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謝晉誕辰百年，回首時代巨子赤子之心

海風

2023年是電影藝術家謝晉一百周年誕辰。作為20世紀中國最有影響力的電影藝術家之一，他對時代的書寫、對人民的關注、對創作永不停歇的創新，使他的作品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成為永久的經典。近日，第25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期間舉辦了以“時代巨匠 百年回首——紀念謝晉誕辰百年”為主題的金爵電影論壇。眾多謝晉導演生前的好友、合作者、研究者和學生后輩齊聚一堂，探討謝晉的藝術人生以及他在中國乃至世界電影史上的獨特地位。

時代先鋒，只爭朝夕

2018年在中共中央、國務院召開的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大會上，謝晉被授予“改革先鋒”的光榮稱號，也是唯一獲此殊榮的中國導演。他在超過半個世紀的創作生涯中，留下了36部優秀的影片，成為中國改革開放、發展進步的見證者。

“謝晉導演是上海電影的豐碑，也是中國電影的旗幟。”中國文聯副主席、上海市文聯主席、演員奚美娟說。在她看來，探討謝晉在電影史上的地位和意義，分享他的精神號召力與人格魅力，為當下電影創作提供新的靈感和養分，是今天我們對謝晉導演最好的緬懷與致敬。

謝晉對現實主義題材的堅守，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對作品思想含量、藝術激情和時代風采的要求，是留給當下文藝工作者的寶貴經驗。奚美娟記得人民藝術家秦怡曾說，“謝晉雖然離我們而去了，但是他的藝術之幕卻不會落下。他是一顆恒星，這顆恒星不僅會永遠定格在他畢生酷愛的電影銀幕上，更會永遠閃耀在祖國繁星璀璨的藝術天空中。”

中國電影家協會分黨組副書記、秘書長閆少非指出，謝晉的作品從“時代之變、中國之進”中提煉主題、講述故事、塑造角色，把對藝術的真實熱愛和執著追求巧妙地融入每部作品，從細處著眼，以真情動人，至今讓人思之難忘。

謝晉曾在紀念謝晉從影50周年的會上朗讀寫給自己的信：“今天我和大家一樣高興，又想對被祝賀的謝晉說幾句嚴肅的話：‘謝晉，你可以有一點興奮，但不要過于興奮。從影50年，拍了35部影片，至少說明你沒有虛度年華，浪費光陰，但是你不覺得日子過得太快嗎？一眨眼50年過去了，你一直說至今你還沒有拍出最好的影片。你還有多長時間？三年？五年？總之沒有50年了。所以，你不要太興奮，你要只爭朝夕，把握好每一天，每一小時，兢兢業業，踏踏實實，拍好電影。”這一場景讓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上海市文聯副主席、上海電影家協會主席任仲倫印象尤為深刻。“上影老廠長徐桑楚說：只要廠里有燈光，一定是謝晉在讀書。”任仲倫記憶中，謝晉導演對創作始終兢兢業業。“我在讀大學時，曾經閱讀過謝晉研究意大利電影《羅馬11點》的筆記，整整3萬字。謝晉的成功不是輕而易舉的。他具有夸父逐日的精神。”

導演鄭大圣從小就在上影廠長大，第一次看拍電影，進的就是謝晉導演的片場。讓他驕傲的是謝晉導演的《天云山傳奇》里女主角的胖兒子身上穿的那件毛衣，是他的。在鄭大圣眼中，無論潮起潮落，謝晉導演的作品始終像礁石一樣屹立，“為什么現在隔著更遠輩分的觀眾依然愛看他的電影？我只能感嘆，他是時代的先鋒，拍的是時間的電影。”

金杯銀杯不如觀眾的口碑

謝晉導演曾經說過：“如果我走了，人們會忘記我，這不要緊。如果大家還記得我的電影，一部或者兩部，我這一生就沒有遺憾了。”在書寫時代時，謝晉始終以老百姓的真實生活為切入點，一句“金杯銀杯不如觀眾的口碑”道出了他為人民創作的理念。這不僅深深印證在他的行動中，也被時間證明了。在六十多年的創作生涯中，他始終關注時代、書寫人民。從早期的《女籃5號》《紅色娘子軍》《舞臺姐妹》，到后來的《天云山傳奇》《牧馬人》等等，他對歷史、社會、人性的關注與思考，影響了無數觀眾。

“謝晉的經驗是值得珍視的。比如，他對于現實生活的深入觀察和對人物塑造的講究；比如，他對深入生活的強調，甚至苛求。再比如，謝晉電影有條經驗：編劇堅持用成熟的作家，重視成熟的文本，演員則大膽使用新人。”在任仲倫看來，謝晉作為新中國成長起來的那代導演，他們的藝術生命中融合著那個時代的特有特征和生活氣息：他們以激情擁抱火熱生活，他們以熱情展現百姓命運，他們不熱衷表達自我，而熱情表現社會進步。“他們善于把思想變成通俗易懂的故事，不會把影片搞成哲學或寓言來難為觀眾。他們傳承中國電影傳統，不久他們變成了傳統。”

導演、編劇、電影監制黃建新在事業起步階段就得到過謝晉的鼓勵，但更讓他難忘的，還是老百姓對謝晉發自內心的認可。2008年謝晉去世，黃建新趕赴上海參加追悼會。盡管到得很早，但現場站滿了從全國各地自發趕來的影迷，他根本擠不進去。“我聽到江浙一帶的不同方言，甚至還有東北話，觀眾希望能和謝晉導演做最后的告別。我拼命擠進去，看到大廳里掛著他帶著笑容的遺像，大家的眼淚唰唰往下掉，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一個真正藝術家的偉大。”

導演、監制吳思遠記得，在電影交流活動中謝晉特別喜歡講話，大家也都愛聽他講，“他講話很吸引人，非常有道理，我至今還記得他的金句。當大家討論起什么是好電影，有人說藝術，有人說攝影，謝晉說，‘能留下來的就是好的電影。現在來看，謝晉的電影留下來了。”

為中國電影的發展產生重大影響

今年是上海國際電影節誕生30周年，而對于上海國際電影節，謝晉在生前也投注了大量熱情。他曾擔任首屆金爵獎評委會主席。正是在謝晉和諸多電影人推動下，上海國際電影節得以蓬勃發展，知名度和影響力不斷提升。中國臺灣導演王童曾憑借《無言的山丘》獲得第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最佳劇情片獎，時任評委會主席的謝晉給王童留下了深刻印象。“我5歲多離開上海，50多歲回上海來領獎。我始終非常尊敬、喜愛謝晉導演，像他這樣偉大的導演，拍的都是靈魂的電影”。

吳思遠難忘于1992年在中國香港召開的由海峽兩岸暨香港電影人參加的第一屆“電影導演研討會”。這場由謝晉、吳思遠、李行三位導演共同推動的研討會，開啟了眾多電影人的交流與合作，為中國電影的發展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對于中國電影產業發展，謝晉也起著很大的推動作用，黃建新舉例道，“他在拍攝《鴉片戰爭》時取景橫店，從客觀上助推了橫店影視的起步與發展。”

中國臺灣學者、教授和電影監制焦雄屏曾經在美國的課堂上給學生播放謝晉執導的電影《牧馬人》，“大家一直掉眼淚，班上的男生都愛上了女主角李秀芝。他就是一個時代的代言人”。在她看來，謝晉在影片中所構建的儒家思想下，帶有理想境界和高尚道德感的中國傳統社會，引起非常多共鳴。他不僅保持著創作的融合與創新，也始終傳遞著一種直面人生、直面困境卻依然保持希望的態度。焦雄屏透露，1989年侯孝賢的電影《悲情城市》在第46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上獲得了最佳影片金獅獎，這也與謝晉有關。當時謝晉正是主競賽單元的評審團成員之一。在爭取金獅獎的關鍵時刻，也是謝晉大力向評委推薦，由此改變了中國臺灣的電影史。

日本東京大學綜合文化研究科名譽教授刈間文俊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從事中國電影的字幕翻譯以及研究工作，曾經翻譯了《紅色娘子軍》和《青春》的日文字幕，以及后來的《舞臺姐妹》的劇本底稿。他回憶，1982年在意大利舉辦的第一個中國電影回顧展上，放映了120部中國電影，他在那里看了謝晉的《一場風波》，“雖然這部電影講的是20世紀50年代普及婚姻法的故事，但我真的感覺這就是典型的海派電影，我當時已經看了一些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上海電影，發現它們是一脈相承的。”刈間文俊還記得20世紀80年代，《芙蓉鎮》在東京一家檔次最高、專門放藝術電影的影院里放了20周，創了當年紀錄，這是此前歐美電影都達不到的。“《芙蓉鎮》在日本的影響力特別大，也確立了中國藝術片、中國電影在日本的市場地位。”在他心中，謝晉的作品是了解中國最好的“教科書”，“他的電影拍攝的就是中國幾個最關鍵的歷史時刻”。

永遠年輕，永遠在電影藝術上不斷攀登

一直不斷突破自我、堅持探索電影藝術，謝晉導演在大家的心目中永遠那么年輕。同時他也總是無私地向學生分享自己的經驗和思考，傾注心血，培養未來電影人才。

黃建新印象中，謝晉像個老小孩，心態很年輕，“謝晉導演可好玩了，他耳朵有點背。有人和我說你平時說話他聽不到，但是你想悄悄議論某些事，他一定能聽到。我不相信，故意跑到他耳朵邊上說‘謝晉導演那天態度不好，他眼睛就轉過來了，把我腦袋拍一下。他創作了那么多偉大的作品，生活中卻讓你感到無比親近，又無比崇高，所以我們尊敬他。”

作為“謝晉-恒通明星學校”第一屆畢業生，陳思誠當年是奔著學習表演去報考的。后來他成長為導演、編劇、演員、監制，他坦言，這段學習經歷一直影響著他。“當年少不經事，我們眼中的謝晉導演就是個樸素的老人家。現在回頭看，他的導演手法，他對各種藝術類型的涉獵，他始終堅持大膽先鋒的藝術探索，都對我們有太多啟發。”

導演石曉華曾經擔任謝晉副導演長達七年時間。她回憶，當時她在工廠，謝導把她借調到他身邊開始做場記。“他教給我們的很多東西都是書本上沒有的。”在石曉華心中，謝晉導演永遠像20多歲的青年人，對電影藝術孜孜不倦地探索。“比如說他拍攝的電影樣式、風格之多，別的導演很難跟他相比。他拍藝術性紀錄片，像《黃寶妹》，是人物自己演自己，再用電影藝術再現出來；他還拍過戲曲片，他給我們提要求，如何用電影語言來表現戲曲的程式化，打破舞臺的界限；他還想拍交響樂《智取威虎山》，對于音樂怎么用電影語言表現，也是他的一個探索的方向，后來這個戲由于種種原因沒拍成，但是他提出，無伴奏合唱怎么來表現？尤其是在那個特殊年代，專業書都沒有，他就去研究什么叫無伴奏。他對電影涉及如此之多，也是在中國電影絕無僅有的。他給我的印象就是永遠年輕，永遠在電影藝術上不斷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