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挪威家庭遠渡重洋,移居舊金山。移民生活遠非家人想象得那般美好,既要維持生計,又要融入異鄉生活,所有這一切都令人沮喪無比。好在一家人在媽媽的影響下,始終以智慧和堅毅面對挫折和挑戰,而媽媽用一個美麗的謊言確保了孩子們無憂成長。
[美]凱瑟琳·福布斯
祖籍挪威,作家。20世紀40年代,她以家族經歷為背景創作了《媽媽的銀行賬戶》《媽媽的房客》兩篇故事,在《讀者文摘》發表,讀者反響熱烈。她一口氣續寫了十幾篇其他故事,這些溫馨感人的短篇后來結集成書,便有了這本《媽媽的銀行賬戶》。
從我記事起,卡斯特羅大街上的那幢小屋便是我的家。那兒有我熟悉的一切:媽媽、爸爸、我的哥哥內爾斯、跟我年紀相仿但害羞內向的妹妹克里斯蒂娜,以及最小的妹妹達格瑪。
此外還有我的姨媽們,也就是媽媽的四個姐姐。她們是珍妮姨媽(她是老大,性格也最專橫)、西格麗德姨媽、瑪爾塔姨媽和當時尚未出嫁的特里娜姨媽。
姨媽們的舅舅,那個“黑挪威佬”,也就是我的舅公克里斯,是個老光棍。他毫無耐性,我總能聽到他的咆哮聲和頓足聲。不過,他也給我們沉悶的生活增添了幾分神秘和刺激。
但是,我首先想到的還是媽媽。
我記得,每個星期六晚上媽媽都會坐在破舊的餐桌旁,緊鎖著平時舒展的眉頭,數著爸爸帶回家來的小信封里的錢。
她將錢分成數目不同的幾堆。
媽媽會一邊把大的銀幣摞成一堆,一邊說:“這是給房東的。”
“這是買食物的。”又是一摞銀幣。
“這是給凱特琳換半只鞋底的錢。”媽媽又數出一些小的銀幣。
“老師說這周我需要買一個筆記本。”克里斯蒂娜或內爾斯可能會請求,這也可能是我的請求。
這時,媽媽便會鄭重其事地將一個五分或者十分的硬幣放到一邊。
我們屏住呼吸,好奇地看著那堆錢慢慢變少。
最后,爸爸開口了:“夠了嗎?”
看見媽媽點了點頭,我們都松了一口氣,然后拿出課本和家庭作業。這時,媽媽就會抬起頭來,露出微笑。她會小聲地說:“很好,我們用不著去銀行了。”
媽媽的銀行賬戶是一樣美妙的東西,我們都為它感到自豪,它給了我們溫暖和安全感。我們所認識的人當中,沒有誰在城里的大銀行里有存款。
我記得住在我們那條街上的詹森一家因為交不起房租而被趕了出去。我們幾個小孩子看到一些身材高大的陌生人搬走了家具,可憐的詹森太太遭受羞辱,哭了起來,那情景可把我嚇壞了。那些沒有一堆堆“給房東的”硬幣的家庭都碰到了這種情況,這種可怕的事也會發生在我們身上嗎,會嗎?
我緊緊地抓著克里斯蒂娜的手。她鎮定地安慰我說:“我們在銀行里有存款。”我這才松了一口氣。
內爾斯初中畢業后還想繼續上高中。媽媽說:“很好。”爸爸也點頭表示贊同。
“那樣要花一些錢。”內爾斯說。
我們急切地搬來椅子,圍坐在桌子旁。我拿出一個漂亮的彩色盒子——那是有一年圣誕節時西格麗德姨媽從挪威寄來的——小心翼翼地放在媽媽面前。
這是“小金庫”,不要把它和城里的大銀行弄混了。這個“小金庫”是為了應付不時之需,比如,克里斯蒂娜摔斷了胳膊需要看醫生,或者達格瑪得了急性喉炎,爸爸不得不去藥店買藥。
內爾斯把所需費用清楚地列了出來,包括乘車費、衣服、本子、生活費等。媽媽盯著這些數字看了好一會兒,然后數了數“小金庫”里的錢。不夠。
她噘了噘嘴,溫和地提醒我們說:“我們不一定要去銀行的。”
我們都搖搖頭表示不用去。
“我放學后可以去狄龍的食品雜貨店打工。”內爾斯主動提出。
媽媽報以一個燦爛的微笑,慢慢地寫下一個數字,然后加加減減了一番。爸爸則在心算,他算得很快。“還是不夠。”爸爸說,他拿下叼著的煙斗看了一會兒,突然說道:“我把煙戒了。”
媽媽把手從桌面伸了過去,按著爸爸的胳膊,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又寫下了一個數字。
“我可以每周五晚上去埃爾文頓家照看孩子,”我說,“克里斯蒂娜可以幫我。”
“好。”媽媽說。
我們大家都感覺特別棒。我們又度過了一個關鍵時刻,卻不需要去城里從媽媽的銀行賬戶里取錢,“小金庫”里的錢足以應付現狀。
我記得,那一年有很多事情都是用“小金庫”里的錢應對的。比如,克里斯蒂娜參加學校戲劇表演的演出服、達格瑪的扁桃體手術費、我的女童子軍制服。我們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努力失敗后該怎么辦,因為我們知道還有媽媽的銀行賬戶做后盾呢。
甚至在發生大罷工之后,媽媽也不會讓我們有任何不必要的擔心。全家人齊心協力,這樣到城里去取錢的重大行程就能稍后再做考慮,而這簡直就像一個游戲。
那段時間媽媽在克魯伯面包店“幫忙”,得到的回報是一大袋稍稍有些不新鮮的面包和咖啡蛋糕。媽媽說總吃新鮮面包對人體并不好,而且如果把咖啡蛋糕放在烤箱里再烤一下,那它幾乎就和新鮮出爐的一樣好吃。
爸爸每天晚上在卡斯特羅乳制品廠洗瓶子。他們會給他三瓶鮮奶,還允許他帶走所有發酸的牛奶,媽媽能用它們做出很棒的奶酪。
罷工結束那一天,爸爸又回去上班了。我看到媽媽比往常站得直挺了些,仿佛是要放松一下背部緊繃的肌肉。
她自豪地看著我們,微笑著說道:“很好。看見了吧,我們不一定非要去銀行的。”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去年,我賣出了自己寫的第一個故事。收到支票后,我連忙趕到母親那里,把長長的綠色支票平放在她的大腿上。“這是給你的,”我說,“存到你的銀行賬戶里吧。”
當時,我第一次注意到父母都老了。爸爸似乎變矮了,媽媽的麥色辮子里已經夾雜著絲絲銀發。
媽媽摸著支票,看了看爸爸。
“很好。”媽媽說,眼里充滿了自豪。
“明天你一定要把它存到銀行里。”我對她說。
“你和我一起去嗎,凱特琳?”
“沒那個必要吧,媽媽。你瞧,我已經把支票背書給你了,你只要把它交給銀行出納,他就會把錢存到你賬戶上的。”
媽媽看著我。“根本沒有什么賬戶,”她說,“我這輩子從來就沒進過銀行。”
那一刻,我沒有說什么,也什么都說不出來。媽媽認真地說道:“我不能讓小孩子感到害怕,不能讓你們沒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