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優秀的文學作品離不開好的故事,人物,思想等,但如何將這些要素巧妙且高效地融合在一起,既可以表達作者的意圖,又可以讓讀者產生興趣,這就需要考驗作者敘事的能力。而好的敘事策略不僅可以將復雜無序的情節按著敘事意圖妥善展開,又可以將作品的敘事立場和敘事目的有效地實現。本文從敘事策略的角度切入,通過敘事結構和敘事時間的來具體分析小說《清冷枕畔》,從而了解一個西班牙女作家對古巴革命的支持。
關鍵詞:貝倫·科佩吉 《清冷枕畔》 敘事策略
貝倫·科佩吉(BelénGopegui)1963年出生于西班牙馬德里。西班牙當代作家、小說家和編劇。她的父親是西班牙知名航空航天科學家路易斯·魯伊斯·德·科佩吉。貝倫·科佩吉畢業于馬德里自治大學法律系。2019年,她從馬德里卡洛斯三世大學人文專業博士畢業。她最開始在多個報紙媒體上做采訪和寫書評,直到1993年,她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說《地圖比例》并憑借這部小說獲得了當年的老虎胡安獎和新極點圣地亞哥伊比利亞美洲,之后她相繼出版的小說有《我們臉貼臉》、《空氣的征服》、《真實的事務》、《清冷枕畔》、《白雪公主的父親》、《當朋克的愿望》、《未經允許的入口》、《夜晚委員會》、《白天和夜晚你留在我身邊》、《我們將存在于大海》。其中《空氣的征服》在1998年被改編成了電影《我朋友們的理由》,《真實的事務》被評論界定為2001年度西班牙最佳小說。這期間她還出版了三本針對青少年的作品《球擊》、《從舊電腦中走出來的朋友》和《泡沫之外》。她作為電影編劇的工作始于2003的劇本《沉睡的運氣》和《阿基米德定律》。對于中國讀者來說,貝倫·科佩吉還比較陌生,但在當代西班牙文壇,她已經有了不小的影響力,正如西班牙著名文學評論家弗朗西斯科·翁布拉爾曾說過的:“毫無疑問,這位年輕的女作家是她這一代人當中最優秀的作家。目前,她在現如今遍地都是消遣文學的邊上,帶著滿身才氣,心平氣和地寫著真正意義上的小說[1]。”《清冷枕畔》是經西班牙文化部與中國人民文學出版社合作翻譯的“她世紀叢書”中的一本,對西班牙文學在中國的交流和發展有著重要意義。小說雖屬于間諜小說類別,但是一經出版,就因其對古巴革命的肯定和作者明確的政治意向在西班牙文壇引起了不小的討論。它是一本超越間諜故事、超越愛情故事的小說,是一部捍衛古巴革命反對美國對古巴政策的小說,更是一部捍衛革命集體夢想的小說。[2]
一.《清冷枕畔》故事簡介
故事于馬特奧·奧連楊(MateoOrellán)在收音機中聽到一名古巴血統的年輕女子被謀殺開始。不久之后,阿古斯丁·賽達爾(AgustínSedal),即女主人公勞拉的上司出現在他的家里,告訴他那個古巴女孩的故事并要求他寫成小說以此來紀念勞拉。勞拉·巴耶(LauraBahía)是一位生活在馬德里的二十八歲古巴人,她最近引起了美國特工部門的注意。而在美國駐馬德里大使館,五十七歲的美國外交官菲利普·胡爾為了能在退休前取得更大的業績以換取晉升,主動要求調查勞拉。勞拉自稱是古巴政府一個分裂和秘密派系的特使,該派系需要美國政府的財政支持三百萬美元以實施從內部的改革。負責美國大使館安全的瑪利安·威爾遜懷疑勞拉的真實意圖,但出于對工作的野心,她贊成了同事菲利普與勞拉接觸。在談判中,男女主人公都以為對方只是他們所代表的派系的中間人,但實際上,勞拉并不只是一個如她所說的普通代言人,她其實是在參與古巴政府指揮的一項行動,她本人也是一個經驗老道的古巴間諜。該行動是為了應對古巴當時正在遭受的經濟禁運,目的是從美國政府騙取資金以購買電腦運送回島。隨著菲利普和勞拉的接觸,年齡相差二十歲,且代表了不同陣營的二人相戀,但是從他們各自的上級都知情并同意二人戀情的情節就可以看出,即使他們的感情看似濃烈,比如小說中菲利普因為勞拉的影響而對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個人主義信念產生過動搖以及幻想退休后和勞拉到一個意識形態中立的國家一起生活等情節,但是最終這份愛情也不會有結果。而事實上,菲利普確實無法接受和勞拉去古巴,而勞拉對祖國的熱愛和對古巴革命的堅信以及最重要是在她心里真正一直愛戀著的人是她的上司賽達爾等原因,她在完成了與美國三百萬美元的交易后,甘心選擇了“自殺”。因為她知道在威爾遜得知自己被騙后,會對他們采取報復行動,而她被殺賽達爾就可以逃過一劫,所以勞拉并沒有選擇逃跑。于是威爾遜下令,由菲利普找人實施的暗殺活動就在小說的開頭,馬德里街頭勞拉的家門口發生了。小說的最后,威爾遜和菲利普都被降級,并被派到條件不如馬德里的國家的大使館工作,而勞拉的上司塞達爾在請他的西班牙作家朋友奧連楊寫一本關于勞拉故事的書后就去了秘魯,三百萬美金也最終換購成了電腦被帶到了古巴。
二.敘事結構的策略
小說由十個章節加上九封信組成,整體結構可以分成兩個層面,首先是小說的作者兼編輯奧連楊受賽達爾之托開始撰寫并完成這本關于勞拉的小說,我們將其稱為外部結構;小說的另一個結構則是由小說的主要情節組成,即男女主人公菲利普和勞拉之間發生的故事,而這些故事的具體內容是賽達爾轉告給奧連楊后由后者呈現出來的,我們將其稱為內部結構。但是在內部結構中,作者并沒有簡單地一口氣將所有情節展開,而是在每一章后都緊跟了勞拉寫給賽達爾的一封信。
(一)外部結構
小說外部結構并不復雜,在第零章勞拉被謀殺后西班牙作家奧連楊受賽達爾之托撰寫關于勞拉的故事,并在小說第九章回到與第零章相同的框架中,即作者奧連楊完成了小說。在這一框架中,奧連楊按著時間順序來講述自己如何被委托,和賽達爾的幾次交流以及最后寫完小說并去古巴駐馬德里大使館找賽達爾交付。但是這些內容并不是用第一人稱講述的,而是通過第三人稱,也就是說奧連楊讓自己也成為了小說中的一個人物。全篇小說他都試圖隱藏自己的聲音,站在旁觀者的視角講述故事情節并編輯小說素材,因為勞拉的九封信在小說中的位置是在他精心安排下依次穿插在每章主線故事之后的。奧連楊沒有轉述勞拉的信,而是將屬于勞拉的聲音還給了她,讓讀者看到的是勞拉用第一人稱寫給賽達爾的信。奧連楊在小說中出場次數不多,但是他既是小說的作者和編輯,也是小說的主要敘述人,又是勞拉信件的讀者,這樣的三重身份給了奧連楊更大的決定空間,可以在文章中明確表達自己的觀點和傾向又不被讀者所察覺。從他為勞拉篇幅不多的九封信各自獨立成節并將全書的最后用勞拉的信做結尾就可以看出他對勞拉的認同。
(二)內部結構
小說的主要故事情節都集中在內部結構中,我們將從兩方面來分析:其一是主線故事,菲利普和勞拉的故事以及美國和古巴間的談判交易,其二則是勞拉寫給賽達爾的信。
其一,主線故事。主線是用倒敘的方式展開,開篇就是主人公勞拉被暗殺,之后作者給出了勞拉生前故事的明確時間,即第一章二月二十六日i開始菲利普與勞拉相遇到第九章同年五月初結束。主線故事中作者采用了第三人敘事,講述菲利普和勞拉愈演愈烈的愛情,燃起了原本家庭和事業都陷入迷茫的菲利普對生活新的期待,并且小說中多處都表現出菲利普對勞拉動了真情的細節,也講述了美國情報人員和古巴間諜之間的談判拉鋸,其中多處出現暗示,讓讀者對當時古巴所遭受的經濟制裁有了一個初步的概念。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作者本可以用全知全能的上帝視角來講述一切,但是奧連楊并沒有在主線故事中摻雜過多人物思想深處的揭示,特別是對于勞拉,因為他采用了通過呈現勞拉的信讓讀者直接對勞拉的心理一目了然的方式。那么既然第三人稱并沒有展示人物思想,讀者又是如何可以了解人物的內心世界呢?這就是內部結構中另一個重要的策略,即大量的對話。首先,小說中通多大量的人物對話,展現出相關事件的更多細節,比如作為間諜小說必不可少的陰謀就是通過人物間彼此的對話告訴讀者的,這也營造了更加逼真和緊張的戲劇效果;古巴間諜間的對話直接將他們自己內心對革命的迷茫和堅持表達了出來;同樣在菲利普和勞拉間關于意識形態的對話,以及菲利普和威爾遜之間關于仕途的對話,我們都能從中清晰的了解人物各自的想法和內心世界,因為這些對話很多都采用了風格直接的話語模式[3]。這樣大量的對話不僅更真實的展現了人物,也將主線故事情節的節奏放慢,讓讀者在對話中可以辯證地看待美國和古巴間的對立,并發現對立的雙方并不僅僅局限于這一單一事件領域,而是不同意識形態的碰撞。
其二,勞拉寫的九封信。這九封信都是勞拉以第一人稱的口吻寫給自己的上司賽達爾的。在這些信中勞拉會談論夢想,文學,有時候似乎沒什么實質性的內容,仿佛自言自語,但同時她會以抒情和頗有詩意的散文風格訴說自己內心的困惑,對古巴革命的反思,也會向賽達爾提問。第七封信是她最悲傷也是最短的一封,她對賽達爾訴說了自己的愛慕,但她并不需要賽達爾的回應,也是在這封信中,勞拉已經透露出她預料到了自己的死亡:“我要把我的秘密告訴你,因為如果你在這里,如果我和你一起都在這封信里,那就是說我已經不在任何其他地方了。”(195)這里信中的內容其實已經在向讀者暗示她最后被暗殺是意料之內,“不在任何地方”即不存在于這個世界,她已經準備好了并且不打算逃跑,這里也和主線故事中賽達爾與自己同事的對話相呼應,對話中同事表達了對勞拉的死的懷疑,因為勞拉是優秀且老道的間諜,他不相信勞拉會這么輕易被暗殺,所以無論是主線故事還是勞拉的信都在向讀者暗示勞拉的死其實是她的自殺。雖然九封信所占的篇幅不大,但是在整個小說中卻有重要的作用:勞拉的信將小說外部結構和主線故事組成的敘事層次變得更加立體,同時也為主線故事的情節做了補充和解釋,所以具有解釋性和主題性的功能,同時也為讀者呈現了與主線故事相比更加細膩和復雜的內容。勞拉散發著憂郁又滿是哲思的信穿插在主線故事情節之后,將讀者沉浸在主線故事中的緊張感不停被打斷,而表面看似與主情節無關的信又將讀者拉回人物內心世界的思考中,使得讀者不會過分投入故事情節,而是主動地思考小說的深意和人的本質。
三.敘事時間的策略
雖然在這本小說中有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出作者貝倫·科佩吉的政治意向和對古巴革命的同情,但是小說中對時間敘事策略的安排是表現最突出的。
在主線故事中作者一直沒有給出具體的年份,但是卻一直強調了具體的日期,比如“二月二十六號”,“五月初”等。在小說開篇不久作者就巧妙地將年份隱藏在了人物的對話中:菲利普和威爾遜的對話“但是小心點。伊拉克的戰爭隨時有可能開始。”(11)讀者只要稍加思考就能意識到故事發生在2003年伊拉克戰爭開始前,而作者在開篇就透露的時間背景給小說加上了一層政治傾向意味,也讓讀者從開始就會帶著對伊拉克戰爭的記憶來對比小說中美國與古巴之間的談判。同時作者又安排了許多當年真實的歷史事件來進一步讓讀者追加了解當時的情況,比如:大使館同事告訴菲利普“布什剛剛給薩達姆·侯賽因發布了四十八小時的最后通牒。”(32)以及電臺的報道:“聯合國秘書長肯定說,聯合國的監察員和所有聯合國員工已經放棄了伊拉克。”(35)以伊拉克戰爭作為小說的背景也有作者的政治意向深意。首先,當時這場不被聯合國授權的戰爭得到了西班牙的支持,在西國引起了民眾大量的抗議,也被認為是二零零四年西班牙政黨更迭的原因之一。而小說中,在美國和古巴問題上,通過古巴間諜間的對話,讀者可知西班牙又參與了其中,“就是那位女官員推動西班牙向歐盟遞交了共同對付古巴的提案,這個提案讓我們遭受的經濟制裁又延長了這么多年。”(56)作者將與歷史事件相似的情況安排在小說中,傳遞了自己對西班牙支持美國打壓對手行為的批判態度。其次,正因為當時美國要入侵伊拉克,所以在對待古巴的問題上,他們迫切希望通過外交和談判解決,于是才有了小說中古巴間諜能成功從美方獲取三百萬美元的結局。同樣,作者借用歷史事件與小說內容合理結合,使得故事呈現更加真實。
在小說外部結構中,作者并沒有添加太多時間標志,只告訴了讀者奧連楊花了十個月來寫這本小說,那么從中讀者可以推斷出,小說里的整個時間是從二零零三年二月到二零零四年三月左右。不過,在外部結構中,貝倫·科佩吉用小說中同為西班牙作家奧連楊之口表達了對古巴革命的想法,也直接表現了這本小說的政治意向即科佩吉本人對古巴革命的支持和贊賞。“我需要你們的革命。但是我不能要求任何人為了我堅持下去。”(217)“我聽煩了人們老說要是古巴根本不存在就好了之類的話,這樣就沒有人為了要證明社會主義的艱巨性而把她推翻。我們知道一切都很艱難。”(217)
小說中,因為美國對古巴的經濟制裁而引發的交易和談判本與西班牙無關,但是經過作者精心的設定,讓故事的時間,地點,和人物都與西班牙有了密切的聯系。最終小說中的作者西班牙人奧連楊用主人公勞拉的最后一封信,以對古巴革命的反思和希望來結束了這本小說,同樣,這也是小說真正的作者貝倫·科佩吉為古巴選擇這條孤獨且艱難的道路而留下的無聲的贊美和支持。
參考文獻
[1][西班牙]貝倫·科佩吉.清冷枕畔[M].崔燕,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
[2]埃倫·梅約克.貝倫·科佩吉《清冷枕畔》中的意識形態與烏托邦[J].女性字母,2009,35(2):271-288.
[3]莫妮卡·利扎特·費爾南德斯.貝倫·科佩吉的敘事作品研究[D].西班牙:國立遠程教育大學,2022.
注 釋
i此處中文翻譯版“一月二十六號”有誤,西班牙語原版是“Era el 26 de febrero”,即二月二十六日。所以本文采用西班牙語原版內容。
(作者介紹:張糝珅,西班牙馬德里卡洛斯三世大學人文學博士在讀,主要從事西班牙語語言文學類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