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邦的萬里長征路

錢江

本文是對胡耀邦身為紅軍戰士萬里長征經歷的敘述，資料是逐漸積累的，包括對當事人或知情者劉英、李昭、余建亭的采訪。往事遙遠，記錄不足，對胡耀邦萬里長征經歷的敘述是比較粗線條的，失準之處請識者指出，以便修正，對此不勝感謝。

編入中央紅軍部隊開始萬里長征

1934年10月10日，中央紅軍主力從江西于都出發，開始長征。

少共（共青團）中央機關解散了，一部分人員留下打游擊，大部分編入紅軍隨隊出發。32名少共中央委員參加了長征，胡耀邦是其中之一。

胡耀邦編入紅軍出發，可能是早些時候決定的。長征前幾天，少共中央書記何凱豐寫了一封信，留給正從于都“擴紅”趕回瑞金的劉英。信中告訴劉英，他已經編入戰斗部隊，少共中央的善后由改任組織部長的劉英負責。

何凱豐的信上寫明了對少共中央機關干部的安排：誰走、誰留下。胡耀邦的名字出現在跟隨部隊轉移的名單上。王盛榮、肖月華、賴大超也隨紅軍主力出發。此前少共中央兒童局書記陳丕顯已經調任閩贛蘇區團委書記，將留在江西。

長征前夕，胡耀邦得到友人相贈兩雙鞋

要離開中央蘇區了，胡耀邦前去看望在少共中央兒童局的同事賴基來（1913-1983）。他是瑞金當地郭布園村人，是兒童局干事，比胡耀邦大兩歲，已經結婚。離別之際，賴基來的妻子黃嬌子送給胡耀邦兩雙布鞋。

這兩雙鞋在胡耀邦長征路上發揮了大作用，免除了許多雙足之苦。20多年后的1958年3月15日，胡耀邦回到瑞金參加贛湘閩粵百縣植樹活動，第二天即來到郭布園村，看望仍在村里生活的賴基來、黃嬌子夫婦。1979年，他在北京接待了前來北京觀光的這對夫婦。

中共中央、軍委和直屬單位編為兩個縱隊。中央軍委、紅軍總司令部和總政機關組成第一縱隊（代號“紅星縱隊”），由葉劍英任司令員兼政委。中央和政府機關、后勤部門、紅軍大學、軍委二局及工會、少共中央等，組成第二縱隊（代號“紅章縱隊”），由李維漢任司令員兼政委，鄧發任副司令兼副政委，張宗遜任參謀長。

劉英編入紅章縱隊司令部，配備警衛員，有一匹馬，可以帶20斤重的行李。胡耀邦也編入這個縱隊，自己背行李隨機關行動。他和劉英分開后，幾個月沒有相見。

長征剛剛開始，胡耀邦病倒了

開始長征之時，紅軍所攜輜重甚多，行軍速度遲緩。這種遲緩甚至包含了像胡耀邦那樣的因素。紅軍進入湖南郴州舂陵江流域，胡耀邦患了瘧疾，整整折騰了他一個來月。幸好他已是干部，病重時可以調用擔架抬著行軍。當年11月底突破湘江的惡戰之前，胡耀邦基本痊愈，可以邁動兩條腿跟上行軍隊伍了。

從江西出發的中央紅軍突破了國民黨四道封鎖線，11月底強渡湘江時遭受慘重損失，總兵力損失一半以上，使胡耀邦痛心不已。

1935年1月中旬，紅軍在長征途中占領貴州遵義。1月15日至17日，中央政治局舉行了著名的遵義會議。毛澤東進入中央政治局，再一次成為紅軍主要領導人之一。在此后的長征途中，毛澤東逐漸成為中央紅軍最主要的領導者和指揮者。

遵義會議對長征中的胡耀邦也有重要影響。會議期間紅軍整編，軍委二縱隊被撤銷，胡耀邦調到紅三軍團（司令員彭德懷、政委楊尚昆）第十三團任黨總支書記，主要從事戰地動員。胡耀邦和彭德懷之間的關系，大抵可以追溯到這個時候。此后，彭德懷對胡耀邦的一生都有影響。

遵義會議后，紅軍北上，進占貴州東北部赤水縣的土城，拉開了“四渡赤水”的序幕。土城鎮上有較多人家，紅軍進入土城，宣傳隊員即提起石灰桶到處刷寫標語。沒想到，先一步來到這里的國民黨軍也在大街上留下了若干宣傳標語。一個宣傳隊員看到了一條，說是：“共產黨來了殺人如割草，不管窮人富人一個也跑不了。”小宣傳隊員看了生氣，提起刷子蘸了石灰要涂掉它。胡耀邦恰巧經過，他對宣傳隊員說，不用抹掉，你看，改一下不就行了嘛。他隨口就念道：“共產黨來了，窮人翻身得解放，土豪劣紳一個也跑不了。”

小宣傳隊員依計而行，果然省事多了，效果也相當不錯。

胡耀邦在紅軍二占遵義時負重傷

遵義會議后的紅軍機動靈活多了，渡過赤水后又折返向南，再掉過頭來，于2月28日第二次占領遵義。在此前后，紅軍擊潰和消滅敵軍2個師5500余人，取得長征以來最大的軍事勝利。

胡耀邦卻不太走運。2月27日下午，紅軍再次進占婁山關之前，彭德懷指揮紅三軍團進攻遵義。胡耀邦配屬該三軍團政治部，作為“地方工作部”秘書隨部隊在城外等候。一旦紅軍再占遵義，胡耀邦他們就進城維持秩序。

正在這時，國民黨軍轟炸機飛來丟下了幾顆炸彈，其中一顆在胡耀邦身邊爆炸。胡耀邦迅即臥倒隱蔽，飛濺的彈片還是炸傷了他的右臀部。和胡耀邦同時負傷的還有羅明——三軍團政治部地方工作部部長，他的傷比胡耀邦重。

救護人員將胡耀邦抬進了遵義的天主教堂，紅軍軍醫王彬給他動了手術，但是未能取出打進體內的全部彈片。王彬醫生是一位長壽翁，20世紀80年代還健在。胡耀邦認為他是紅軍中最好的醫生之一，紅軍過草地的時候，王彬是為患肝膿腫而生命垂危的周恩來治過病的幾個醫生之一。

傷后的胡耀邦只得躺倒在擔架上，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十三團的偵察參謀孔憲權，他也在遵義作戰中負傷，后又大概因炎癥引發了高燒。1984年6月14日，美國著名作家索爾茲伯里到北京采訪已經擔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他回憶說，在教會醫院里，“孔憲權使我整夜睡不著。他一直喊：殺！殺！殺！這是紅軍戰士向敵人發起沖鋒時的口號”。后來，因傷重不便行走的孔憲權留在貴州，新中國成立后擔任了遵義會議紀念館首任館長。

紅軍二占遵義后不久主動撤出。離開遵義的頭幾天，胡耀邦有了一匹馬騎，很快他讓給了比自己傷勢更重的戰士。胡耀邦對索爾茲伯里說：“我已經把死亡置之度外了，沒有任何選擇。我們只能戰斗下去。不戰斗，也得被殺死。”

1935年3月，沒有馬騎的胡耀邦步履維艱，直接面臨死亡的威脅。因為他的傷口感染惡化，發起了高燒。

這時，在土城戰斗中腮部負傷的紅三軍團四師十團政委楊勇，跟隨軍團休養團也來到了遵義。3月初的一天，康復中的楊勇騎馬行軍，突然聽到路邊傳來微弱的呼喚：“是世峻哥嗎？世峻哥快過來呀。”楊勇聽來耳熟，紅軍中知道楊勇名字的不少，知道他原名楊世峻的就不多了。楊勇趕緊循聲望去，發現一個紅軍戰士正躺在路邊，向他輕輕招手。楊勇走近一看，發現躺在地上的正是胡耀邦。他連忙上前，抓住了胡耀邦的手。來到紅軍以后，楊勇還沒有見過表弟，但這時候已經來不及細說了。

胡耀邦把參加長征前后的事告訴了表哥，是戰士用擔架抬著他行軍的。戰士們把胡耀邦抬到這里，也是精疲力盡，悄聲議論不知胡耀邦還能不能活下來？要是不能活過來就可能放棄他。

躺在路邊的胡耀邦恍惚間聽到好像是楊勇的聲音，就用盡力氣喊了起來。

胡耀邦對楊勇說：“世峻哥，我怕是不行了，等不到革命勝利了?！?/p>

楊勇鼓勵表弟：“不要這么說，你要有信心，一定要堅持下去?！彼麑钫f：“還有我呢。只要有我在，就不能讓你倒下去，我們要一起堅持到勝利?！?/p>

楊勇命令身邊的戰士抬起胡耀邦繼續行軍。楊勇的照料使胡耀邦渡過一劫，身體慢慢恢復了。后來到了陜北，胡耀邦對楊勇說：“要不是你，我可能到不了陜北?！?/p>

楊勇對胡耀邦說：“這不能說是我的功勞，是馬克思不答應。黨還需要你為革命多做工作哩?！?/p>

新中國成立后的1955年，楊勇被授予上將軍銜。

對這次負傷，他的夫人李昭很早就聽胡耀邦說起過，他們都認為彈片從此留在了他的身體里。1989年4月胡耀邦去世后火化，李昭曾想到要在骨灰中找一找彈片，因當時諸事繁多錯過了機會。直到胡耀邦逝世10周年的時候，李昭與本文作者講起這件事仍感慨萬千，說這個小彈片隨著胡耀邦走了。

胡耀邦身體康復以后，編入了總政民運部，主要做征兵征糧工作。這是紅軍長征入川以后的大事，因為無糧則大軍不能行動，無兵使紅軍難以進行較大的戰斗。

這時的胡耀邦身體瘦弱，對于一路上都經過了哪些地方，當時并沒有多少注意。特別是經過大渡河鐵索橋，他幾乎沒有印象，只知道自己是在行軍隊列中快步走過去的。晚年，擔任了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要再走長征路，特意于1985年9月來到了瀘定縣大渡河橋頭。他在濤聲一片的橋頭佇立，感慨萬千，走進紅軍紀念館里揮筆寫下一副對聯：—“飛身可奪天險，健步定攀高峰?！睆拇顺蔀闉o定橋名聯。

入川進入少數民族聚居區以后，胡耀邦的征糧任務更重了，但也大有收獲，使很多紅軍戰士免除了一時的饑餓之苦。胡耀邦曾向他的戰友余建亭回憶，那是在進入一片少數民族區的時候，當地百姓不了解紅軍，堅壁清野，把糧食藏了個嚴嚴實實，而紅軍已經糧盡，不籌糧就行動不了。

胡耀邦找到了一位頭人，但語言不通，更主要的是人家不想透露什么。胡耀邦好言相告，一無所獲，但是兩人之間的敵意已經消除了。

胡耀邦心生一計，陪著頭人上山去走走。來到了山上，胡耀邦就發覺頭人的神情不太對頭，他也佯裝不知，只顧陪著頭人轉悠。終于，胡耀邦發現疏于心計的頭人把眼光定在了某一個地方。

他送頭人回家以后，馬上招來了紅軍戰士，一起來到山上，指點著他們將一處虛土扒開。結果，在那里發現了大批糧食！這批糧食究竟有多少？胡耀邦沒有向余建亭細說，但可以肯定為數不少。后來他不止一次與別的戰友說起。

中央紅軍過草地前夕，在總政治部民運組工作的胡耀邦又回了三軍團，到張愛萍任政委的紅十三團任黨總支書記。他們一起走過了草地。

草地里布滿沼澤，天氣變化無常，紅軍缺吃少喝。有一天，總政巡視員馮文彬來到十三團。他的馬馱了一小袋牛肉干。彭雪楓、張愛萍，還有胡耀邦上前打他的“土豪”，美美飽餐一頓。胡耀邦后來和張愛萍談起這件事，說那次他吃多了牛肉干，肚子脹得厲害。

過草地之前，胡耀邦籌糧的時候遇到了老戰友、已分配到紅一師政治部工作的賴大超。賴大超也奉命籌糧，成效卻不大，自己都吃不飽，餓得沒有一點精神了。胡耀邦把賴大超拉到自己的營地，去見了張愛萍，拿出自己找到的麥餅和蜂蜜請賴大超吃，甚至還讓他帶走了一些。這個情景，賴大超一輩子都沒有忘記。

過草地的時候，胡耀邦曾幽默地說，草地景色美不勝收，草地里的月亮也比草地外的月亮大，不好好欣賞欣賞，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啦！紅軍到達草地邊緣過墨曲河時，張愛萍用自己的馬把他和小通訊員們一批批馱過了河。胡耀邦的樂觀仍然感染著他的戰友。

長征中，胡耀邦爬過了幾座雪山，其中包括夾金山和夢筆山。以后人眼光來看，夾金山和夢筆山都不高，時當夏季，氣溫并沒有降到最低點。但是經過將近一年的長途跋涉，一路奔波作戰，居無定所，紅軍戰士的體質非常虛弱，過雪山變得非常艱難。

胡耀邦咬緊牙關闖過了雪山，紅軍戰士過雪山時付出的犧牲使他的心情非常沉重。這時不僅是風寒刺人，更主要的在于奮斗的前景也像雪山那樣茫然無邊。

在將近30年后的60年代，胡耀邦到湘潭地委擔任第一書記時曾對此回憶說：“我有一個朋友，站在雪山頂上，見到四周一片大雪，覺得前途渺茫，怎么辦？偷偷自殺了！這是1935年的事，到現在27年了，這是我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其實，走過夢筆山頂，最困難的階段已經過去了，下山再走7天，過了臘子口就勝利地進入陜甘寧根據地了?！?/p>

根據索爾茲伯里采訪記錄，胡耀邦對長征中印象最深的是患病、負傷，還有就是爬雪山、過草地，長征中的戰斗情景，胡耀邦沒有提及。

1935年10月，中央紅軍到達陜北。11月，中共中央決定，重新組織共青團中央局（當時還稱“少共中央局”），做出如下任命：

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中央局

書記：凱豐

副書記：馮文彬

成員：凱豐、馮文彬、關向應、博古、陳昌浩、陸定一、應儒程、黃林義、劉英、胡耀邦、王生平、陳士法、潘志明、高朗山、李瑞山

秘書長：胡耀邦

根據劉英回憶，來到陜北以后，“少共”這一名稱漸漸用得少了，“共青團”或“青年團”的名稱逐漸為人們接受。在陜北新成立的共青團中央局干部中，劉英任組織部長，胡耀邦任副部長。

來到陜北團中央機關（初時在保安縣）的胡耀邦有了自己一間兼作辦公室的小屋。皓月當空，胡耀邦和賴大超有時同眠一室，唱《國際歌》《武裝上前線》《漁光曲》，一起懷念遠在湘贛的親人。他們還一起談論過，什么時候將擁有屬于自己的愛情。而他們談得最多的，則是工作和奮斗，那時他們都堅信，由于年輕，他們將能夠親眼看到革命的勝利。

（責任編輯：李曼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