學著運用言語表達來表現其需求時,便產生了“請求”。當嬰兒向對方訴說請求以達到自身需求時,語言就產生了異化。此時“語言的異化首先就體現在嬰兒所請求的必然多于他所需要的,而拉康正是將請求比需要所多出的那一部分界定為‘欲望”[10]。為此,正是因為湯姆欲望的萌發才促使他去“照鏡子”并迷戀于鏡中自我的王子形象。欲望是人類的一部分,正是因為現實中存在的缺失,才使主體產生了欲望,但現實界中的需求和想象界的請求之間總是存在著偏差,當主體說出他的請求時,主體的請求只是異化了的請求。
“正是由于語言的介入,才使主體從生理性的需求衍生為符號性的欲望,也才有了一個追隨無意識的能指鏈苦苦尋覓其欲望對象而不得的欲望主體”[10],欲望就像一個無底洞,它永遠都不能使主體感到滿足,相反,它的實現反倒會催生主體產生更大的欲望。在湯姆真正過上了王子一呼百應的生活之后,他迷戀于這虛幻的鏡中像之中,此時他的“請求”早已超過了他最初的“需求”,他的欲望也在一點點的擴大。代鞭童的出現,讓他知道要如何應對王宮中的規則,他不再害怕帝王生活,他開始適應了王宮的生活,嘗到了財富與權利帶來的甜頭,于是更加放縱自己的欲望。他“漸漸喜歡晚上被十分隆重地引去睡覺,早上被人精心仔細地穿衣打扮”[3]185,他甚至因為有一大批大臣和近侍陪同其用餐而感到十分的自豪。為了撐起自己的排面,原本服侍的四百個仆人也遠遠不能滿足他的虛榮心,于是把他們增加了兩倍。他最初也盼望著失蹤的王子能夠解救他于苦海,但在權利與榮譽的熏染之下,他把這一切都拋之腦后,失蹤的王子也成了不受待見的幽靈,甚至連他最愛的母親和姐姐也從最初的想念變為了畏懼,因為湯姆害怕她們的出現會“使他原形畢露,把他從高位上扯下來回到貧民區去過那貧困下賤的生活”[3]187,從湯姆行為和心理的變化,可以側面看出權貴對人性的誘惑以及欲望對人性本真的左右。
二.想象性認同
想象性認同是主體為滿足自身需求而對自我形象進行想象,是將他者形象錯認為自我形象的一種誤認。湯姆在被幻想的鏡中我所建構,從鏡中感受到自我的完整性,此時湯姆還無法區分現實中的我和想象中的我,將他者進行想象性投射,認同想象之像,而忽視現實的自我。
(一)王子影像中的“偽自我”
“拉康認為,人類的認識開始于人們對于形象的迷戀,具體來講開始于嬰兒對自己鏡中影像的認同”[17],把鏡子作為載體將嬰兒原本破碎的身體建構起來,借用外物使得嬰兒意識到自己是個完整的個體,自己身上的器官是相互聯系在一起的,變得趨向于整體性。在鏡子階段,嬰兒將自己的影像和自己相聯系,把鏡中的影像當作了自我。人類與動物不同,嬰兒一出生便是不成熟的,他不能靈活地控制自己的身體去達成某種目的,他還需要母親去哺育他成長。湯姆正如那位嬰兒一樣,因為欲望的萌發站到了鏡前,此時的他還未建構起對于自我的認識,于是他把王子這一形象當作了自我,借由王子這一形象看到了自己的成熟。自我與鏡中影像的關系構造了想象中的世界,鏡子作為銜接不成熟和完滿之間的橋梁,讓湯姆進入想象世界,幫助他看到自己的理想影像。
為了逃避苦難,湯姆在垃圾大院勾畫出了“王子”這一替代者形象來逃避現實困境。在現實中忍受著饑餓的湯姆,腦海里又想起了夢中的輝煌景象,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有一種無意識力量一直在無形中指引著他朝著王宮的方向走去,直到他遇見了真正的王子。對于二者而言,觸發二人鏡像式情景的則是“階級”這一符號,他們都對各自所在階級產生好奇,二人通過這種鏡像投射相互吸引,并轉換為相識的欲望。此時的湯姆還未充分的認識到自我的存在,這使湯姆產生了對方就是自己的幻覺,混淆了真實與幻境,不斷刻畫自我作為替代物的身份,將鏡中像指認為真實自我,從而產生自我認同感。但鏡中的影像是虛假的,鏡中人和實體人之間是一個對稱關系,他們之間是相反的,所以從鏡子中認識到的自我也是虛假的,是“偽自我”。“拉康鏡像理論中的‘我與‘他者相應而生,‘自我是在由無意識決定的新的主體布局中根據‘他者而構成的,自我其實就是偽自我,他者就是自我的缺失”[13],鏡中形象的完整性和理想性促使著主體不斷前進,從而使得主體從缺失的個體逐漸趨向于完整。
(二)對鏡像的誤認
拉康將嬰兒成長過程中的第六至十八個月稱為“鏡像階段”。鏡前的嬰兒在面對鏡中影像時會產生兩次誤認:一是將鏡中形象指認為另一個人的形象;二是嬰兒將鏡中影像確認為自己,嬰兒將影像中虛假的幻象誤認作了真實的存在,這是對真實和虛幻的雜糅,由此嬰兒開始了對鏡中像的自戀循環。自我的形成是在對他人的誤認中產生的,嬰兒在年幼時,還未形成自我意識,卻能將鏡中的影像與自我相聯系。這是“‘典型情景之中的‘象征性模式,在鏡子與嬰兒的典型情景中,嬰兒的他者正是鏡中的影像,這時嬰兒與鏡中的影像融為一體,從而也就造成了嬰兒對于影像的誤認”[11]。當湯姆還生活在垃圾大院時,便將自我代入“王子”這一角色之中,與小伙伴扮演宮中的游戲,甚至成立了屬于自己的小朝廷,實行分封制。他將自我刻畫在虛構的鏡像中,在角色扮演中對理想自我進行塑造,這沉醉其中的幻象便是一種誤認。湯姆在扮演王子的過程中忘記了自己的主觀性,他意識不到象征符號所建構出的虛擬世界和他被詢喚為一個不是自己的王子的真實過程。
“由‘鏡像階段的經驗中可察覺到,主體為了滿足欲望,從而虛構一個鏡中之想象,進而認同想象之像,從而否定自己”[2]。在湯姆的腦海中時常會出現一個夢境世界,從夢想著能見到一位真正的王子,到夢到自己也是一位王子。貧兒湯姆與王子愛德華屬于兩個不同階級的人,但在身份互換的這段時間內,他們彼此都體驗到了不同階級的樂趣與苦楚,彼此互為鏡像。主體為了滿足自我訴求,將欲望映射在想象界中,但夢境終究是虛幻、飄渺的,并不會發生在現實世界中,由此它是缺失的。
湯姆在皇宮中的生活如往常一樣,他也漸漸習慣了自己身為王子的身份,在湯姆成為國王后進行斷案,湯姆憑借著他的聰明才智解救了三個原本無辜的人。此時,湯姆在屬于貧民階級的三個罪犯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明白法律的殘酷以及司法機構的腐敗,在這樣的鏡像中,它清楚的知道罪犯是無辜的,并通過事實為她們的罪行進行開脫。這是湯姆在扮演王子的過程中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作為冒牌身份的真實性,他既行使了作為國王的權力,同時又滿足了自己作為貧民時內心對于這一事實的渴望。隨著湯姆閱歷的增長,湯姆對理想生活的想象被現實的殘酷一次次擊破,此時的“自我”并未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主體,是湯姆的生存遭遇與自身的分裂狀態構成了他的“鏡像階段”。
三.主體的異化
主體的異化與周圍環境對其影響有關,主體異化的過程是對他者形象的認同過程,這需要放棄和異化主體自身的某些特征。湯姆在他者的審視中,被他者的行為和言語所影響,逐漸肯定自身的王子形象,這種異化構成了湯姆新的身份,促使著湯姆在這之中不斷思考自我,使湯姆在他者認同中不斷異化。
(一)被凝視的湯姆
初到王宮生活,湯姆只覺得自己是一個俘虜,盡管他希望自己能成為王子,但他依然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真的王子,此時的他還未感受到王族權利對他的吸引力。他只認為自己是個被囚禁在金絲籠中的鳥,失去了自由。當湯姆假扮成王子,并參加第一次進膳時,湯姆種種自給自足的行為在皇家貴族中都變成了一種古怪的行為,就連吃飯都需要在鑒毒官試吃過的前提下再進行用膳,以至于讓湯姆顯得手足無措起來。當湯姆因為鼻子癢而不知如何是好求助于周圍的人時,周圍人面對這史無前例的場面一時也局促、慌亂起來,在進膳過程中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使得湯姆懷疑自己生存的價值和意義。
湯姆成為王子后,每天都必須經歷繁雜的禮儀,他被鑒食官、餐巾官、司酒、幾百個侍從包圍著,表面上看,湯姆作為國王是被服務的對象,但從深層去剖析,他們作為服務者處于低等位置,卻在以上帝的視角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湯姆日常生活中的一舉一動,此時主體被凝視。這并不代表現實中他人對主體的直接凝視,也可以表示主體自身所能體會到的一種感覺,即湯姆認為自己被凝視。湯姆在擁有權利的同時,又處在一個被看的位置。湯姆原本的夢想是當一位閑適自由的王子,可現實與幻想間的天壤之別讓他后悔當一位王子。湯姆在被他者凝視的過程中扮演王子這個角色,逐漸認同凝視者的看法,迷失了自我,以至于真把自己當作王子。正是這種錯認塑造了新的身份,也正是這種整體性的幻覺構成了個性的現實,構成了主體的自我異化。
(二)他者幻境中湯姆的異化
“拉康的‘鏡子階段解釋了拉康鏡像理論的內核,即他者理論”[13]。在拉康看來自我往往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去認識自己,而他者就產生于自我對鏡像的認同過程中。湯姆一出生便被裹在破布里,“酗酒、胡鬧和打架在那里是常事”[3]3,他從小就在挨打和饑餓中度過,父親和祖母對他的毒打和謾罵并沒有使他對生活的現狀感到任何的不適,但在安德魯神父對他講完奇幻的故事后,他逐漸難以忍受身上骯臟的衣服,他發現了河水除了可以玩耍之外,還可以將自己身上的污穢洗刷干凈。此時的安德魯神父便作為一個他者形象出現了,作為他者,當主體認同他者的看法時,便會被他者的行為或言語所影響,正是因為湯姆認可了神父的言語教育,才使他意識到自己的生活正深陷于泥潭之中,讓湯姆產生了逃離原本生活的想法。
從鏡像世界回到現實世界,人們在不斷追尋著自我,在鏡像世界中,主體以想象的方式逐漸異化。“除了自我對鏡像世界中的我產生自戀情節,鏡像階段還包括了眾人之境的審視”[2]。湯姆在想象域的誤認中產生“異化”并在眾人的目光之下扮演著非自我的異化身份。當湯姆和愛德華王子互換身份之后,老國王并沒有發現湯姆的真實身份,依然認為湯姆就是自己的親身兒子,王宮中的所有人也對湯姆就是真正的愛德華王子表示充分肯定,寧愿相信他瘋了,也不愿相信他是假的王子,始終把湯姆對于王子這一身份的否定當作是他得了一場病。國王、伯爵等人的言辭和舉動影響著湯姆的行為,始終讓逃離“王子”這一身份成為不可能,反而讓湯姆對這一身份的扮演越陷越深。代鞭童告訴湯姆關于愛德華王子的過往,為湯姆能更好地扮演和適應這一角色奠定了基礎,也為一直害怕假王子身份暴露的湯姆找到了一味安定劑。在他者的影響下,湯姆除了原先外貌和聲音與真王子相似之外,現在他還擁有了他者賦予的屬于真王子的一部分記憶,盡管這份記憶并不屬于他本身,而是以代鞭童的口吻復述出來的,這為湯姆的冒牌身份找到了可以充當王子的理由,有了這份記憶湯姆就能靈活地應對一切來自王氏的麻煩。“拉康認為,嬰兒出身前,在母親腹中就已經被他或她即將進入的那個大的語言系統所期待、所設定、所命名”[13],國王、伯爵等這些帶有強制性的他者形象對湯姆的認同帶有一種暴力性傾向,致使湯姆一直將自我建構于王子的鏡像中。湯姆在他者之鏡中肯定另一個自己,通過他人夾雜著欲望的目光,進入他者審視,催化著湯姆在這之中不斷思考自己,使湯姆在偽認同中不斷異化。
從表面上看主體的建立依賴于自我的異化,但實際上自我意識出現和異化的過程是相伴而行的。自我的建構既離不開自身也離不開他者,而他者的產生來源于自我對鏡中影像的認同。自我便是從對鏡中影像的認同中獲取踏實感和滿足感。根據拉康的鏡像理論,由于主體自身存在的缺失,自我只有從他者身上進行自我倒映時才能完成自我意識的確立和構建。因此他者的審視代表了自我的自主性,他們以無形的影子存在著,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主體成為應該成為的形象之境。
四.自我的再認識
成為萬人之上的王子,是湯姆對自我最初的認識。在階級領域的轉換中,湯姆修正了對想象自我的誤認,在追尋自我的過程中,不斷發覺自我的存在,從鏡像破裂的事實中實現了對自我的再認識,以此不斷重塑和完善自我,成為了一個完整的人。
(一)假王子鏡像的破裂
來到王宮后,除了享受王權之外,湯姆也逐漸意識到王權所給自己戴上的枷鎖,即失去自由。來到王宮之前,湯姆最大的愿望便是能親眼見到王子。因為在他的認知中,王子的身份所帶來的無上權利能讓他過上舒坦的日子,不必再受父親、祖母的辱罵和毆打,這是處于底層階段的湯姆對上層階級的認知。但當他的夢想變成了現實時,他發現擁有權利的代價便是失去自由,每天必須面對王宮里的繁文縟節,不能隨心所欲地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當他順利接手王位時,他的生活節奏也并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盡管現在的他已經是萬人之上的國王了,但他依然需要按照先王的遺囑行事,按照攝政王赫特福德以及眾位大臣的意見行事。
當老國王駕崩大臣們為逝者商量后事時,作為新任王位繼承者的湯姆本應有絕對的話語權,但在面對老國王的欠款問題意見與大臣相左時,他的看法卻被赫特福德伯爵否決了,此時湯姆意識到他就像一個傀儡,僅僅只是作為行駛權力的工具而存在,而不是作為人而存在。湯姆逐漸發現鏡中所塑造的王子形象并不是真實的他。當湯姆出巡壽賀時,在出巡現場他的“貧兒”身份被母親認出后,他的形象一下子被打回了原樣,這段時間在王宮中學到的所有禮儀以及因為財富和權力所帶來的優越感一下子全都消失殆盡,隨之而來的只有苦惱和消沉,湯姆瞬間認為自己比在地上爬的蛆蟲還要低賤和卑微。他既不是真正的國王,也已不再是垃圾大院里那個渾渾噩噩的湯姆,面對身份的失語,使得湯姆陷入自我懷疑之中。母親的出現打破了他是王子這一幻象,也打破眾人之前對他原有形象的塑造,正是湯姆原先對自我的誤認構成了鏡像,也正是這種整體性的幻覺構成了自我的異化。湯姆通過質疑他者塑造下的自我形象和對母親形象的認知認出自我身份,從而打破了非自我的王子鏡像。
(二)自我的救贖
盡管代鞭童告訴了湯姆真王子的一切事情,但有一件事情是只有真正的王子才知道的,那就是作為國王的象征符號——玉璽,所藏身的地方,這為后來證明真王子的身份奠定了基礎。在加冕日時,湯姆揭示了自己是假王子的身份,并用玉璽向大家證明了愛德華才是真正的王子,當他成功地指認愛德華為王子并將王位歸還回去時,隱藏在他者欲望下的主體看透了欲望背后的本質,他最真實的自我形象被激發了出來,他依然是那個善良的湯姆,他不再放縱自己的欲望而是懂得控制它。不同的階級導致了不一樣的生活環境和認知方式,在階級領域的轉換中,湯姆學著約束自己的本能和欲望,抵御來自權利的誘惑,不斷豐富自我完善自我,成為了一個完整的人。
在文章的結尾,作者并沒有以悲劇作為結果,而是帶著一種美好的寄托。王子既沒有因為湯姆盜用他的身份而對他嚴加打擊,也沒有取消湯姆所頒布的為人民利益著想而設立的法條,間接地表達了作者希望不同階級之間能夠相互理解和寬慰的愿望,并在這之中不斷地進行自我完善。在與王子互換身份的這段時間,湯姆打破了原先身處貧民階級思維的認知,讓原本存在缺陷的生活得到了填充,最終實現了完善人格的轉換。
從乞丐到王子,再從王子到“國王保護的人”,湯姆完成了自我蛻變的過程,他通過自己的智慧串聯了與貴族階級溝通的紐帶,獲得了大家的贊同。湯姆打破了原有的思維認知結構,在他經歷鏡像分裂時,他通過指認愛德華為王子以及承認母親的身份,明白當下的王子形象并非真實的自我,從而對自我展開審視與剖析。自我的建構既離不開自身也離不開他者,在他者的幫助下,湯姆認清了自我身份,修正了原先對想象自我的誤認。為此現實世界與想象世界在此合而為一,湯姆從對自身形象進行審視和剖析中得出了自我價值的體會,從而實現了鏡像的延伸與自我形象的重構。借助王子與貧兒的身份互換,以兩個還未被階級觀念所固化的孩子的視角,相互認識和體察對方所處階級的生活,揭露出不同階級的生活面貌從而產生鮮明的對比,縮小階級差異,緩解社會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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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仰恩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