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實相生 韻味無窮

張朝光 韓爽

“虛實相生”是中國古典美學的重要原則，也是詩歌鑒賞中常見的藝術手法。在中國古典詩詞中，虛實結合的例子比比皆是。它既豐富了詩歌的意象，又開拓了詩歌的意境，給人以廣闊的想象空間。

一、虛實的含義

《黃賓虹畫話錄》中寫道：“全局有法，境分虛實。”實境，用寫實的方法描繪所見之景，所聞之聲，又稱“物境”；虛境則是在實境基礎上創(chuàng)造出的審美空間，是對現(xiàn)實具體事物、景物、人物等畫面的豐富和拓展，聯(lián)想和想象是其內核，又稱“靈境”。

二、虛境的分類

詩歌中的“虛”境大致包括以下四類：

1、神仙鬼怪的幻境和依稀難辨的夢境。

李白在《夢游天姥吟留別》中描繪的畫面就是虛境。

詩云：“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霓為衣兮風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李白發(fā)揮浪漫主義的藝術天才，運用豐富奇特的想象和大膽夸張的手法， 向我們展示了一個亦虛亦實、變幻莫測的夢境，表達了對權貴功名的輕蔑、對邪惡的憎惡以及對自由光明的向往。

2、回憶和想象之境。

辛棄疾《丑奴兒書博山道中壁》：“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上闋以回憶入筆，少年時代辛棄疾，意氣風發(fā)，慷慨多志。上闋中的“愁”是“流水落花春去也”的閑愁，下闋寫盡被彈劾后的無奈與滄桑，徒有悲壯無奈的呼喊。虛與實相反相成，作者內心的煎熬已不再是個人的離愁別恨，而是憂國傷時之苦痛掙扎。言淺意深，別具一番情致。

3、設想的未來之境。

李商隱《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卻話巴山夜雨時。”前兩句由當下起筆，實寫未有期的失落，借眼前綿綿秋雨來抒發(fā)羈旅的孤寂。后兩句設想未來相聚后的歡愉，末句的“巴山夜雨”是虛境，以想象中美好的畫面來反襯如今的凄苦。兩次“巴山夜雨”，虛實相間，別有風情。姚培謙在《李義山詩集箋》中評說：“‘料得閨中夜深坐，多應說著遠行人是魂飛到家里去。此詩則又預飛到歸家后也，奇絕！ ”

4、想象中對方之境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詩歌前兩句直接以思鄉(xiāng)之情起筆，沒有任何的迂回，直奔主題。后兩句筆鋒一轉，將思緒放飛故鄉(xiāng)，遙想親人在重陽佳節(jié)登高懷遠，卻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兄弟。不直寫自己的孤寂愁苦卻寫親人的遺憾與惆悵，從對面入手，詩意反復跳躍。不直言思親，而其情自見，含蓄深沉。

三、虛實結合的意義

在虛與實的融合中，實境的描繪是根本，正所謂“真境逼而神境生”“實者逼肖，虛者自出”。虛境是實境的升華，引導著實境的方向，體現(xiàn)整首詩詞的藝術品位和審美追求，在整個意境中處于核心位置。

1、虛實結合抒情思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前兩句實寫，交代送別的時間、地點和行蹤。“煙花三月”時節(jié)，綠柳如煙，繁花似錦，春天的盎然生機盡收眼底，引起人們對揚州的向往，景中藏情。后兩句用白描手法勾勒了一幅江天帆影圖。既是景語又是情語。孤帆雖已遠逝，詩人卻久久佇立江邊，悵然若失。化實為虛，用江水涌向天際的情狀， 暗示朋友遠離后的空虛寂寥的心情。景物可摹，別情難遣。這首詩雖句句寫景，卻字字含情，以景顯情，情更深意更濃。

2、虛實結合見哲理南宋詩人葉紹翁《游園不值》：“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前兩句實寫自己的游蹤和猜測，情趣盎然。后兩句虛實結合，紅杏的艷麗多姿是實寫，用一“紅”字點染，美的情態(tài)需要我們的想象去完善，這是在實境的基礎上引發(fā)的第一層審美空間。實寫眼前紅杏，虛寫滿園春色，用小景襯大景，以少勝多，含蓄蘊藉，這是第二層審美空間。一“關”一“出”，春色沖破圍墻，溢出園外，繼而受到哲理啟發(fā)：“春色”是關鎖不住的，一切新生的美好的事物終將脫穎而出，它必會沖破世間束縛，迎來自己的光輝未來，這是第三層審美想象的空間。

3、虛實結合顯志趣陸游《卜算子詠梅》：“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上闋集中寫冬日梅花的艱難環(huán)境，無人賞識，猶自吐芬芳。“愁”起何處，沒有明確，卻給我們留下更多遐想，這是景外之致，正如吳喬在《圍爐詩話》中所說：“實做則有盡，虛做則無窮。”下闋贊頌梅花清高孤傲，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品格。詞人以花喻人，實繪梅花，虛寫自己。當時陸游主張北伐，屢遭投降派的打擊。

詩人借梅花表明，自己雖身處逆境，無論遭受怎樣的磨折，也要保持高潔的品格，絕不改變自己的氣節(jié)和操守。

4、虛實結合寄感慨唐代詩人陳陶《隴西行》：“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這是一首邊塞詩，第一句實寫將士們奮不顧身、奮勇殺敵的場景。第二句正面渲染戰(zhàn)爭的慘烈。“五千”是虛寫，成千上萬的將士馬革裹尸，戰(zhàn)死沙場，看似冷靜的敘述中寄寓著無盡的悲慟。第三句渲染無定河邊的嶙嶙白骨刺痛了雙眼，這里以實寫虛，一種無法抑制的悲苦痛徹心扉。第四句訴說閨中人夢中的期待。災難已經降臨，她卻毫不察覺，依然滿懷熱切的期待。詩人構思新穎，將“河邊骨”與“春閨夢”對照，一邊是現(xiàn)實，一邊是夢境。虛實相襯，尤顯得凄楚動人。

清朝唐彪在《讀書作文譜》中說得很精辟：“文章非實不足以闡發(fā)義理，非虛不足以搖曳神情，故虛實常宜相濟也。”虛實結合的藝術手法，以真實情境引發(fā)聯(lián)想和想象，為讀者提供更開闊的審美領域。所以，掌握這一藝術手法，有助于更好地鑒賞中國古典詩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