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初書法家張在辛存世著作《柏庭瑣言》,收錄了其晚年對藝術所思所感的內容。其中,《隸法瑣言》列《柏庭瑣言》十種瑣言之第五種,記錄了張在辛師從鄭簠的過程,亦是他學習隸書的經驗之談,這對于研究鄭簠隸書風格的形成以及清初隸書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前人對其關注甚少,文章通過對其存世著作《隸法瑣言》的研究,試圖更加完整地了解張在辛與鄭簠的交往,從而進一步厘清清初隸書的基本狀況。
關鍵詞:張在辛;鄭簠;柏庭瑣言
一、張在辛與鄭簠相識
張在辛與鄭簠的交往始于周亮工的介紹,周亮工在山東為官時,曾與張在辛父親張貞交情甚契。而后張貞攜張在辛南下訪友時,得以在南京與鄭簠相識。張在辛于康熙辛未年(1691)拜謁鄭簠,時鄭簠已70高齡,這些交往于張在辛《隸法瑣言》中均有詳細記載。《隸法瑣言》一卷收錄在《柏庭瑣言》,屬于札記體,全文2500余字,共17條,是張在辛晚年對于隸書學習的經驗談。文章首先闡述了漢隸至清隸的發展情況,其次記載了張在辛向鄭簠學習隸書的過程,第三部分是張在辛對于隸書技法與取法問題的總結。本文主要就其第二部分內容,即張在辛向鄭簠學習隸書的過程展開研究。
張在辛一生逍遙自在,在安丘城外筑有一園子,常與其弟張在乙、張在戌暢游其中,習書論道、品鑒古物。張在辛幼承庭訓、耳濡目染,后常隨父親張貞游歷天下,結識了周亮工、高鳳翰、金農、鄭簠等書法篆刻名家。張貞對鄭簠隸書表現出莫大的欣賞,張在辛在書法上師從鄭簠,專學《曹景完碑》,筆意古拙,功力甚深。
張在辛學識淵博,為時人所重。康熙六十一年(1722),他應青州太守之邀,攜長子張敬輿與父友安志遠之子安慧考修《青州府志》,這是張在辛父親張貞與壽光安志遠撰修而未完成的。后在張在辛的主持下,歷時9個月才得以完成此次史志編修,其內容翔實、文辭工整,被贈予“儒林碩望”匾額,一時成為佳話。張在辛的文學藝術修養還體現在詩詞、隸書、治印等多個方面,并分別進行了深入的學術研究,可謂成就卓著。
張在辛存世書法作品多為隸書,風格蒼穆雄渾、氣韻玄妙、隸篆參適、筆意高古。以張在辛41歲時拜師鄭簠為界,其學書歷程大致分為早期、后期兩個階段。張在辛在早期以臨習《曹全碑》《史晨碑》為主,書寫內容多為其父所撰《虎丘題名》《長女孟甫墓磚銘》《亡妻李孺人擴志》。以14歲(1665)時書寫的《募建平等庵碑》為例,雖然其筆法略顯稚嫩,但是筆力深厚,頗有大家之風。41歲時(1692)至金陵謁鄭簠學習隸書,此時鄭簠正值書法巔峰時期,對張在辛的書法轉型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張在辛后期的書風,將隸書參以篆書筆意,形成了法度嚴謹、結體凝重、遒勁渾厚的特點。代表書作有《朱子祠記》題額,還有《赤壁賦》《張祀園先生墓表》、隸書《背山臨源》《靜儉堂》、跋高鳳翰《甘谷圖》詩等。
《隸法瑣言》原文載:“余之謁鄭谷口先生也,在康熙辛未,先生已七十矣。在門墻日久,見先生日間以醫道應酬,入夜篝燈于墨稼軒中,作字正襟危坐,肅然以恭,執筆在手,不敢輕下。”
由此可見,張在辛在這一很長時期里都與鄭簠相處,知其日間以醫道應酬人,晚上研習書法,并記述了他作字時的狀態,敬慎且不輕易下筆,正襟危坐,肅然以恭,跟鄭簠隸書飛動跳舞的風格不一樣。
二、鄭簠教導習隸不可尚奇
鄭簠一生正值清朝鼎盛之際,不過他未曾出仕,而是一直以行醫為隱。于此之外,鄭簠尤工隸書,得到名重一時的當朝大學者朱彝尊、閻若璩等人稱贊,朱彝尊稱他“實為當朝隸書第一人”。可見鄭簠隸書在當時的影響之大,而其受到如此多的推崇,亦與他廣求、廣習漢碑有關。鄭簠曾指出:“非十年工夫,不能窮其奧旨。”鄭簠教授學習隸書,都讓學生入手《曹全碑》與《孔宙碑》。
“先生自言學者不可尚奇,初學隸,是學閩中宋比玉,見其奇而悅之。學二十年,日就支離,去古漸遠,深悔從前不求原本,乃學漢碑。”
鄭簠初學隸書是學習閩中宋比玉,見其奇特,一學便學了20年,隸書寫得越來越沒有古意,便開始學習漢碑,這時才感覺到平中出奇。由此告誡世人學隸書,古拙奇崛的藝術風格是要在日積月累學習經典中來的,不能初學時就一味追求。《隸法瑣言》中關于鄭簠藏漢碑也有記載:“先生生平專力于此,購求天下漢碑,不遺余力,見其家藏古碑,積有四櫥,摹擬殆遍。”由此可見,漢碑對于鄭簠隸書風格形成的重大影響(圖1)。
張在辛與鄭簠關于漢碑的討論,《隸法瑣言》中多有記載:“余問先生曰:‘江南漢碑共有幾處?先生笑曰:‘漢隸多在西秦東魯,山東人反問江南,何失近而求遠耶?大江以南,止有《校官碑》,在溧水縣明倫堂東墻下,此外無有也。”
張在辛與鄭簠談論到江南漢碑,鄭簠稱此處只有《校官碑》,在溧水縣明倫堂東墻下,其他地方就沒有了。談論到西秦之碑,鄭簠首先推崇學習《曹全碑》,這與其隸書風格追求有關。《曹全碑》是漢碑作品中秀美一派的典型,用筆逆入平出,以圓筆為主。運筆如順勢推舟,很少有大蹲大跳之筆,筆勢穩健;藝術風格婉麗綽約、明媚多方、姿態各異。
談到東魯之碑,鄭簠說:“東平有《衡方》《張遷》二碑,頗覺古雅。濟寧學宮第一可學者,《魯峻碑》并碑陰,俱有法度。《尉氏故吏人名》亦好,《景君銘》前后二碑,方嚴可愛。《武榮》《鄭固》兩碑,則稍樸略矣。”對這幾處東魯之碑,鄭簠都覺好。漢代隸書多在曲阜,特別是《史晨前后兩碑》(圖2),鄭簠推崇其為隸法之標準、學者之周行,且要想學好隸書,必須好好研習此碑。
《隸法瑣言》原文移錄如下:“漢隸多在曲阜。西漢隸字,只有靈光殿基數字,在太子釣魚池上。其法太古,筆勢莫可方物,點畫莫可端睨,商彛周鼎存之而已。若《孔謙碑》則太拙,《孔彪碑》則太易。其用筆圓活者,《孔宙碑》也有碑陰。用筆铦利者,《韓勅碑》也四面有字。《百石卒史碑》云是蔡中郎筆,平易近人,如學者之《小學》《孝經》,入手必讀。至于《史晨前后兩碑》建寧元年、建寧二年,有法則有筆意,有往必收,無垂不縮,所謂畫沙印泥,百法俱備者。此隸法之標準,學者之周行,若欲留心此道,宜寢食其中,不可須臾離也。”
關于漢代隸書翻刻的情況,《隸法瑣言》中說道:“漢隸翻刻者頗多,真定之《白石神君碑》,?城之《黃石公廟碑》,雖出后人之手,尚得神氣。如《析里橋劍閣銘》《夏承諸碑》(圖3),皆后之翻,不堪者,因其名而學之,則誤矣。”
三、張在辛對于鄭簠書風的傳揚
張在辛隸書師承鄭簠,而在清代初期,鄭簠所創新體隸書具有很大影響,多在江浙一帶及山東等地。張在辛師承鄭簠,可以說鄭簠隸書風格很大程度上通過張在辛的傳播而地域影響深遠。特別是在山東地區,受張在辛影響的書家,據史料分析有高鳳翰、張敬輿、朱文震等,這些書家與張在辛有著直接的關系,其隸書傳世作品風格又與張在辛多有相似。
高鳳翰與張在辛既是同鄉,又是至交,交往頗多。張在辛比高鳳翰年長33歲,他們以文會友,友情極深,其忘年交的情誼被傳為佳話,蒲松齡在《聊齋志異·張貢士》中就專門記載張在辛和高鳳翰的逸事。從可詢的資料記載中知道,高鳳翰先后多次去安丘張在辛家拜會。
第一次去安丘,是康熙五十年(1711),高風翰在《山中歲末圖》題跋中提及此次拜訪。高風翰從濟南,后到安丘,與張在辛的兄弟一起相聚,此時高風翰剛29歲,張在辛已經61歲。
第二次是康熙五十一年(1712),高鳳翰去安丘,特地與張在辛相見,并住在張家,期間多向張在辛討教并學習篆刻。張在辛為其篆刻印章共計30枚。同一年,張在辛父親張貞病故,高鳳翰前去吊唁,并賦詩《重過安丘吊張杞園先生》《哭祀園》等十多首詩。
第三次是康熙五十九年(1720),高風翰第六次參加濟南鄉試,在張在辛家留宿,并畫《杞城別墅圖》贈予張在辛。其后,張在辛為高鳳翰作《南村草堂圖》。
第四次是在雍正二年(1724),高鳳翰帶著《甘谷圖通景十二條》去安丘,請張在辛題跋。后又有高鳳翰贈張卯君廣文觀城。
高鳳翰到張在辛家中學習書法篆刻是常事,雖然我們沒有高鳳翰或張在辛后人記載高鳳翰學師張在辛的證據,但從高鳳翰與張在辛的交往時間段來分析,此時的高鳳翰隸書應當師承張在辛。
高鳳翰傳世隸書風格很多,如山東博物館館藏的《讀書銘》立軸、四川博物院收藏的《山水卷題詩》等。高鳳翰隸書結字偏扁方,筆勢飛動,與張在辛隸書風格相似。
除高鳳翰外,受張在辛隸書風格影響的還有張敬輿、朱文震、聶際茂等書家。張敬輿為張在辛兒子,今山東博物館所藏他的真跡,其中隸書作品立軸書風注重沉厚、用筆蒼勁有力,風格與其父張在辛如出一轍,由此可以得知其受張在辛影響,學習鄭簠隸書。
聶際茂,號松巖,山東長山(今鄒平)縣人,乾隆二十六年(1761)恩貢,《續印人傳》中記載:“寄情鐵筆,師安丘張卯君。”可知為張在辛弟子,受其隸書風格影響。
再有清代書家朱文震,傳世作品數量較少,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畫中十哲附題名》(圖4),書風與《曹全碑》極為相似,與張在辛、鄭簠等留存的作品書風很像,這肯定是受張在辛風格的影響。
由此可見,張在辛對后世的影響多集中在山東等地,并形成了清初以學習《曹全碑》為主的隸書書風,為清中晚期篆隸書的發展及碑學的興盛,有著承前啟后的奠基作用,特別是鄭簠去世后,張在辛對于傳播鄭簠隸書風格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參考文獻:
[1]汪啟淑.續印人傳(卷一)[M].清道光二十年,海虞顧氏刻本.
[2]高鳳翰.南阜山人詩集類稿·卷二《湖海集》[M].清乾隆二十八年刻本.
作者簡介:
段美婷(1994—),女,苗族,湖南懷化人。碩士,武昌工學院藝術設計學院。研究方向:書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