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延坤
(中國農業(yè)大學人文與發(fā)展學院,北京 100000)
文化社會學是當代社會學的重要分支,自社會學界經歷文化轉向以來,文化相對于結構開始受到更多關注,曾被認為依附于結構的文化被賦予“自主性”,甚至有學者稱文化構成了所有的社會現(xiàn)象[1]。文化如同空氣一般無處不在,它建構起人類社會,影響人的行為取向,是人的行動準則。對特定的文化議題進行研究,可以理清針對某一現(xiàn)象的認知與實踐之間的辯證關系。對于家具而言,家具的風格是窺探社會文化的窗口,獨特的社會文化內涵塑造其室內生活的基本要求。
家具在明代得到了空前的發(fā)展,明代家具一直被譽為中國家具的典范并受到廣泛贊譽。明代家具的造型深具藝術觀賞價值,講求人體工學,追求科學性與實用性,無論是線條、選材、結構還是裝飾都區(qū)別于其他時代,將工具性與藝術感恰如其分地結合在一起,其精美、簡約且注重功能的特點對現(xiàn)代家具的設計產生了重大影響。以文化社會學的視角,能夠幫助我們看到明代家具背后的社會文化特征。基于明代家具的理性之美,從明代社會經濟景況入手,能夠發(fā)現(xiàn)明代家具中流淌的理性血液是文化、結構二者辯證統(tǒng)一的產物。
目前國內對于明代家具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明代家具具體案例的美學或功能性分析,如陳柏宇、田野針對《補遺雷公炮制便覽》中的椅類、凳類、桌案類等家具進行分析,總結出明代百姓家具的總體特征[2],但并未將其與文化、社會結合思考。另外,有學者對明代家具與現(xiàn)代家具的設計風格進行比較。可見,從社會的視角出發(fā)探索明代家具特征的研究較少,劉森林對明代家具市場的研究貢獻了結構之于家具的有力闡釋,但還缺乏結構與文化的辯證關系中總結明代家具特征的研究。著名社會學家馬克斯g 韋伯是文化意義的社會動力學創(chuàng)始人[3],他曾說:“人類是一種生活在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上的動物。”他將文化看作是社會行動[4]。當代社會學家塔爾科特g 帕森斯曾說:“文化傳統(tǒng)提供一種被界定為共享的符號體系的某種成份的價值,這些價值可以作為個體在各種可供選擇的取向中做出選擇的尺度或標準”[5]。家具的結構、樣式、搭配與居家環(huán)境是百姓日常生活的一個重要部分,其所包含的“尺度”“標準”及其符號價值均屬于“文化傳統(tǒng)”的討論范疇,它的表現(xiàn)反映社會深層次的文化內涵及其新陳代謝。它對百姓而言意義并不是始終如一的,這種意義常常會因為各種社會因素的影響而發(fā)生改變。正是因為社會處于不斷發(fā)展之中而非一成不變的,家具環(huán)境與家具產品被社會賦予的意義也在不斷變化著。因此,從社會文化的視角看家具風格的流變至關重要,社會文化賦予家具的理性意義是未來家具設計領域的重要概念。
明代家具沿襲了宋元時期流傳下來的傳統(tǒng)風格,家具制作以硬質木材為主,不同的是它的設計風格發(fā)生了質變,其造型設計與結構打造開始注重結構與功能、理性特質與藝術效果的呼應。
材質方面,明代家具用材講究。大部分明代家具由硬質木材制成,其中主要包括黃花梨、雞翅木、金絲楠木等,質地堅固細密,色澤幽沉寧靜,擁有自然色彩和奇美秀麗的條紋肌理,這類木材相較于其他材料成材率低、樹木生長速度慢、長成后可利用部分少,價格昂貴。這類木材在滿足家具設計所需要的線條感的同時,能夠較好地適配工具性的設計要求。
設計方面,明代家具以梁為構,以線為美。明代家具以歷代的柱、橫梁的中心設計理念為核心,結合實用性、功能性的設計思想完善了對于家具“形”的把控,同時以木材的鮮明質感為核心,結合點、線、面的靈活運用,營造獨具一格的空間美感。外型上,控制嚴格的比例關系,部件與部件間的均衡、局部與整體間的協(xié)調,精準把控功能的要求,沉穩(wěn)且整潔、樸素且優(yōu)雅。裝飾上,以簡為主、以繁為輔,無論是手法還是用材,不貪圖堆砌, 不刻意雕琢, 根據整體工具性要求, 恰到好處地給予裝飾。內構上,講究嚴謹、講求科學,部件與部件之間用環(huán)口、牙板等進行穩(wěn)固,在有效加固內部結構的同時延長了家具的使用壽命,滿足實用性要求。
由此可見,明代家具講求形式與功能之間的有機結合,集藝術價值、科學價值、歷史價值于一身[6]。明代家具在追求美感的同時,具有結合實用性、功能性的特質,富有過往年代的家具設計所不具備的現(xiàn)代社會工具性的理性色彩。從明代家具設計中獨特的理性色彩入手,明代社會的獨特思想與文化得以體現(xiàn)。
馬克思認為,社會發(fā)展的根源是生產力、科技的發(fā)展。而韋伯認為,推動社會發(fā)展的源動力應從文化中尋找答案而不是物質方面。文化社會學認為文化內涵與社會實踐是辯證關系。在不探討因果的前提下,文化與生產力交相輝映,相互反映。而作為反映文化內核的一部分——家具,它的特征與社會景況必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明代社會在中國歷史長河中是一個極具代表性的時代,它相較于過往年代是經濟較為繁榮、活躍的年代,社會經濟的高速發(fā)展以及社會運轉狀態(tài)使得當下的物質需求普遍能夠在較大程度上得以滿足。農業(yè)、手工業(yè)、商業(yè)齊頭并進,形成了社會經濟飛速發(fā)展的局面,如明代中晚期的江南地區(qū)[7]。我國自古重視農業(yè)的發(fā)展,明代也不例外,明代社會采取種植經濟作物、屯田等政策大力恢復并發(fā)展農業(yè),農產品數(shù)量大大提升,農業(yè)經濟快速發(fā)展。得益于農業(yè)的發(fā)展,固定在農業(yè)生產的人口減少,手工業(yè)得到了發(fā)展,尤其是民營手工業(yè)。以制瓷與鹽業(yè)為代表,這兩項手工業(yè)在民間已經完全打破政府壟斷的局面,打造了屬于民間的品牌,如江西景德鎮(zhèn)。手工業(yè)產品的增加使得交換增加,隨之商品經濟得到發(fā)展。以繁榮的農業(yè)、手工業(yè)為基礎,大型的城鎮(zhèn)經濟、市場經濟興起,物質豐厚,商業(yè)逐漸走進人們的生活中去。為提高競爭力,商人拉幫結派,各自成群,商人階層崛起,商業(yè)的繁榮景象達到了過往年代從未有過的高度。在家具方面,家具制作所使用的木材供應需求普遍得到滿足,其次在發(fā)達的手工業(yè)背景下,制造工藝百花齊放,各式各樣的家具創(chuàng)作涌現(xiàn)。人們的生活需求隨之改變,市場對產品的選擇傾向也發(fā)生改變,具有簡約、精致特色的明代家具占據了主流。
繁榮的明代商品經濟為社會植入了新的價值觀,表現(xiàn)為商業(yè)特征的“重利重義”,即追求經濟利益最大化成為這一繁榮社會新的文化元素,如江南地區(qū)的士商合作模式受到資本、文化、利益的導向影響,將造物、鑒物、藏物、論物、易物、用物引領為社會風尚,建構了新的社會文化的話語體系[8]。
文化與結構,是文化社會學發(fā)展至今討論的主要命題。從簡解讀,結構即社會范圍內獨特風格之明代家具的流行,文化即該現(xiàn)象對應的社會文化。帕森斯將兩者這樣聯(lián)系:社會系統(tǒng)中的成員,即由一套共同的期望與普遍的傾向規(guī)范群體的行為。所謂期望就是“中心價值”,而普遍的傾向即群體分割的類型變量[9]。
明代家具的特點是在追求美感的同時,結合實用性與功能性,富有現(xiàn)代社會工具性的理性色彩。其造型設計與結構打造注重結構與功能,使理性特質與藝術效果能夠呼應。這種與藝術、美學交相呼應的工具性特質與其他時期的家具設計特征大為不同,同時與現(xiàn)代社會討論的工具理性不同,它將“美”和“用”巧妙結合、將思想與功能融會貫通,通過明代家具反映其“中心價值”。本文將上述明代家具特質中的文化內核稱之為“東方理性”。
明代家具的工藝設計體現(xiàn)出東方理性的架構。藝術、美學與工具性特質交相呼應,是明代家具中東方理性的體現(xiàn)。意識積累、社會行為、物質內容構成明式家具傳統(tǒng)意識[10]。在明代社會的東方理性的影響下,明代社會表現(xiàn)出了一種獨特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如儒家的人倫觀等,影響了明代社會的各個層面,包括政治、經濟等。家具的設計風格也受其深刻影響。
明代家具中的東方理性具有整體性、均衡性、深度性和道德性四個特征。
東方理性具有整體性的特征。中國傳統(tǒng)哲學認為萬事萬物與社會統(tǒng)一為一個有機的、和諧的不可分割的整體。整體觀注重從整體的角度把握世界,將界與物看作互相感應的有機整體,部分之間相互聯(lián)系。整體性的設計思維在明代家具的陳設和設計中得到體現(xiàn),明代家具往往與建筑構成一個完整整體,其注重家具的存放、應用和展示對空間的劃分、分割和布局的影響[11]。宋代家具體系的完善為明代家具發(fā)展達到頂峰提供了條件,明代家具的室內陳設進化出完整的格局,《長物志》中說:“位置之法,繁簡不同,寒暑各異,高唐廣榭,曲房奧室,各有所宜”。其次,整體格局嚴格遵循建筑中軸對稱的原則在南北向的軸線上安排和布置家具,體現(xiàn)了家具與建筑間的整體關系、家具陳設的因地制宜。明代家具自身的設計中還講究人與家具的整體性,如羅漢床(圖1),兩側、背面安裝圍欄形成了半包圍整體結構,便于短暫休憩,居中背板高、兩頭背板低的三塊圍欄板,通過設計階梯形軟圓角與整個床體形成整體結構,使用者在羅漢床上背靠圍欄背板時,人與床二者合一,呈現(xiàn)出自然的整體形態(tài)。羅漢床的種類由使用者腿型分為裹腿、無束腰直腿等類型,人與床的組合形式發(fā)生變化,以床為主體的整體空間隨之發(fā)生改變。另外,明代家具還吸取房屋木結構的大木梁架和壺門臺座的樣式,以立木作支柱,橫木作為連接材,形成其整體性結構[12]。趕棖結構系統(tǒng)中位置關系與搭配構件都在強化整體性的結構力學強度[13]。總之,明代家具具有人—家具—建筑的整體設計理念。明代社會普遍接受整體觀哲學,而家具的使用也不僅僅是個人的需求,還包括社會文化、禮儀服務等方面,明代家具的設計理念無疑受到了深刻影響。整體觀哲學思維的影響下,明代社會的制度、文化、思想等都秉承著大同理念,注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強調共同的利益和價值觀念。

圖1 明代羅漢床
東方理性具有均衡性的特征。這種均衡指的是藝術設計上的結構均衡和功能與形式的均衡。一方面,明代家具自身的結構設計具有均衡性。明代社會的傳統(tǒng)設計思維中具有和諧觀的特點,強調和諧美、均衡美,要求尺度、比例等幾何要素滿足和諧、均衡的要求。明代家具中的座椅平衡穩(wěn)定、舒適實用,體現(xiàn)了均衡性。官帽椅(圖2)分為北官帽椅和南官帽椅兩大類。前者的搭腦兩端及左右扶手前端出頭,又被稱為四出頭官帽椅,其尺度較大,搭腦兩側頂端出頭并向外揚起,扶手出頭向左右彎轉形成光滑的圓頭,出頭之尺度與椅子整體保持協(xié)調均衡的關系,適應人體的需要。后者的搭腦兩端、扶手前側均不出頭,各個銜接處用圓角進行轉折,靠背、扶手以及椅腿的高度和寬窄粗細滿足完美的比例關系,其比例尺度均衡、和諧且自然,是均衡設計理念的產物。并且,明代室內的陳設也隨著明代家具的使用進入規(guī)范組合的成熟期,整體均衡的中庸思想使明式家具在布置上追求對稱與均衡。另一方面,明代家具的設計追求形式與功能的均衡。形式是承載功能的載體,功能與形式相輔相成[14]。明代社會經過前期的休養(yǎng)生息,農業(yè)平穩(wěn)發(fā)展,手工技術提高,手工產業(yè)迅速發(fā)展,商業(yè)隨即在此基礎上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明代前期“重農抑商”的思想逐漸淡化,形成了明代中后期獨特的商業(yè)文化,為明代商品的設計和發(fā)展提供了廣闊的市場。因此,商品經濟繁榮為商品設計的發(fā)展提供了動力,手工藝品向商品發(fā)生的集體性轉向為手工藝注入了實用主義和效率導向的血液,使其注重商品形式的同時,更加注重顧客使用的情況。在此基礎上,功能的重要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化。官帽椅的靠背為曲線形,適應于人體脊椎曲線,又如明代滾凳的中心滾軸對人的腿部肌肉神經起到按摩的效果(圖3)。總之,明代家具具有設計之結構均衡、形式與功能均衡的兩大特征,這與明代社會商品經濟的發(fā)展分不開。同時,受儒家思想影響,明代社會強調平衡、和諧,注重各種力量、因素之間的相互制衡,如地區(qū)與地區(qū)之間、行業(yè)與行業(yè)之間,官員之間、社會各個階層之間的關系需要平衡,以此推動整個社會的發(fā)展和進步,這與體現(xiàn)家具中的平衡和諧的思想內涵相契合。

圖2 明代官帽椅

圖3 滾凳
東方理性具有深度性的特征。明代家具的深度性主要表現(xiàn)在設計過程中的理論深度和工藝復雜程度。明代家具采用了先進的設計思維和工藝技術,經過深入思考和設計,不僅注重家具的美學特點,同時考慮家具功能和實用性方面,將材料選擇及設計細節(jié)處理到極致,以實現(xiàn)家具產品的商品性。明代家具造型上已采取人體工程學的原理,例如明代桌椅制作中的著名口訣 :“尺七、二尺七,坐著正好吃”就是按照人體實際尺寸和比例設計的[15]。明式圈椅靠背的曲線造型和其扶手的角度都體現(xiàn)了人體工程學的運用。又如雕刻及榫卯工藝的研究,需要在材料、構造和裝飾等多個方面都有極高的要求,其中還運用了許多先進的數(shù)學和物理學知識,榫卯結構精巧準確地將家具的各部件緊密組合連接[16](圖4)。凸出為榫, 凹進為卯,依靠純手工制作, 通過對材料進行測量、切割、打磨與凹凸結合連接兩個獨立構件[17]。明清時期的榫卯結構類型已超過百種,如龍鳳榫、燕尾榫、夾頭榫、粽角榫、走馬銷等,其中走馬銷主要用在羅漢床家具上,一般安置在兩個可裝卸構件之間,梯形榫頭從榫眼開大口處的位置插入再推向小口處的位置(圖5)。另外,雕刻師傅們在制作家具時,需要根據具體材料質地與設計要求量身定制各個方面的工藝,這也用到大量的理論知識并且?guī)в猩疃鹊乃囆g造詣需求。總之,明代家具是深度思考的產物,它的制作時刻尋求著“質”的提升,這源于明代商品經濟,得益于商品市場競爭帶來的不竭動力。具有深度性的理論思維和研究方法孕育了家具精品的涌現(xiàn)和發(fā)展,這些家具不僅僅是實用的物品,更體現(xiàn)了東方理性在各個學術領域、知識場域的深入探索。隨著市場化的加速,商品生產對信息、理論、知識逐漸渴望,這讓明代家具的產品樣式與制作工藝不斷相互促進、共同繁榮。

圖4 明代榫卯工藝

圖5 走馬銷效果圖
東方理性具有道德性的特征。明代家具設計體現(xiàn)出東方理性的道德性。其制作尊重和維護傳統(tǒng)美學的價值觀念,注重人倫和社會倫理,滿足人們對于美學和道德的追求,符合廣泛的社會價值觀,展現(xiàn)出典雅高尚的儒家風尚。儒家思想強調人倫,明朝社會也強調道德。明代社會各方面受到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規(guī)范和影響,例如,尊敬長輩、尊重師長,是明代社會最普遍的道德信仰。令人著迷的是,明代家具的工巧之間能看到這種倫理、秩序、和諧的藝術符號在其中。文人參與設計的藝匠之美和天然選料的自然之美結合結構簡單合理,連接巧妙牢固,集古、雅、精、麗、簡五種元素于一體。不管是椅類還是床類,其表面左右對稱,整體呈現(xiàn)中軸對稱形態(tài)的圖案,整體效果體現(xiàn)出儒家的“中和”思想,“吉祥”“福”等裝飾圖案體現(xiàn)出儒家的“入世”價值觀,官帽椅的官帽形態(tài)特征就是典型的“入世”思想的設計作品。步步高趕棖同樣如此(圖6),“步步高”的符號意義彰顯了設計師對于人生的樂觀追求,同樣具有“入世”色彩,這類家具表達了社會對于平安、和諧、富貴等現(xiàn)世利益的普遍追求[18]。“篆書”椅、“華表”屏風等,至今依然影響著當代家居設計。總之,明代家具具有道德性的特征,其來源于儒家思想,構成了蘊含于室內生活的普遍道德。

圖6 “步步高”趕棖
明代社會的東方理性基于對傳統(tǒng)文化和思想的發(fā)揚與傳承,并接納效率導向的實用主義思想的文化、價值觀,蘊含在明代家具中的文化內涵對東方理性進行了一定程度的反映,體現(xiàn)為整體性、均衡性、深度性和道德性,它對傳統(tǒng)社會文化影響重大。
東方理性是接納了實用主義和效率導向的儒家思想等文化。
東方理性來源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明代商業(yè)迅速發(fā)展,但相對于現(xiàn)代社會的商業(yè)方式,它在理性計算和科學技術方面還相對缺乏,其不同于韋伯之西方理性特征,存在獨特的思想文化特征。東方理性來源于對傳統(tǒng)文化和思想的發(fā)揚與傳承,尤其是儒家思想的影響。明代官員及知識分子普遍崇尚儒家思想,重視禮儀、人倫和道德。在這種思想影響下,明代社會的方方面面更多地受到傳統(tǒng)價值觀念與規(guī)范的影響,包括社會倫理、道德約束、傳統(tǒng)美學等。明代前期宣揚理學,后期宣揚作為理學分支的心學,從本質上看,都是對儒學思想的傳承和改良。它將儒學中的個人、社會、倫理道德等理念發(fā)展構成了完備的、系統(tǒng)化的哲學體系,并達到了邏輯化、真理化的目的,使儒學以理學之名成為統(tǒng)治階級所推崇的正統(tǒng)思想。心學發(fā)展階段,通過以泰州學派為首的群體,將統(tǒng)治階層崇尚的儒家倫理進入到老百姓日常生活的價值體系中,走到老百姓的室內生活中。大量學術活動、講教活動使儒家文化不再局限在書香門第和士官階層,同時迎合平民百姓對于日常生活的價值需求,使儒家倫理變得更接地氣,更具影響力[19]。以儒學為代表的精英文化瓦解,其文化內涵進入家家戶戶,成為大眾所接受并追求的文化內涵。得益于此,儒學的倫理走進了平民的室內生活,使明代家具不僅有代表著各類哲思的藝術符號,還有符合儒家倫理中禮儀要求的設計美學[20]。
同時,東方理性具有重視勞動和財富創(chuàng)造、注重實用性和效率的實用主義特質。不同于韋伯的工具理性,這種理性又更強調人與社會之間的互動與和諧,認為應該把個人與社會的利益統(tǒng)一起來,實現(xiàn)共同進步和共同發(fā)展[21]。儒家思想對其影響尤為深遠,理學主張“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儒家所講的仁、義等,都是為了社會共同利益的道德規(guī)范,人們注重的是彼此之間的合作和協(xié)調,該思想體系之下的實用主義和高效官僚制度,也為社會的長治久安和發(fā)展奠定了基礎。在此基礎上,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以人為本”“和而不同”等思想表達出了更深層次的含義,實用主義和效率導向的思想得到尊重和接納。明代的治理方針使得社會經濟穩(wěn)定發(fā)展,加上明朝中后期生產力水平和技術水平的迅速提高,人們逐漸形成了比唐宋更加注重實用性的價值觀。其次,明代出現(xiàn)了一批重視商業(yè)活動和工商資本的商人階層,商人的成功和財富創(chuàng)造為商業(yè)經濟的繁榮和社會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條件,也對社會價值觀和信仰教義產生了影響。商人精神的倡導和社會認可,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弘揚實用主義和效率導向思想的氛圍。心學的發(fā)展帶動了各種書院的興起,進而培養(yǎng)出眾多蘇杭和錢塘商人,他們注重效益,富有創(chuàng)新精神和致富決心。明代商業(yè)經濟的繁榮,促使人們思考如何提高生產效率和利用資源,改革稅收制度、開發(fā)新的商業(yè)渠道和扶持產業(yè),這些都需要精細的規(guī)劃和高效的執(zhí)行。經過商品化的明代家具在這一過程中從設計理念和設計方法上均得到重大提升。同時,明代也引進了一些西方思想和方法,如徐光啟翻譯了《幾何原本》,數(shù)學、地理、機械、天文等知識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當時的商業(yè)活動。這些思想和方法,進一步推動了人們追求效率、實用價值的品質,家具的實用價值進一步得到重視。在治理方面,弘治年間朱棣皇帝重視財政管理和軍事防御,推進了一系列以實效為導向的政策。李贄強調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弘揚從實際出發(fā)、追求實效的精神和思想,為包括家具在內的商品設計中形式與功能的結合提供了寶貴的思想財富[22-23]。
綜上,東方理性,即接納了實用主義和效率導向的儒家思想等文化的融合態(tài)社會思想,在明代社會盛行。在明代社會的獨特歷史條件下,這種思想滲透至作為商品的家具之中。明代家具的設計理念、思想內涵無一不在闡述來自明代社會的東方理性。
通過引入文化社會學的視角,本文將明代家具的表現(xiàn)和轉變進行了社會深層文化內涵的解讀。明代家具所內涵的獨特理性不同于韋伯所說的西方理性,是明代社會產生的東方理性,即接納了實用主義和效率導向的儒家思想等文化,從明代家具中通過整體性、均衡性、深度性和道德性四個維度得到反映。我國的家具設計應該把握明代家具的東方理性內涵,發(fā)揮其獨特優(yōu)勢,并將其獨特魅力展現(xiàn)在新時代的背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