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紅櫻小說大流行的時代原因及其反思

易絲雨

內容摘要：楊紅櫻的小說成為新世紀國內原創兒童文學的一面旗幟。楊紅櫻小說的大流行是時代環境與其作品相互影響的結果。進入新世紀，國內圖書零售市場進入“暢銷書時代”。千禧年代是我國兒童文學的高度繁榮時期，楊紅櫻的小說以小學中高年級的學生為主人公，填補了當時市場的空白。楊紅櫻小說的讀者多為“90后”與“00后”，閱讀需求有自身的特點。楊紅櫻的小說引發了兩極分化的評價，這實質上是對兒童文學商業化現象的反思。

關鍵詞：楊紅櫻 兒童文學 暢銷書 時代背景

2000年8月，楊紅櫻的長篇兒童小說《女生日記》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意外暢銷，創下連續在榜時間最長的童書紀錄。從此書開始，楊紅櫻這個名字就沒有在少兒文學圖書暢銷榜上消失過。迄今為止，楊紅櫻作品風靡全國，成為新世紀國內原創兒童文學的一面旗幟。楊紅櫻的成功，是因為她做出的努力與時代需求相契合。拙文簡要剖析其小說大流行的時代基礎及其社會影響。

一.2000年以來楊紅櫻小說大流行的表現

2000年以來，楊紅櫻創作的兒童文學作品掀起了中國當代兒童文學的巨大浪潮。《女生日記》是楊紅櫻的成名作，十余年間，印刷上百次，是目前中國原創兒童文學作品上榜時間最長、印次最多、單品種印數最高的作品。從2000年8月至2022年7月，楊紅櫻的作品先后由6家出版社（作家出版社、二十一世紀出版社、接力出版社、明天出版社、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安徽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以下10個系列：楊紅櫻校園小說系列（作家出版社）、楊紅櫻校園小說·非常系列（二十一世紀出版社）、淘氣包馬小跳系列（接力出版社）、楊紅櫻童話系列（作家出版社）、楊紅櫻作品珍藏版系列（明天出版社）、“笑貓日記”系列（明天出版社）、楊紅櫻非常校園系列（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楊紅櫻作品精選導讀》叢書（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淘氣包馬小跳系列（漫畫版）[安徽少年兒童出版社]、《笑貓和馬小跳（拼音版）》系列（明天出版社）。

至2021年7月，楊紅櫻出版童話、科學童話、兒童小說共80余部，總銷量超過1.6億冊。[1]從2006年起，楊紅櫻的名字始終位于中國作家富豪榜前十位；2010年，她憑借2500萬元的版稅收入位居中國作家富豪榜榜首。

二.楊紅櫻小說大流行的時代背景

楊紅櫻19歲開始童話創作。36歲加入中國作家協會。1999年38歲時停止童話創作，開始運用日記體小說形式，記錄自己女兒告別童年，由小女孩成長為少女的生命圖景，結果意外地改變了楊紅櫻的個人命運，也極大地影響了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當然也為中國原創兒童文學的出版作出了重大貢獻，為中國少年兒童提供了精神大餐。楊紅櫻小說的大熱，是時代環境與其作品相互影響的結果。

（一）乘風破浪：出版環境面臨變局

2000年被稱為“千禧年”。站在新舊世紀之交，我國的社會環境呈現出新的特點，出版生態壞境得以重塑，對少兒出版產生了很大影響。隨著改革開放的進一步推進，我國的國內國外市場環境再一次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也革新了我國出版業的生產經營狀態。

從國內環境來看，一方面，進入21世紀，中國圖書零售市場進入名副其實的“暢銷書時代”。[2]伴隨著市場化程度的深化，民營書業迅速成為我國出版業的重要組成部分，各出版機構普遍具備了市場意識，出版了大量頗具影響力的暢銷書。另一方面，數字化浪潮的到來，加快了人們的生活節奏，導致大眾的閱讀審美逐漸向娛樂化和通俗化的方向轉變。為了應對數字化閱讀方式的挑戰，圖書出版業為了站穩腳跟，不得不在選題內容與營銷宣傳方面作出改變，以適應新媒體的強勢崛起。

2000以來，我國以更開放的胸懷擁抱國際市場。2001年12月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積極主動地開展對外貿易。在出版業界，大批優質的外國出版物開始以版權貿易的方式進入中國市場，《哈利·波特》是其中最為典型的代表。2000年8月，《哈利·波特》首次登陸中國市場，一經亮相就風靡校園。據《哈利·波特》引進方人民文學出版社當時的社長聶震寧透露，《哈利·波特》在我國出版僅不到一年半，就突破了7700萬元碼洋。《哈利·波特》激發了兒童文學界對于我國原創兒童文學發展現狀的反思，我國的兒童文學領域期待出現一位“中國版的J·K·羅琳”。

在這樣的市場環境下，各大出版機構開始使出渾身解數參與市場競爭。楊紅櫻的成功離不開其背后的出版團隊的運作。楊紅櫻和其出版團隊非常懂得利用新媒體進行宣傳造勢。早在博客時代，楊紅櫻就常在其博客上發表自己的心得感悟。微博流行之后，她又開始轉移陣地。其團隊也開設“楊紅櫻官方微博群”進行口碑傳播營銷。在作家形象建設方面，出版團隊會通過新聞報道、作家自述、采訪等方式不斷強化楊紅櫻“小朋友的大朋友”“善解人意的母親”的形象，既能拉進與小讀者的距離，也能取得家長的信任與肯定。一系列的營銷宣傳塑造了楊紅櫻與其作品獨樹一幟的品牌形象。

（二）好風借力：兒童文學繁榮發展

商業化寫作是市場經濟的必然產物。為了獲取更大規模的經濟利益，作家自覺地迎合市場需求而開展寫作。在兒童文學領域，鄭淵潔是我國最早嘗試商業化寫作的作家。1985年，鄭淵潔自立門戶，創辦了只刊登他本人作品的《童話大王》雜志。《童話大王》在獲得了可觀的市場反響后，鄭淵潔趁熱打鐵，成立了鄭淵潔少兒用品開發有限公司，基于他童書的影響力進行商業化開發。鄭淵潔看到了自己作品的多重商業價值，開展了創立專刊、成立公司、電影電視改編等一系列具有濃厚商業性質的活動。雖然當時并沒有童書商業化寫作的說法，但是從他的嘗試中可見中國兒童文學商業化的萌芽。

在兒童文學商業化寫作方面，楊紅櫻雖然不是第一個，但是她是最有影響力的一位。她可謂是趕上了好時代，千禧年代正是我國少兒出版開始步入繁榮發展的關鍵時期。這一時期，童書市場的消費主體發生了由家長轉向兒童的轉變。早在20世紀80年代，我國的童書出版業就開始摸索走市場化道路。但當時童書的閱讀群體和消費群體處于分離狀態，消費主導權仍然掌握在家長手上。這種局面直到20世紀90年代才有所突破，在一些經濟較發達的大城市，兒童也具備了一定的消費能力。在20世紀90年代，秦文君創作的反映都市少年生活風貌的小說《男生賈里》和《女生賈梅》，受到少兒讀者的熱烈追捧，成為改革開放以來第一批兒童小說暢銷書。在商業利益的驅動下，大批原創兒童文學作者開始嶄露頭角，造就了童書市場發展的春天。

有了成功的市場定位后，楊紅櫻對于結構的設置也有其巧思。楊紅櫻采用“冰糖葫蘆”式的故事結構，既每本書之間沒有邏輯上的必然聯系，也沒有主次之分，每本書都可單獨成篇。以“淘氣包馬小跳”系列為例，有《貪玩老爸》《漂亮女孩夏林果》《尋找大熊貓》等單行本，一本書以某個人物或事件為主題，一本本書像糖葫蘆串一樣，可以單獨“品嘗”，符合了當代兒童快節奏的閱讀習慣。再加之楊紅櫻在十幾年間出版了180余本書，產出速度遠超過其他同類型作者，這也使得她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脫穎而出。

（三）破解童心：兒童需求有所變化

楊紅櫻有著她的“看家本領”，她在作品中所體現出的教育理念使她能夠贏得兒童讀者的心。有一位小讀者曾經問楊紅櫻：“你為什么能知道我們的這些事呢？”這主要得益于她7年的小學語文老師經驗，加之她是女兒成長的見證者，因此她對兒童的成長心理有著很深刻的體會。楊紅櫻對兒童題材的作品創作游刃有余，能夠用兒童的視角、語言去思考、表達，作品極具親和力，因而深受孩子們喜愛。

楊紅櫻小說的讀者群體多為“90后”與“00后”。這一代兒童依然以獨生子女居多，因而同齡伙伴常處于“缺席”狀態。相較于年長于他們的“80后”，他們置身的成長環境更為復雜。首先是隨著城市化和市場化進程的加快，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家人的陪伴也常處于“缺席”狀態，這使得他們孤獨感更強。其次，隨著大眾傳媒的推廣和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這些兒童對于信息的獲取量更大，自主選擇權更強，因此在對事物的認知上更有主見。最后，這一時期的兒童所承擔的課業負擔更為嚴重。為了解決應試教育所帶來的嚴重問題，1999年，國家正式向全國推廣素質教育。新舊教育理念相互碰撞，需要有人為兒童教育指明方向。

針對當今兒童成長面臨的新問題，兒童文學作品理應給予照拂。在談及對兒童的愛情教育、青春期教育、婚姻教育等敏感問題時，楊紅櫻坦言：“回避非但不明智而且不負責任，積極地啟蒙和指導才是可行之路。”[3]小說《女生日記》以日記的形式，真實而生動地描繪了小學六年級女生冉冬陽從小女孩成長為少女的生理、心理微妙的變化。作品以生命意識關照生活，把女孩子渴望長大又害怕長大的矛盾心情刻畫得入木三分，真實而生動地展示了當代兒童成長的快樂和煩惱。作品中的班主任羅老師告訴年少的男孩要正確對待同齡女孩的生理變化，引導他們關心女性、尊重女性。在《漂亮女孩夏林果》一書中，楊紅櫻借小說中人物之口道出了青春萌動的“真諦”：“根本不需回避，只需告訴他們，這其實不是愛情，而是一生當中最沒有功利、最干凈的情感。”[4]楊紅櫻總是借故事主人公的經歷，讓小讀者們明白他們成長過程的所面臨的困惑，也會發生在同齡人的身上，并且可以根據故事主角的反應去反省自己，走上一條成長的道路。這種開誠布公的教育態度彰顯了楊紅櫻對兒童讀者的尊重，因此她率先拿到了一把通往兒童心靈的鑰匙，獲得了眾多兒童讀者的喜愛。

楊紅櫻的作品還極大地滿足了兒童讀者的審美需求，兒童的閱讀喜好可歸納為以下三點：一為風趣幽默，二為反映現實生活，三為日常之上的幻想。[5]楊紅櫻塑造了眾多孩子們的童年伙伴，如冉東陽、吳緬以及馬小跳和他的伙伴們，這些形象鮮活的角色為當代寂寞的兒童起到了情感慰藉作用。這些小伙伴們都是普通的小學生，但他們的生活總有奇遇。以“淘氣包馬小跳”系列為例，在《超級市長》一書中，馬小跳居然通過了“超級市長”選拔的考驗，把小朋友的愿望帶進了城市規劃中；在《貪玩老爸》一書中，馬小跳的爸爸幫睡著的馬小跳補作業，結果因為寫錯了字，被班主任秦老師叫到辦公室里，像小學生一樣被罰抄寫。這種充滿奇思妙想的情節為小讀者們插上了想象的翅膀，加之楊紅櫻是非常注意用幽默的語言展現故事，這使其作品處處散發出快樂自由的氣息，能夠吸引孩子主動閱讀。

三.楊紅櫻小說大流行的反思

（一）“市場繁榮”還是“市場失衡”

一方面，楊紅櫻小說的出現，填補了當時市場上的空白，并且直接推動了“兒童文學商業化”現象的形成，促進了我國少兒出版業繁榮發展。從暢銷榜榜單來看，“淘氣包馬小跳”系列甚至一度超過“哈利·波特”系列。我國的兒童文學領域，終于出現了能夠與《哈利·波特》相抗衡的力量，對于我國原創兒童文學的發展產生了重要推動意義。各個出版機構逐漸意識到商機，紛紛推出多位原創兒童作家，各類兒童文學作品在數量上增長突飛猛進。數量上的增長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讀者的閱讀品味，出版機構為了滿足讀者需求，不斷提升圖書質量，更新出版理念。我國少兒文學出版領域進入“黃金時代”。

但另一方面，出版業界的部分人士也表達了對“兒童文學商業化”的擔憂。由此產生的負面影響首先是作品“商業性”和“文學性”的失衡。楊紅櫻的作品具有很明顯的故事情節公式化、人物形象臉譜化、語言風格通俗化的特點，所呈現出的作品難免缺乏文學性，這也是楊紅櫻一直以來被詬病的原因。許多小讀者到了六年級就不再喜歡閱讀其作品，也是因為作品中閱讀美感的缺失。在由此形成的商業文化背景下，兒童文學作家很難有認真追求作品廣度和深度的空間，長此以往，會導致兒童審美能力的缺失。

（二）“擁抱兒童”與“文化獻媚”

楊紅櫻曾表示：“我是為孩子寫作的作家，孩子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最高的。”[6]兒童的需求在她的作品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確立了“兒童至高無上”的創作路線。為了更了解孩子們的心聲，她研讀了大量兒童教育心理學的著作，并結合自身的從教經歷和育兒經歷，不斷對教育理念進行反思。她把兒童視為獨立的主體而非大人的附屬品，她既沒有矮化兒童，也沒有把他們當作完美的“小大人”。在“淘氣包馬小跳”系列中，馬小跳和他的朋友們或許是一部分大人眼中的“壞孩子”，他們頑皮貪玩，時常闖禍。但是楊紅櫻懂得發現他們優秀的品質，他們可能有時會有壞心眼，但是到了關鍵時刻，他們又能挺身而出，展現出善良、正義、誠實的美好品質，這才是大部分兒童的真實寫照。在閱讀的過程中，小讀者們可能會覺得書中的這些角色，就是他們的朋友、同學，甚至是自己。可以說，這種“兒童本位論”寫作理念為兒童文學作品指明了創造方向。

但是，“兒童至高無上”的理念很容易走向過于討好兒童的極端。在楊紅櫻的作品中，總能見到內容與結構上的割裂與獨斷。在《笨女孩安琪兒》（出版于2003年）中，安琪兒的母親對智力發展遲緩的女兒的態度，經歷了從焦慮到理解的轉變，展現出家長教育理解的成長。而在此后出版的“笑貓日記”系列中，安琪兒的媽媽又成為了一個粗暴干涉孩子決定的獨斷家長。在其作品中，還頻頻出版刻板印象。馬小跳成績不好，愛和大人對著干，但每一次闖禍后都能化險為夷，仿佛有主角光環。成績很好的丁文濤喜歡板著臉，除了學習和遵守紀律外沒有別的愛好。“為兒童寫作”轉變成了“給兒童獻媚”，這種明顯的落差體現出楊紅櫻對待兒童讀者急于討好的心態，實質上是商業化寫作驅使下的商業投機主義。

“兒童文學商業化”現象可以擴展到每一個圖書出版領域。這究竟是促進出版業繁榮還是阻礙其進步？究竟是為讀者服務還是一味討好讀者？這其實是長久以來的討論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關系的命題。“楊紅櫻們”要思考：如何在商業文化背景下堅守傳播優質文化的本心，要在不斷的反思和沉淀中提質增效，將暢銷書做成高質的經典。

參考文獻

[1]師文靜.15年專注原創兒童文學創作，《笑貓日記》發行超8000萬冊[EB/OL].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054526

34973404754&wfr=spider&for=pc，2021-07

-16.

[2]孫慶國.中國圖書零售市場進入暢銷書時代[N].中國圖書商報，2002-02-21.

[3]張利芹.楊紅櫻教育觀漫談[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3：196.

[4]楊紅櫻.漂亮女孩夏林果[M].杭州：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 2011：161.

[5]伍蘋.楊紅櫻現象之我見[J].成都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1）：77-79.

[6]楊紅櫻.瞧，這幫壞小子[M].濟南：明天出版社，2005：259.

本文屬于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傳播政治經濟學視野下新中國暢銷書史研究”（1949.10-2022.10）[17BXW100]的結項成果。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信息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