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冬梅,白 倩,卞 鷹
1 澳門大學中華醫藥研究院,澳門,999078;2 澳門大學中藥質量研究國家重點實驗室,澳門,999078;3 澳門大學健康科學學院公共衛生及醫藥管理學系,澳門,999078
人口老齡化為世界各國帶來巨大負擔,如勞動人口不足導致的經濟增長緩慢、儲蓄率下降、長期護理需求增加以及為建立公共養老體系導致的政府財政短缺,準確計算人口老齡化負擔有助于各地政府完善對老年人口的經濟支持方案以及社會福利。過去,研究常用老年撫養比(old-age dependency ratio, OADR)來衡量老齡化負擔,是指每100個65歲及以上人口(老年人口)與15-64歲人口(勞動人口)的比值,意味著每100個勞動人口需要撫養的老年人口數[1]。然而,傳統老年撫養比僅納入年齡相關的人口統計數據,忽視了其他社會因素。
香港與澳門在人口特征上有許多相似之處,低生育率、結婚年齡推遲、非婚家庭的增加、預期壽命的增長和極大的人口密度為兩地制定老齡化政策帶來了巨大挑戰[2-3]。世界銀行數據庫數據顯示,香港在1983年進入老齡化社會(老年人口占總人口比重超過7%),并在2013年過渡至老齡社會(老年人口占總人口比重超過14%),澳門則在1994年進入老齡化社會。據估計,到2031年,澳門將進入超老齡社會(老年人口占總人口比重超過20%),老年人口比重達到22.4%[4]。若只考慮年齡,人口老齡化為港澳政府帶來了看似不可逆的財政壓力。
勞動人口的受教育程度及老年人健康狀況均為人口異質性與社會經濟發展的基本指標[5],勞動人口的受教育程度和老年人口的健康分別影響老齡化社會的撫養能力和負擔[6]。一方面,受教育程度高的勞動人口可提供更多代際轉移資金以扶助老年人口;另一方面,改善老年人口健康可以減輕老齡化負擔[7],隨著香港和澳門教育及醫療水平的提升,納入這兩個因素計算老齡化負擔有助于政府從教育和健康兩方面制定人口政策,以應對日益嚴峻的老齡化挑戰。Kye在2016年計算了韓國2000-2010年的教育-健康調整老年撫養比(education-health adjusted old-age dependency ratio, EHA-OADR),并將加權教育-健康調整老年撫養比(weighted education-health adjusted old-age dependency ratio, WEHA-OADR)與傳統老年撫養比進行了比較,結果顯示WEHA-OADR的增長較慢[8]。2021年,熊佳軍等延續Kye的研究,使用EHA-OADR和WEHA-OADR比較了中國內地、日本和韓國的老齡化負擔,提出傳統老年撫養比可能低估了老齡化對發展中國家帶來的影響[9]。目前,尚未有從教育及健康角度比較港澳人口老齡化的研究。本研究先收集傳統老年撫養比評估港澳人口老齡化負擔,再計算EHA-OADR和WEHA-OADR,進而討論教育-健康調整角度下的港澳老齡化負擔,為兩地政府應對老齡化及發展長遠樂齡社會提供參考。
從世界銀行數據庫(https://data.worldbank.org/)獲得了香港和澳門1981-2021年的老年人口、勞動人口及老年撫養比數據,并從香港政府統計處的綜合住戶調查和澳門統計暨普查局的年度就業調查獲取了港澳勞動人口的受教育程度統計數據。由于可行性較強且有助于預測死亡率,自評健康被大量應用于政策制定和學術研究[10-11]。港澳政府約每10年對老年人口進行1次自評健康調查,研究選取了最近2次的調查結果。其中,澳門的2004年和2016年的自評健康數據來自社會工作局的《澳門長者長期照顧服務需求評估報告》和衛生局的《澳門健康調查-2016》;香港的數據則來自衛生防護中心2004年和2015年的《人口健康調查報告書》。自評健康結果中的“好、很好和極好”被定義為“健康”“一般、差和非常差”為“不健康”。
為更準確計算人口老齡化負擔,Sanderson和Scherbov提出了測量人口老齡化的特征方法,納入了其他社會經濟因素,如預期壽命和死亡率,為老齡化政策制定提供了新思路[12]。受此啟發,Kye提出教育-健康調整老年撫養比(EHA-OADR),納入了勞動人口教育及老年人口健康[8]。根據Kye的描述,以有無受過高等教育來劃分勞動人口,用“健康”與“不健康”來劃分老年人口,據此分類,可以計算出以下4個EHA-OADR系數:
(1)
(2)
(3)
(4)
其中,Eh表示健康老年人口數,Euh表示不健康老年人口數,WKnt是未受過高等教育的勞動人口數,WKt表示受過高等教育的勞動人口數。上述4個系數將老年撫養比分成了4個部分,即不同受教育程度的勞動人口需要撫養的健康或不健康的老年人口數。然而,由于EHA-OADR難以與老年撫養比直接比較,4個EHA-OADR公式被加權合并為加權教育-健康調整老年撫養比(WEHA-OADR),其公式如下:
(5)
其中,Wh、Wuh、Wnt和Wt分別指分配給Eh、Euh、WKnt和Wt的權重。
WEHA-OADR的計算及權重的設定建立在2個基礎上。在群體層面,健康的老年人口比不健康的老年人口給社會帶來的負擔少(Wh≤Wuh),受過高等教育的勞動人口比未受過高等教育的勞動人口對老年人口提供更多支持(Wnt≤Wt)。當由老年人口健康水平影響的老齡化社會負擔與因勞動人口受教育程度影響的老齡化社會支持沒有差別時(Wh=Wuh,Wt=Wnt),WEHA-OADR的數值應與傳統老年撫養比一致。因此,4個權重的設計應滿足Wt+Wh=Wnt+Wuh。權重的設計有2種方法:其一,通過政府報告或實證研究獲得健康及不健康老年人口支出比,從而確定Wh和Wuh,通過取得受過或未受過高等教育的勞動人口的收入比來確定Wt和Wnt;其二,可應用假設權重。例如,假設健康的老年人口比不健康的老年人口給社會帶來的負擔要少10%,那么Wuh就被設定為1.0,Wh則為0.9。同時,為滿足Wt+Wh=Wnt+Wuh,可將受過高等教育的勞動人口的支持力的權重(Wt)定為1.1,未受過高等教育的勞動人口支持力的權重(Wnt)則為1.0。研究采用假設權重的方法,因為比起實證權重,同時設立多個遞增性的假設權重更能體現WEHA-OADR的變化趨勢。
在2021年,香港和澳門的老年撫養比分別為27.8和17.5(圖1)。1985年,香港老年撫養比超越澳門,二者差距不斷增大,并在2010年達到最大;2010年,每100個香港的勞動人口需要撫養17.2個老年人口,而澳門為8.5個。增速上,香港的老年撫養比年增長率較平穩,在過去30年維持在0%-6%,未出現過負增長;而澳門在1997-2010年,老年撫養比為負增長,從10.7下降到了8.5,但在2011年后增速變快。2008年是港澳老年撫養比變化的第一個轉折點,兩地均在2008年左右達到老年撫養比的增長率最低值,香港在2008年老年撫養比增長率為0%,澳門則在2007年達到最低值-2.66%,而后反彈。2011年是港澳老年撫養比的另一轉折點,在這一年,澳門的增速超越香港并逐年升高。2014年,澳門的老年撫養比年增長率首次超過了6%,并在2018年達到了8.50%的峰值,香港則在2020年達到了5.56%的峰值。
教育-健康調整視角下(表1),2003-2015年,即進入老齡化社會的第20年至32年,香港僅OADRuh_t從39.0下降至29.6;其余3個EHA-OADR系數均上升,其中,OADRh_nt從8.0上升至15.2,OADRh_t從21.8增長至25.3,OADRuh_nt從14.3增長至17.8。2004-2016年,即進入老齡化社會的第10年至第22年,澳門的OADRh_nt和OADRuh_nt上升,前者從3.9上升至4.3,后者從7.4上升至13.6;而OADRh_t和OADRuh_t下降,前者從21.7下降至8.2,后者從41.5下降至26.2。香港與澳門的WEHA-OADR均小于傳統老年撫養比,降幅隨權重增大而增大(表2)。經教育-健康調整后,2003年,香港老年撫養比為16.3,WEHA-OADR降幅在6.2%-17.5%;2015年, 其老年撫養比為20.6,WEHA-OADR降幅在8.0%-22.5%。2004年,澳門老年撫養比為9.5,WEHA-OADR降幅在4.4%-13.8%;2016年,其老年撫養比為11.8,WEHA-OADR降幅在5.9%-16.1%。

表1 香港、澳門的老年撫養比(OADR)和教育-健康調整老年撫養比(EHA-OADR)

表2 香港、澳門的老年撫養比(OADR)和加權教育-健康調整老年撫養比(WEHA-OADR)的比較
從傳統老年撫養比來看,香港的老齡化負擔遠重于澳門,但澳門的波動更大。2008年是港澳老年撫養比變化的第一個轉折點,根據過往研究,這可能與 “戰后嬰兒潮”(戰后嬰兒指在二戰以后十余年出生的嬰兒)及環球金融危機有關[13-15]。1966年,年齡在19歲及以下的人口占香港總人口數的50.5%,而2011年,年齡在45-64歲的人口占香港總人口的27.1%;1970年,澳門年齡在5-24歲的人口占總人口的54.31%[16],在2020年,年齡在55-74歲的人口仍占澳門總人口的23.5%[17],隨著戰后嬰兒變老,老齡化負擔也加重。此外,2007-2008年,環球金融危機爆發,這場金融危機導致了港澳勞動人口的下降,也進一步加劇了老齡化負擔。2011年是港澳老年撫養比的另一轉折點,在2011年前的人口紅利期,澳門應對老齡化問題的舉措更有效,而2011年后,香港對人口老齡化控制更平穩。2011年前,澳門連續13年的老年撫養比負增長可能與經濟發展有關,2000年,澳門扭轉了回歸前連續4年的經濟負增長,并在其后保持連年增長,經濟的發展帶來更多就業和移民機會,2003-2008年,澳門人口凈遷移率(每1000個居民中移民入境的人數和移民出境人數的差值)在10.05-53.28,同期香港的人口凈遷移率僅為-0.17-6.66,故當時澳門的人口老齡化問題沒有像香港那樣明顯[18-19]。而到了2011年,港澳兩地均面臨戰后嬰兒的退休及勞動人口增長放緩,應對人口老齡化的政策調整變得尤為重要[13]。
香港老齡化負擔變化相對平穩主要得益于2010年后相對穩定的投資移民政策、內地產子政策及優秀人才引進政策,在2010年,香港凈遷入人口已達1.67萬人,且呈上升趨勢,預計到2050年將達到3.96萬人[20]。此外,在2015年,香港特首《施政報告》中就人口政策提出“五大策略”以進一步應對人口老齡化。反觀澳門,在2010年后,老年撫養比持續升高,原因可能是在遭遇經濟危機后,澳門勞動人口的增長不如老年人口的增長快。世界銀行數據顯示,在2011-2018年,澳門的老年人口平均增長率為7.70%,香港為4.13%;同期,澳門的勞動人口平均增長率為1.07%,香港為1.87%。除經濟危機外,長期的低出生率不利于補充勞動人口,這也加重了澳門的老齡化負擔[4]。
3.2.1 教育-健康調整老年撫養比。澳門教育發展緩解老齡化負擔,香港醫療資源壓力大。在教育-健康調整角度下,香港與澳門的教育-健康調整老年撫養比變化呈兩種模式。香港僅OADRuh_t下降,OADRh_nt、OADRh_t和OADRuh_nt均上升,這種模式與過往關于日本的研究結果一致[9],也就是說,除不健康老年人口為受過高等教育的勞動人口帶來的負擔減少外,其余3組教育-健康調整老年撫養比均增大。在香港或日本這樣老齡化進程長于30年的國家和地區,一方面,隨著醫療水平改善,老年人口的預期壽命提高,故老年人口數越來越多,尤其是健康的老年人口;另一方面,增多的老年人口也給勞動人口帶來了撫養壓力。對比香港,澳門的OADRh_nt和OADRuh_nt上升,OADRh_t和OADRuh_t下降,這種變化模式與過往研究的中國內地的模式一致,這源于高等教育快速發展[9]。在2004-2016年,澳門勞動人口高等教育率翻了1倍,從15.1%升至34.2%,與香港差距明顯縮小。在20世紀80年代,由于殖民地政府及民間的不重視,澳門沒有任何高等教育機構。在1999年后,澳門回歸祖國促進了經濟的騰飛,高等教育也隨之快速發展,在2008年,澳門已有10所高等院校,另外,自2007/2008學年起,澳門政府為學生提供15年的免費教育,比香港多3年,政府對初等教育的大力補助也讓更多學生有機會接受高等教育[21-22]。隨著澳門經濟轉型,知識經濟也使得勞動市場傾向于錄用高學歷應征者,一些官方及民間團體提供的助學機會也充分調動了澳門民間提升學歷的積極性[23]。
根據過往研究,增加的老年人口給香港社會帶來的撫養壓力主要體現在醫療資源上[24]。目前,香港的醫療體系為政府為主市場為輔的二元體系,其中,公營系統主要提供基本醫療,分為由家庭醫生和藥劑師等提供的“基層醫療”、由基層醫療服務醫生轉介并由醫院提供的“中層醫療”,以及由醫院專科醫生提供的“第三層醫療”,約90%的住院服務由公營系統提供;而香港的收費門診服務則有70%由私營系統提供,這為市民提供了選擇高質量醫療服務的機會[18, 25]。過往公私互補的醫療體系保障了大部分香港老年人口的基本健康,然而,由于老年人口貧困和長期護理系統失衡[26],香港政府需要制定可持續的長期護理方案,以促進家庭護理和社區護理的發展,并為老年醫療及長期護理服務建立可行的融資機制。而對于澳門,為保持勞動人口高等教育率帶來的優勢,應繼續貫徹“教育興澳,人才建澳”方針。然而,由于澳門人口密度過高,難以像香港一樣積極推行人才引進。目前,提高澳門勞動人口教育水平的主要方法依然是通過公帑資助和自資院校增加對高等教育的補助,同時大力發展初等教育,令更多本地青少年有能力升讀大學并補充未來的就業市場。
3.2.2 加權教育-健康調整老年撫養比。香港繼續加強人才引進,澳門積極發展跨境醫療。香港與澳門的加權教育-健康調整老年撫養比均小于傳統的老年撫養比,香港的降幅大于澳門。這說明在同時考慮教育及健康后,香港應對老齡化負擔的整體能力強于澳門。反觀澳門,雖然高等教育的提升有效緩解了部分老年人口的撫養壓力,但由于澳門老年人口健康率不如香港,其加權教育-健康調整老年撫養比降幅較低,提示澳門現有的醫療資源不足以應對加劇的人口老齡化。
本世紀以來,香港注重以人才引進的方式提高勞動人口數及其受教育水平。在2003年,香港政府首次提出“輸入內地專才和優才”“從內地來港定居人士——單程證計劃”以及“技術移民”等政策。而2015年的香港人口 “五大策略”進一步增加了高等教育與職業教育課程與學位數。未來,香港可繼續優化已有人才引進計劃,同時鼓勵境外的香港居民回港發展。而對于澳門,面對急劇增長的老年人口和有限的土地,澳門現有的衛生體系較為疲軟[27]。在澳門,65歲及以上居民可免除公立醫院的所有醫療費用。從20世紀80年代起,澳門政府已建立起一套針對老年人口的初級衛生保健及社區護理體系,其中包括衛生局下轄的8個衛生中心、2個衛生站及1個老人保健站,以及澳門政府資助的18家養老院和3家長者綜合服務中心。然而,看似完備的醫療系統并不足以應對人口老齡化。澳門僅1家公立醫院,無論是要去公立醫院就診或住院還是入住養老院,老年人口可能需要等待數周或數月。澳門土地面積是香港的1/33,人口密度卻是香港的近3倍,極其有限的地理面積及醫療資源可能使澳門難以應對不斷增長的老年醫護需求,在粵港澳大灣區擴展醫療及護理服務可能是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27],隨著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的建立,澳門與廣東政府正對跨境福利協商,冀居住在珠海橫琴的澳門居民可購買內地的養老保險及醫療保險,同時保留在澳的醫療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