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冠華
摘要:[目的/意義]準確研判美國智庫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研究現狀,有助于把握美國在技術標準領域與中國進行競爭的輿論與政策走向,有益于中國進一步完善標準化戰略。[方法/過程]選取8家美國主流智庫的9份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作為研究樣本,分析美國智庫對中國標準化戰略所采取的研究方法與形成的主要觀點,從中得出對中國的啟示。[結果/結論]美國智庫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研究主要采取了專家訪談法、統計分析法、文獻研究法和歷史分析法。美國智庫普遍對中國標準化戰略持負面觀點,這既出于迎合美國政府和美國高科技利益集團的需要,又受到“美國中心主義”思維的影響。這些觀點的傳播將為美國對中國的標準化競爭提供智力和輿論支持,也會影響美國盟國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觀點。中國應該理性對待美國智庫的一些合理觀點,對片面觀點進行駁斥,繼續積極參與全球技術標準合作,進一步制定、完善具有中國特色的標準化戰略。
關鍵詞:中國標準化戰略 技術標準 美國智庫 中美關系 科技競爭
分類號:C932
DOI: 10.19318/j.cnki.issn.2096-1634.2023.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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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前言
自2017年特朗普政府執政后,科技成為中美兩國戰略博弈的核心領域。美國以全政府的方式對中國實施了科技競爭戰略,企圖遏制中國科技實力的進一步發展,以確保美國對中國的長期科技優勢[1]。在技術出口管制、高技術投資、科技人文交流等傳統議題之外,技術標準正在成為美國對華科技競爭戰略重點關注的新領域。2020年,特朗普政府頒布的《美國對中國戰略方針》聲稱,中國通過實施“一帶一路”倡議不斷擴大中國標準在關鍵技術領域的影響力,重塑國際規則和標準[2]。美國《2021財年國防授權法案》第9414節明確要求,美國國家標準技術研究所需要對中國的新興技術國際標準政策及其影響進行調查[3]。2021年,拜登政府頒布的《臨時國家安全戰略指南》強調,新的技術革命正在到來,美國必須要主導新興技術標準以保護美國的國家安全、經濟競爭力和價值觀[4]。
在此背景下,以“中國標準2035”為代表的中國標準化戰略成為美國智庫關注的焦點。這些智庫主要圍繞中國標準化戰略的目標、中國標準化戰略采取的手段、中國標準化戰略對美國的影響以及美國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應對方式等問題進行了討論。這些討論正在共同加速美國對中國標準化戰略所謂“新共識”的形成,而這種“新共識”對未來美國在技術標準領域對中國所采取的競爭性戰略的選擇具有關鍵意義。為此,本文以2017年以來美國智庫針對中國標準化戰略所出臺的研究報告為主要研究對象,梳理與分析美國智庫對中國標準化戰略所采取的研究方法與形成的主要觀點,并據此對中國需要采取的應對策略進行前瞻性思考。
2 智庫樣本選擇及代表性研究成果概況
本文選取了8家美國主流智庫作為樣本智庫,分別是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哈德遜研究所(Hudson Institute)、全美亞洲研究所(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rch)、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信息技術與創新基金會(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Innovation Foundation)、亞洲社會政策研究所(Asia Society Policy Institute)、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以及大西洋理事會(Atlantic Council)。
本文選擇這些樣本智庫的原因主要是基于智庫思想傾向和專業性這兩方面的考量。在智庫思想傾向方面,這8家智庫囊括了從保守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光譜上的不同智庫,能夠充分反映美國智庫的研究取向。例如,哈德遜研究所是傳統保守派智庫,在對中國問題的認知上通常持非常負面的態度,而自由派智庫布魯金斯學會在中國問題上通常持更為自由的立場。在專業性方面,這8家智庫在中國問題和科技問題上的研究均較為深入,在美國學界、戰略界極具影響力。例如,亞洲社會政策研究所是美國著名的亞洲政策研究智庫,擁有眾多知名的中國問題研究專家;信息技術與創新基金會是美國權威的科技創新政策智庫,近年來,針對中國科技創新政策產生了大量具有影響力的研究成果。
本文在上述8家美國主流智庫的官方網站上以“China technology standard strategy”為關鍵詞進行搜索,篩選出自2017年以來與中國標準化戰略直接相關的9份代表性文獻。其中,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有2份代表性研究報告,哈德遜研究所、全美亞洲研究所、布魯金斯學會、信息技術與創新基金會、亞洲社會政策研究所、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以及大西洋理事會各有1份代表性研究報告(見表1)。
從研究報告作者的背景來看,大部分作者是中國問題與科技問題的知名專家,撰寫的研究報告具有較強的專業性與較大的學術影響力。例如,在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擔任技術政策項目高級研究員的薩姆·薩克斯,長期關注中國技術政策,并多次在國會聽證會上就中國技術政策議題作證。全美亞洲研究所的客座研究員艾米麗·德拉布魯耶爾專注于中國政策研究,是西方首位對“中國標準2035”展開全面分析的學者。此外,由于大部分的作者均有在美國行政部門從政的履歷,有些作者甚至已經在拜登政府中任職,因此,這些學者所撰寫的研究報告能夠對美國政府的對華外交決策產生一定的影響力。例如,曾擔任布魯金斯學會中國戰略倡議項目主任的杜如松,被拜登政府委任為國家安全委員會中國事務主任,亞洲社會政策研究所的丹尼爾·羅素曾擔任美國東亞和太平洋事務助理國務卿。
3 美國智庫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研究方法
美國智庫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研究采取的主要方法包括專家訪談法、統計分析法、文獻研究法和歷史分析法。
3.1 專家訪談法
專家訪談法是實證社會科學研究中常用的方法之一。該方法是指將受訪者作為獲取事實信息的來源,通過對特定領域或研究主題的專家進行訪談,以此來了解專家所具有的“內幕知識”,對研究對象形成更深入的認知。美國智庫在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研究中廣泛采用了專家訪談法。例如,為了更好地回答“中國的標準化戰略是如何變遷的”“中國的標準化戰略對美國標準政策的制定意味著什么”等問題,大西洋理事會的大衛·布雷等對標準制定、中美關系和技術政策等領域的專家進行了廣泛的采訪[5]。
3.2 統計分析法
統計分析法旨在通過對數據進行收集與分析,以識別研究對象的常見模式和發展趨勢。美國智庫通過運用統計分析法對中國標準化戰略所取得的實際成效進行量化統計。例如,大西洋理事會的大衛·布雷等為了評估中國的標準化戰略所產生的實際影響,除了采用專家訪談法外,專門創建了展現39個國際標準組織成員構成的數據集,通過比較中國與美國、德國、日本等其他8國在國際標準組織中的投票權,評估中國在國際標準組織中所具有的影響力及其對美國所構成的威脅[5]。
3.3 文獻研究法
文獻研究法是指通過對收集的事實資料進行研究,以探明研究對象的性質和狀況,并從中得出更為科學與客觀的認知。美國智庫以中國標準化戰略相關的官方文件作為研究樣本,分析中國標準化戰略所要達到的主要目標、所采取的具體舉措以及對美國所產生的可能影響。例如,來自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的馬喬里·布魯門撒爾等專家,將中國國務院于2021年10月發布的《國家標準化發展綱要》作為分析對象,從中梳理了中國標準化戰略的3個要點,并以此為依據,提出了美國的應對策略[6];布魯金斯學會的杜如松等則依據中國領導人的重要講話和中國外交部的官方文件,對中國信息技術標準化戰略進行了分析[7]。
3.4 歷史分析法
歷史分析法是指充分利用歷史史料,對歷史事件進行全面與綜合研究的方法。歷史分析法將研究對象放在一個歷史背景中進行總體考察,從中發現研究對象的源來與發展歷程,而不是僅截取歷史中的一個片段進行孤立的考察。美國智庫常利用歷史分析法分析中國標準化戰略的變遷歷程與邏輯。例如,亞洲社會政策研究所研究員丹尼爾·羅素和布雷克·伯格(Blake Berger)借助豐富的歷史資料,對中國改革開放后所實施的標準化戰略歷程進行了梳理,并對中國標準化戰略背后所蘊含的“趕超”科技發展思維進行了剖析[8]。
4 美國智庫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主要研究觀點
美國智庫主要圍繞中國標準化戰略的目標、中國標準化戰略所采取的具體手段、中國標準化戰略對美國產生的影響以及美國如何應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等四個方面進行了分析與探討。
4.1 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目標的觀點
在經濟層面,美國智庫認為中國標準化戰略的經濟目標主要有三個方面。第一,削弱外國公司在中國市場中的競爭力,或是將外國公司完全阻擋在中國市場之外,以提升中國公司在中國市場中的競爭優勢。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的薩姆·薩克斯聲稱:中國出臺的網絡安全標準有助于中國政府對外國公司進行監管;特別是在中美貿易關系呈現緊張狀態的背景下,中國政府尋求將中國網絡安全標準作為懲罰美國公司的手段[9]。第二,逐漸擺脫對國外標準的依賴,特別是減少中國公司為了使用國外標準而必須支付的昂貴專利費用。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的蘇杰·西瓦庫瑪指出:由于眾多技術產業領域的專有標準長期以來均由發達國家所掌握,中國需要從發達國家購買這些標準的知識產權;中國的標準化戰略旨在改變這一局面,使中國逐漸向專利使用費凈出口國轉變[10]。第三,促使中國標準成為國際通行標準,以提升中國產品的國際競爭力。亞洲社會政策研究所研究員丹尼爾·羅索和布雷克·伯格認為,中國尋求將中國標準國際化,以幫助中國公司“走出去”,向全球供應鏈上游“進軍”,從而更有效地占據國際市場[8]。
在政治層面,美國智庫認為中國標準化戰略的目標是增強中國的國際話語權,重塑此前由西方世界所主導的國際規則與價值觀。全美亞洲研究所研究員娜德·吉羅蘭(Nadege Rolland)表示:自二戰以來,西方世界通過制定國際技術標準和規則,主導了對國際規則與價值觀的解釋權;隨著中國經濟與硬實力的快速發展,中國越來越感到自身在國際上的話語權與其經濟實力不匹配,故要提升中國對國際規則和價值觀的影響力,削弱西方世界所具有的話語霸權[11]。布魯金斯學會的杜如松等也認為,中國通過設置技術標準來主導全球信息技術和其他新興技術的話語權,從而替代西方引領新興世界秩序[7]。
4.2 對中國標準化戰略具體實施手段的觀點
美國智庫普遍認為,中國標準化戰略的具體實施手段包含國內與國際兩個維度。從國內維度來看,中國積極推動建立符合中國本土化特色的標準。蘇杰·西瓦庫瑪指出:中國的標準化戰略強調建立新的標準化研究機構、新的產品標準認定中心以及新的技術標準創新基地;同時,中國通過采取表彰獎勵、財政補貼等手段,鼓勵研究人員和中國公司協同合作,共同推動國內標準化發展[10]??▋然推交饡鸟R喬里·布魯門撒爾等強調,自2014年以來,中國對標準化戰略進行了一系列以市場化為導向的改革,開始逐漸擺脫此前主要由國家驅動的標準化戰略,逐步提高行業參與者在標準制定中發揮的作用[6]。
從國際維度來看,美國智庫認為中國正在積極推動中國標準成為世界標準,以削弱西方標準在全球標準體系中的主導作用,主要采取的手段包括三個方面。
第一,增加中國在國際標準化組織(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Standardization)、國際電信聯盟(International Telecommuncation Union)等國際標準機構中的代表權與話語權。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的克里斯汀·科德爾(Kristen Cordell)聲稱:中國向國際電信聯盟旗下的各研究小組派出了規模最大的代表團;此外,國際電信聯盟高層職位中的中國公民人數在迅速增加[12]。信息技術與創新基金會的亞歷山大·布魯爾(Alexander Bruer)和道格·布雷克指出,國際標準組織中的中國企業會在中國政府的所謂“壓力”下,在對新技術標準進行投票表決時抱團,致力于使中國標準在投票環節中勝出[13]。美國智庫所援引的一個共同例證是,2016年下半年,第三代合作伙伴計劃(The 3rd Generation Partnership Project)針對5G技術標準的投票中,中國聯想公司在第一輪投票中投給了美國高通公司主導的提案,但在第二輪投票中轉投給了華為主導的提案[14]。
第二,構建區域及雙邊技術標準合作機制。全美亞洲研究所的艾米麗·德拉布魯耶爾指出:中國一方面積極構建區域性標準組織活動,特別是與東盟國家標準化機構展開廣泛合作,另一方面已經與德國、英國、日本、加拿大、俄羅斯等55個國家簽署了98個標準化合作協定;這些舉動有助于增加中國標準在國際上的認可度與合法性,并與中國在國際標準化組織中的舉措形成了互動,最終使中國標準能夠成為世界標準[15]。
第三,利用海外基礎設施項目與技術產品出口的方式間接“輸出”中國標準。丹尼爾·羅索和布雷克·伯格聲稱,中國向“一帶一路”倡議沿線國家出口“智慧城市”“安全城市”“智慧港口”等技術產品,同時在這些國家建設網絡基礎設施并發展電子商務,使中國標準在這些國家中擴散,并逐漸被接受;他們進一步指出,隨著以華為和中興為代表的中國公司在新興國家的市場占有份額逐漸增大,新興國家將被動地接受中國的標準[8]。
4.3 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產生的影響的觀點
美國智庫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產生的影響的觀點包括三個方面。
第一,中國標準化戰略在經濟層面對美國形成了巨大的挑戰。蘇杰·西瓦庫瑪指出,中國的標準化戰略會削弱美國企業在中國市場乃至全球市場的競爭力,使美國企業在與中國企業的競爭中落入下風[10]。亞歷山大·布魯爾和道格·布雷克聲稱,中國企業在國際標準組織中的抱團投票行為,即通過一致性投票來實現政府預期的結果,會使中國企業獲得所謂的“復合型優勢”[13]。薩姆·薩克斯認為,中國出臺的網絡安全標準為外國公司在中國市場的經營造成了阻礙,迫使外國公司需要針對與國際標準不兼容的中國市場重新設計產品,削弱了外國公司相對中國公司的競爭優勢[9]。
第二,中國標準化戰略在價值觀層面對美國構成了威脅。丹尼爾·羅索和布雷克·伯格聲稱:中國所謂“監視和審查”技術的出口為所謂的“威權政府”提供了新的“鎮壓”工具;中國對外輸出的技術標準反映的是中國所謂“威權主義”價值觀與社會治理方式,這與美國所提倡的自由民主價值觀形成鮮明對立[8]。
第三,中國標準化戰略對全球技術生態體系形成了破壞。蘇杰·西瓦庫瑪認為:中國的標準化戰略的本質并非為了促進全球創新與實現技術的共享,而是尋求讓華為等中國公司領先于全球競爭對手;中國在國際層面的標準化舉措使原本“中立”的國際標準組織日益“政治化”,削弱了這些組織的公平性與可信度;中國的標準化戰略可能使全球技術生態體系產生分化,形成分別以西方技術標準為主體和以中國技術標準為主體的兩個分支結構[10]。
4.4 美國如何應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觀點
美國智庫普遍認為,美國不需要對中國標準化戰略做過度反應,不必采取“脫鉤”這樣強硬的“進攻性”手段對中國標準化戰略進行全面的打壓,主要原因包括三個方面。
第一,中國的標準化戰略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是美國標準在全球范圍內仍然享有巨大的優勢。大西洋理事會的大衛·布雷等出臺的研究報告指出:在全球最主要的39個國際標準發展組織中,美國在11個組織中擁有至少50%以上的投票權;而包括中國在內的其他任何國家、在任一組織中所擁有的投票權均未超過50%[5]。
第二,中國的標準化戰略不具有可持續性,從長期來看無法與美國的標準化戰略相媲美。卡內基和平基金會的馬喬里?布魯門撒爾等聲稱:中國尋求用標準來促進產業升級可能并不會產生積極的效果。例如,中國過早的標準化進程會扼殺創新流程,使中國公司由于受錮于舊的標準,無法立刻將市場上出現的新技術運用到生產環節[6]。
第三,對中國標準化戰略進行全面打壓,非但不能實現既有目的,反而會損害美國的利益。蘇杰·西瓦庫瑪認為,阻止中國參與國際標準組織會促使中國標準的進一步“崛起”,從而導致技術創新受阻、消費者利益受損以及美國公司的競爭優勢受到損害[10]。亞歷山大·布魯爾和道格·布雷克表示,美國政府大規模介入對華標準競爭,無助于提升美國在無線技術領域的領導地位,反而可能導致中國采取更多的所謂“不公正”標準化行為[13]。艾米麗·德拉布魯耶爾也強調,以“以牙還牙”的方式來與中國進行標準競爭注定將不會成功[15]。
基于上述認知,美國智 庫建議美國政府采取更多的“防御性”舉措應對中國的標準化戰略。其一,美國政府應該進一步支持以私營部門為主體的標準化戰略,避免政府部門對該戰略的過度介入。美國政府需要加強知識產權保護、促使公共部門與私營部門之間進行更為有效的合作,以及為私營部門提供充足的資金保障,參與國際標準組織活動。其二,美國政府與私營部門需要對國際標準組織保持密切關注,以確保國際標準組織始終基于平等與公平的原則。其三,美國需要與盟友與伙伴國保持密切合作,在雙邊與多邊層面確保信息的自由流動,并制定統一的貿易政策與知識產權保護政策。
5 對美國智庫主要研究觀點的解讀
下文在明晰美國智庫對中國標準化戰略主要研究觀點的基礎上,進一步分析美國智庫觀點所具有的主要特點、美國智庫觀點形成的動因以及美國智庫觀點可能產生的影響。
5.1 美國智庫觀點的特點
美國智庫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觀點以負面評價為主。
第一,美國智庫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目標及其產生的影響持負面觀點。美國智庫普遍從零和博弈的視角出發,認為中國的標準化戰略若能取得其既定目標,則美國在全球標準設置中的主導地位將被削弱,美國的利益必定會受到巨大的損害。在經濟層面,中國標準化能力的增強則意味著美國公司的全球競爭力受損;在政治層面,中國標準化能力的增強則意味著美國的全球話語權受損;在價值觀層面,中國標準化能力的增強則意味著美國在全球竭力宣傳的民主與自由價值觀受到威脅。
第二,美國智庫對中國標準化戰略所采取的具體實施手段持負面觀點。例如,在中國高科技公司的國際競爭能力不斷提升的背景下,中國公司積極參與國際標準組織活動,提出具有建設性的新標準提案,這些行為遵循著客觀的市場規律。但美國智庫卻普遍將中國公司與中國政府相掛鉤,認為中國公司所采取的行動是在貫徹中國政府的意志,將技術標準“政治化”,削弱了國際標準組織的公平性與可信度。
第三,美國智庫普遍認為美國需要對中國的標準化戰略進行有效應對。雖然大部分智庫學者并不建議美國在技術標準領域與中國進行全面“脫鉤”,但是這種建議的產生并不是基于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正面評價,而是出于兩個方面的考量:一方面,美國智庫認為同中國進行標準“脫鉤”會使美國經濟利益受到較大損害;另一方面,美國智庫認為中國的標準化戰略不符合美國所推崇的私營部門主導模式,不具有可持續性。
5.2 美國智庫觀點形成的動因
美國智庫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負面觀點,是由多種因素共振而產生的結果。
第一,美國智庫負面觀點的形成是出于迎合美國政府的需要。自2017年以來,美國對中國實施了科技競爭戰略,圍繞技術標準所展開的對華競爭正在逐步受到美國政府的重視。在此背景下,美國政府需要不斷從美國智庫獲得輿論與智力支持。在輿論層面,美國政府需要美國智庫形成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負面評價,論證中國標準化戰略對美國國家利益所構成的巨大威脅,以此塑造輿論氛圍,凝聚美國國內共識;在智力層面,美國政府需要美國智庫提出應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政策建議,從而有助于美國政府形成更加全面的對華標準競爭方略。
第二,美國智庫的負面觀點迎合了美國高科技利益集團的需要。雖然美國智庫自稱為非營利與政治中立的組織,但是在實際運營中其需要不斷尋找“金主”與“買主”。美國的高科技利益集團是美國智庫的重要財力來源之一,美國智庫的成果必然要為美國高科技利益集團服務。隨著中國標準化能力的提升,美國高科技公司在技術標準領域所擁有的絕對優勢正在受到中國高科技公司的挑戰,使美國公司的市場競爭力受到損害。在此背景下,美國高科技公司對中國的標準化戰略持負面認知,這種認知自然也反映在美國智庫所出臺的研究成果中。
第三,美國智庫的負面認知受到“美國中心主義”思維的影響。自2017年以來,“美國中心主義”思維在美國不斷發酵,對美國的內政外交產生了重大影響。無論是特朗普政府所秉持的“美國優先”,還是拜登政府所宣揚的“美國歸來”,均帶有強烈的“美國中心主義”思維的色彩?!懊绹行闹髁x”思維強調一切以美國利益為準繩,在評估美國與他國關系時,看重相對收益而非絕對收益。在這種思維的影響下,美國智庫認為美國在中美技術標準領域的合作中是“吃虧”的一方,因而其傾向于對中國參與制定國際技術標準的努力進行制約,增加中國對美國標準的依附性,從而最大限度地維護美國的標準霸權。
5.3 美國智庫觀點可能產生的影響
美國智庫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觀點為美國政府對華標準競爭戰略提供智力和輿論支持。
在智力層面,美國智庫的觀點會影響美國政府在技術標準領域對中國實施的競爭策略,這種影響直接體現在智庫專家進入拜登政府參與對外決策。例如,布魯金斯學會的埃夫麗爾·海恩斯(Avril Haines)和杜如松,分別擔任了美國國家情報總監和國家安全委員會中國事務主任;曾在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擔任客座研究員的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出任了美國國家安全顧問。此外,美國智庫還通過向政府部門建言的方式來影響政府決策。例如,美國國家標準技術研究所依據《2021財年國防授權法案》規定,自2021年11月起就中國標準政策及其對國際新興技術標準制定產生的影響,公開向美國社會征求意見。包括哈德遜研究所、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在內的眾多美國智庫提交了評論意見,這些意見很可能成為拜登政府未來對華技術標準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輿論層面,美國智庫的觀點可能在美國政界、商界、思想界以及新聞界產生巨大的輿論氛圍。美國智庫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負面觀點有可能在輿論傳播的過程中被進一步放大,促使所謂的“中國標準威脅論”在美國社會進一步發酵,美國社會與美國政府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觀點得到融合,加速美國對中國標準化戰略所謂“新共識”的形成。
美國智庫的觀點也會影響美國盟國對中國標準化戰略的認知。圍繞中國標準化戰略,法國、德國、澳大利亞等國家的智庫也出臺了大量的調查報告,其中普遍引用美國智庫報告的觀點進行論證。例如,法國國際關系研究所的約翰·斯曼(John Seaman)在《中國與標準化戰略》中引用了薩姆·薩克斯的觀點,以論證中國的標準化戰略將可能改變西方所主導的國際標準格局[17]。因此,美國智庫可能與其他國家的智庫形成互動,共同塑造對中國標準化戰略不利的國際話語體系,為西方國家構建遏華技術聯盟提供輿論與智力支持。
6 對中國的啟示
綜合上述分析,美國智庫普遍對中國標準化戰略持負面觀點。在美國對華戰略競爭加劇以及“美國中心主義”思想繼續在美國國內發酵的情況下,這種負面觀點在短期內難以發生較大的轉變。中國應該理性地對待美國智庫所形成的觀點,并采取積極的策略進行應對。
第一,中國需要理性對待美國智庫的部分合理觀點,提高對這些觀點的重視程度,并依據這些觀點來解決中國標準化戰略在實施過程中存在的問題,促使中國標準化戰略向更高質量階段邁進。例如,部分美國學者認為,雖然中國公司在國際標準組織中的參與度在不斷增強,提出了數量眾多的標準提案,但是這些提案呈現高重復與低質量的特點。針對這一觀點,中國需要做進一步的調查與分析。如果問題確實存在,那么需要鼓勵中國企業進一步提升標準提案的質量,避免低水平重復提案。
第二,中國應該對美國智庫觀點中片面或夸大的觀點進行有理有據的駁斥。例如,有的美國學者聲稱中國企業迫于中國政府的所謂“壓力”,在國際標準組織中抱團,削弱了國際標準組織的公平公正性;有的美國學者指責中國的標準化發展戰略是為了實現地緣政治目標,包括對外輸出所謂的“技術威權主義”、構建排他性全球供應鏈等;還有的美國學者認為中國的標準化戰略會割裂全球的科技生態系統,不利于全球科技創新發展。這些觀點或出于美國學者“西方中心主義”式的偏見,或由于美國學者不加選擇地借助了并不客觀的資料。對此,中國需要積極化解這些不良觀點,運用客觀事實來駁斥抹黑中國的消極觀點。
第三,中國應該繼續積極參與全球技術標準合作,用實際行動化解國際上對中國標準化戰略存在的誤解。一方面,中國有條件繼續與美國加強標準化領域的合作。大部分的美國智庫學者雖然認為中國標準化戰略對美國構成了威脅,但是并不認為美國需要與中國進行全面的標準“脫鉤”,這表明與中國繼續保持標準合作在美國國內仍然具有強大的輿論支持。另一方面,中國需要進一步同第三方國家拓展標準合作空間,以“一帶一路”、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以及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等國際機制為依托,在雙邊與多邊層面簽署標準化合作協議,增加中國標準在國際上的認可度與合法性。
第四,中國應該保持戰略定力,結合自身的經濟與科技能力發展情況,進一步制定與完善具有中國特色的標準化發展戰略。其一,進一步厘清政府與市場在標準化資源配置中的關系,加強市場在標準化供給中所發揮的重要作用,探索公私合作形式下的標準化發展模式;其二,進一步加強技術創新,特別是在新興技術領域實現突破,從而有助于將技術創新成果快速轉化為技術標準,在國際新興技術標準的制定中取得先發優勢;其三,進一步加強對于地方性標準的改革,增強地方標準供給與服務能力,完善地方標準與國家標準的協調機制,以減少無序、無效標準的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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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S. Think Tanks Research of Chinas Standards Strategy: Method, Viewpoint and Enlightenment
Hou Guanhua
School of Marxism, 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0
Abstract: [Purpose/significance] An accurate analysis of U.S. think tanks research status of Chinas standards strategy is conductive to grasping U.S. public opinions and policy orientation of U.S.-China competition in technology standards. It is also conductive for China to improve standards strategy. [Method/process] 9 representative research results from 8 U.S. think tanks are selected as research samples. This paper analyzes U.S. think tanks research methods and viewpoints of Chinas standards strategy, as well as its enlightenment on China. [Result/conclusion] Research methods used by U.S. think tanks to analyze Chinas standards strategy include expert interview, statistical analysis, literature study and historical analysis. The overall negative viewpoints of U.S. think tanks are due to three factors, namely, to cater to the demands from U.S. government, to cater to the demands of U.S. tech industries, and to cater to the “U.S. centrism”. The propagation of those viewpoints will provide intellectual and public opinion support for the U.S. to compete with China in technology standards. It will also affect U.S. allies viewpoints of Chinas standards strategy. China should take a rational look at the viewpoints rationally, minimize those negative viewpoints, enhance global standards cooperation, and improve standards strategy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Keywords: Chinas standards strategy technology standard U.S. Think Tanks U.S.-China relationship technology competi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