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艾智庫實體經濟研究組
制造業是國際經濟競爭乃至綜合國力競爭的主戰場。2020年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不僅給制造業帶來極大挑戰,也讓人們重新認識了產業鏈供應鏈安全的極端重要性。疫情等因素沖擊下,全球制造業格局正處于歷史性的快速演變之中,無論是發達經濟體還是新興經濟體均在搶占制造業競爭高地。艾利艾智庫從多個維度分析觀察了全球制造業發展格局變化及最新的動向。
當下全球經濟復蘇遭受通脹、地緣政治沖突和美國加息效應等困擾。雖然2023年一季度全球制造業復蘇態勢略好于2022年第四季度,但仍面臨全球經濟下行風險帶來的壓力。相比之下,中國復蘇勢頭好于歐美。當下,全球在產業鏈供應鏈領域的爭奪趨于激烈,歐美制造業大國紛紛出臺政策謀求競爭優勢,并推動本土化與減少對華依賴,一些新興經濟體正在努力吸引從中國轉移出來的制造活動,如何應對也是挑戰。當前,我國制造業增加值已連續多年居世界第一,在全球產業體系中的地位舉足輕重,規模優勢依然突出,但與周邊發展中經濟體相比,成本優勢減弱,產業分流和轉移處于正在進行時,同時面臨以美國為首發達國家供應鏈“回流”和利用所謂“友岸外包”打造“排華供應鏈”的嚴峻挑戰。
管窺2022年全球產業轉移整體態勢
當前,全球產業格局正在經歷調整和重塑,產業轉移成為關注焦點。作為全球最大消費國,美國的進口數據是觀察全球產業轉移的一個重要依據,過去幾次產業大轉移基本都能通過美國自各國進口份額的變化得以體現。
美國商務部經濟分析局(BEA)數據顯示,2022年美進口商品總額為32768.8億美元,歐盟超越中國大陸成為美國第一大進口來源地,印度代替愛爾蘭成為美國第十大進口來源地,越南列第七,與2021年一致;其他國家(地區)排序不變(見表1)。其中,中國大陸下降幅度最大,加拿大上升幅度最大。
目前,越南被視為全球供應鏈重組、分流中國制造業的一個重要地區。從歷史看,2012年越南列美國進口第二十一;2013年列第十八;2014年列第十七;2015年列第十四;2016—2018年,均列第十三;2019年越南成為美國第八大進口國,位于韓國之后;2020年越南超越韓國成為美國第七大進口國,位于德國之后;2021年、2022年越南均保持美國第七大進口國位勢。從第二十一升至第七,越南用了8年時間,平均每年約升兩個位次,顯示越南在美國乃至全球出口市場中地位上升。2022年美國從中國進口商品總額為5375.0億美元,約占美國進口商品總額的16.4%;美國從越南進口商品總額為1275.3億美元,約占美國進口商品總額的3.9%。從總量看,美國從中國進口的商品總額是越南的4倍多,越南與中國有很大差距。但從同比增速看,美國從越南進口商品的增速快于中國。2014年美國從越南進口商品總額同比增長24.2%,中國同期為6.4%;2019年美國從越南進口商品總額同比增長35.2%,為2014—2022年間最高增速,中國同期為-16.6%,為2014—2022年間最大降幅;2022年美國從越南進口商品總額同比增長25.1%,中國同期為6.4%。2014—2022年,美國從越南進口商品的年復合增長率為17.85%,從中國進口商品的年復合增長率為1.98%。
美國科爾尼咨詢公司(Kearney)2023年3月發布的《2022年美國制造業回流指數》報告稱,2022年美國從中國、印度等14個亞洲國家和地區進口的工業制成品,占美國制造業總產值的比重從2021年的14.9%降至14.1%,是自2019年以來的首次下降。
該報告稱,在企業的一系列供應鏈重構戰略選擇中,“回流”美國是近一年來勢頭最強勁的選擇。根據調研結果,2022年希望把生產轉移到離美國市場更近地區的CEO占比達71%,2021年為36%;46%的受訪CEO預計將在未來3年內實施“回流”戰略,2021年為34%;不考慮“回流”的CEO僅占4%,2021年為22%。知名民調機構哈里斯民意調查(Retail Brew & Harris Poll)2022年7月進行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美國約48%的受訪消費者愿意為購買美國商品支付10%—20%的溢價。
該報告同時指出了企業“回流”美國面臨的難題:一是越南、印度對企業的吸引力要大于美國。受訪的消費電子公司表示,亞洲在全球產業鏈體系中占有重要地位,將生產完全遷離亞洲尚不具備可行性,越南和印度是除中國之外的最佳選擇;二是新環境下的產品質量問題或將影響企業未來業績;三是勞動力問題。科爾尼2022年第四季度的調查結果顯示,約一半的受訪企業認為很難填補在美國進行生產的熟練工人缺口,即便是一些最基本的崗位,也要花1到3個月時間尋找合適的工人。
2023年3月下旬的美國《華爾街日報》報道提到,各國都在爭取吸引從中國轉移出來的制造業活動。印度、墨西哥、越南、柬埔寨和菲律賓等國政府競相提供補貼、稅收減免和其他優惠舉措,希望企業相信,他們的國家會成為下一個制造業熱土。《紐約時報》等媒體則提到,包括零售巨頭沃爾瑪在內的一些美企正在調整經營策略,減少對“中國制造”的依賴,同時將業務轉移到離美國更近的墨西哥,并認為這種“近岸外包”模式正在成為一種趨勢。一些西方經濟學家據此作出未來“供應鏈碎片化”的判斷。但不少觀察人士認為,替代速度“很慢”,撤離周期估計為5至10年,相關替代國的影響力也有限,不僅缺乏中國擁有的現代基礎設施,投資環境也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
英國匯豐銀行在其2023年一季度展望報告作出研判:亞洲的產業鏈和供應鏈將進行重組和調整,但不是生產網絡的“大規模撤離”,而是供應鏈的區域內部轉移。在這個過程中,中國在向價值鏈上游移動,有望成為亞洲供應鏈的價值中心。
美歐日印等主要經濟體制造業政策重大新動向
制造業大國的產業政策會影響全球制造業發展方向,常被視為未來趨勢的風向標。艾利艾智庫選取美國、歐盟、日本及印度4個經濟體,對其政策動向進行分析觀察。
美國:一大戰略、三大法案,力求維系全球影響力
2022年拜登政府重拾奧巴馬政府“重振美國制造”愿景,并實施“制造業回歸”政策。10月7日,白宮發布《先進制造業國家戰略》(以下簡稱《戰略》),對美國先進制造業的愿景與目標進行新的頂層規劃,提出美國仍是先進技術的領導者,但在一些高科技制造領域的生產能力以及就業吸納能力急劇下降,突出強調為美國制造業注入新活力的重要性及構建制造業供應鏈彈性的緊迫性。《戰略》明確了開發和實施先進制造技術、壯大先進制造業勞動力隊伍、提升制造業供應鏈彈性的三大戰略目標,把先進制造技術的研發和應用作為首要任務,重點發展脫碳、半導體、生物經濟、先進材料和智能制造五大先進制造業領域。
此前的2022年8月16日,美總統拜登簽署了總價值7400億美元的《通脹削減法案》,該法案提出將3690億美元投資于氣候變化和新能源項目,旨在通過引導美國在未來10年內向能源安全和氣候變化領域投資,發展在岸綠色工業生產和刺激綠色消費,支持和保護本土制造業,扶持新能源汽車等新興產業。8月9日,美總統拜登簽署長達1054頁、授權資金總額高達約2800億美元的《芯片與科學法案》(以下簡稱《芯片法案》),旨在向美國本土芯片產業提供巨額補貼和減稅優惠,同時向尖端科研領域提供資金支持。《紐約時報》稱該法案是“數十年來政府對產業政策最重大的干預”。《芯片法案》具體分為2022年芯片法案、研發與創新法案、美國最高法院安全資金法案,即A、B、C三部分。其中,A、B部分最重要,A部分總撥款為542億美元,其中527億美元(約占A部分總撥款的97%)用于支持半導體(芯片)建設;B部分總撥款為1699億美元,與制造業相關撥款近1000億美元。
拜登于2021年11月簽署的《基礎設施投資和就業法案》,也將重振本土制造業視為重要任務,法案要求在聯邦資助的基礎設施項目中使用美國制造的材料和產品。2022年11月白宮發布《基礎設施投資和就業法案》實施一年成果清單,稱已投入超過1850億美元資金,啟動6900多個具體項目,覆蓋全部50個州、特區和地區的4000多個社區。
歐盟:綠色轉型推動“綠色制造”
歐盟委員會于2023年2月1日發布“綠色協議產業計劃”(Green Deal Industrial Plan),意圖加強歐洲零排放產業的競爭力并提高歐盟本土的可再生能源產能。計劃包括四部分。一是簡化監管、完善法律機制、加快項目審批流程,同時配合《關鍵原材料法案》以確保綠色產業需要的稀土等原材料到位;二是從歐盟、歐盟成員國以及私人三個方面加大對可再生能源制造的投融資支持;三是加強綠色科技人才技能培訓;四是與外國合作并確保供應鏈穩健,包括成立“關鍵原材料俱樂部”。2023年3月16日,歐盟委員會發布《凈零工業法案》和《關鍵原材料法案》。《凈零工業法案》是歐洲綠色協議工業計劃的關鍵部分,旨在確保到2030年歐盟所需的清潔技術至少40%在歐盟內制造。根據該法案,被指定為“戰略”的技術,包括太陽能光伏、陸上和海上風能、電池和存儲、熱泵和地熱能、電解槽和燃料電池、生物甲烷、碳捕集和存儲以及電網技術。《關鍵原材料法案》則旨在支持歐盟對制造綠色技術所需的關鍵礦物供應,目標之一是至少40%的原材料加工和提煉在歐盟進行。此外,該法案設定了一個門檻,即歐盟從單一國家進口的任何一種戰略原材料的最高比例為65%。
日本:重點投資五大領域
日本政府2022年12月在內閣會議上通過約29萬億日元的2022年度第二次補充預算案,作為綜合經濟對策的支撐,加速實現“新資本主義”。此前,即2022年3月8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新資本主義實現會議上表示,計劃對5個制造業重點領域擴大投資和制定國家戰略,具體包括量子技術(量子計算機的高性能化、量子密碼通信技術)、人工智能(AI)、尖端醫療(再生和細胞醫療、基因治療等)、生物技術(開發新材料)和清潔能源(可再生能源、氫以及小型核電、核聚變等去碳化電源)。2022年5月,日本政府在內閣會議上敲定了2022年版《制造業白皮書》,指出日本制造業因全球半導體不足而受到嚴重影響,“有必要致力于強化半導體產業的競爭力”,強調穩定供應是數字社會“安全上的最重要課題”。鋼鐵和化學等原材料行業去碳化、5G移動通信系統以及量子計算機等均是白皮書關注的重點領域,也是日本未來制造業的發展方向。
印度:四大方略推進“印度制造”
自2014年莫迪上臺執政以來,印度政府先后出臺了“印度制造”“生產掛鉤激勵”“自力更生”“總理速度的力量”等一系列倡議和規劃,致力于通過制造業轉型升級和提升本土技術能力,以將印度打造成世界科技強國和發達國家。一是通過稅收、補貼和政府采購等手段鼓勵制造業本土發展。印度在2020-2021財年啟動涵蓋14個主要制造業部門的“生產掛鉤激勵”(PLI)計劃,通過為符合條件的增產企業提供財政激勵(對增量銷售提供4%至6%的激勵),促進制造業發展。二是大力吸引外資。2016年,印度將制造業的外商直接投資放寬至100%且通過自動路徑審批,政府的29個部門建起快速通道投資機制,以項目開發單元(PDCs)形式發展可投資項目,加速國內投資和外商直接投資流入。三是改善基建等營商環境。莫迪時代,印度基礎設施建設步入高速且可預期的發展階段,以期破除長期困擾“物流通暢”的瓶頸。2021年9月,印度通過“國家單一窗口系統”(NSWS)向投資者提供單一數字平臺,便于企業注冊和業務開展,提高交易的便利性。該門戶整合了印度政府各部委和邦政府的多個現有許可系統,以改善對投資者的服務。四是借美國之力推進對華替代。印度不僅希望做強本土產業,還試圖充當“全球產業替補”,特別是借中美競爭推進對華替代。
全球制造業布局變化給我國帶來的機遇與挑戰
當前全球經濟復蘇主要面臨通脹壓力、地緣沖突和美國加息等困擾,美歐銀行業危機又平添新的不確定性。聯合國貿發會議預計2023年上半年全球貿易或停滯不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總裁格奧爾基耶娃在2023年4月表示,IMF預計2023年全球經濟增長將降至3%以下,未來5年保持在3%左右。這是該組織自1990年以來最低的中期增長預測,遠低于過去20年3.8%的平均增長率。
全球經濟下行風險無疑會給制造業帶來更大壓力。從2023年第一季度情況看,全球制造業復蘇態勢略好于2022年第四季度,但制造業PMI仍未越過榮枯線,且3月份有所下降,意味著全球經濟復蘇動能依然乏力。
我國制造業增加值規模已持續多年居世界第一,在全球產業體系中的地位舉足輕重,但面臨著多重新的壓力:一是由于我國制造業成本和周邊發展中經濟體相比優勢減少,我國制造業向更高附加值上游邁進、產業繼續轉移成為必然,與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在產品和產業上的競爭將趨激烈,而同時又不宜草率放棄中低端產業。二是美國在技術貿易領域持續對我遏制打壓,美西方推動產業鏈回遷,利用所謂“友岸外包”打造排華供應鏈。三是數字制造與綠色制造是未來制造業發展的主旋律和主賽道,美國、歐盟、日本等世界主要經濟體已在這兩條賽道及衍生賽道展開顛覆性創新與激烈博弈,政策出臺力度和密度都有所加大。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新階段,數字制造與綠色制造是我國走向高端制造、先進制造的必然選擇。在新發展格局下,要綜合考慮歷史方位、世界方位和產業發展方位,把握“賽道”切換及全球生產體系重塑的戰略機遇,“大力發展先進制造業,推進高端制造,加快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以制造業科技突破和技術創新推動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
鑒于此,我國應該緊盯制造業這個強國復興根基,緊盯全球制造業格局變化系統研判,更加周密、更加精心、更加具體地籌謀如何加力推進黨的二十大提出的產業鏈供應鏈安全戰略,聯系加緊落實我國短板產業補鏈、優勢產業延鏈、傳統產業升鏈、新興產業建鏈的四大任務,在堅定不移推進自立自強的同時,堅定不移地實施更大范圍、更寬領域、更深層次的對外開放,拆解美西方針對我制造業發展的阻遏藩籬,維護好鞏固好發展好我在全球制造業體系中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