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 陽,詹和平 Pu Yang & Zhan Heping
(1.南京藝術學院設計學院,江蘇南京 210013;2.華中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湖北武漢 430079)
今日的“設計”在國家建設層面越發得到重視,在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和產業競爭力的重大舉措也日益增強,如2014年3月,國務院印發《國務院關于推進文化創意和設計服務與相關產業融合發展的若干意見》指出加快實現由“中國制造”向“中國創造”的轉型。2021年12月,生態環境部與商務部等27部門聯合印發《關于推進對外文化貿易高質量發展的意見》指出發揮建筑設計、工業設計、專業設計優勢,支持原創設計開拓國際市場。以上這些政策,都表明中國設計話語權的建設得到了國家權威部門的認同與呼吁。包括多年來中國設計在科學研究、藝術創作、行業協會、設計展覽、國際競賽等學界業界活動上的頻繁進行,足以表明其已成為促進我國經濟結構調整與發展方式轉變的重要舉措,是提高人民生活質量的重要途徑。
誠然,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突飛猛進,各行各業進入到全新發展階段。數字化設計、參數化設計、虛擬現實設計、智能控制設計等高科技、新概念成為“設計弄潮兒”。但是,設計界在享受著數字技術帶來的便利,同時也逐漸迷失自我且丟掉了體現中國設計特色與思想的東西。人們開始反思藝術與技術的關系,反思設計思維方式與創新理念的真正作用。結論是:設計的核心價值是藝術思維,而不是技術支配藝術,技術是助力?!皡祷h境設計”[1],正是從環境設計專業視角出發,基于數字時代背景與中國環境的實際境遇,積極探索環境設計與參數化設計的交叉融合,以期用參數化設計方法來激活中國環境設計的話語權構建。這是一次優化基礎學科建設,支持新興學科發展,推動學科交叉和跨學科研究的教學革新,也是邁向“中國設計”“中國方案”與“中國智慧”的設計踐行方式之一。那么,如何走向“中國設計”呢?本文從話語體系、現實境遇和路徑構建三個方面來展開論述,以期從理論角度和行動策略層面為處于時代變局的環境設計專業發展提供新的思路。
近年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已成為學界重點論題,黨的二十大報告也指出要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的發展道路。筆者以“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篇名”在中國知網數據庫進行檢索,截至2023年4月29日,在中文數據庫中的檢索結果:學術期刊2696篇、學位論文166篇,會議66篇,報紙573篇,學術輯刊15篇,特色期刊220篇,共計3739條數據(圖1)。從發文數量看,以“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篇名”的第一篇文獻發表于2014年,隨后便開啟了穩步發展階段。2014年至2017年為最初形成期,發文38項。2017年至2019年為適度發展期,發文316項。2020年至2021年進入快速發展期,發文1612項,數量有較大幅度的增長,占總比例的46%。2022年至今進入穩定發展調整期,持續保持發文1509項。從環比增長率來看,呈現前期波動較大,后期趨向平穩的態勢。2018年波動較大,峰值高達390%,表明該階段文獻開始有較大提升。2019年至2021年保持在100%、120%和160%的穩定發展峰值,變動影響力趨于平穩。2022年起持續以20%的峰值,發文數量增速放緩,環比增長率降低。從主題分布看,主要圍繞中國民族共同體、文化認同、民族共同體、意識研究、實現路徑等主題展開研究(圖2)。其中以“文化認同”主題為例,文獻統計有420項,占總數據的12%??梢?,“文化認同”在共同體建構中所占重要位置。自古以來,文化認同就是中華民族的核心思想,兩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系。因此,共同體意識對中華民族來說,是價值內核和情感歸屬,是凝聚力和向心力,是所有文化匯聚的終點。筆者認為,中國到了一個增強文化認同的重要時刻,中國設計也到了一個構建自身話語體系的關鍵時刻。那么,中國設計共同體是什么?設計話語體系是什么?如何從中國最真實的設計實踐變革和深厚本土文化資源中去發現新問題、總結新特點、預測新趨勢。

圖1 “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篇名”在中國知網中文數據庫檢索結果并得出整理數據統計

圖2 “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篇名”在中國知網中文數據庫檢索的主題分布統計
德國社會學家斐迪南g 滕尼斯(Ferdinand Tnnies)認為:“共同體存在的前提是人與人之間自然的情感”[2]。可見,“共同體”強調群體成員之間的內在精神鏈接,并界定自我和區別他者,在共同條件下成員組成合體后獲得歸屬感與認同感,一般組織強調外在制度性約束和層級管理有所不同,它是一種“文化認同”。因此,設計共同體可理解為文化共同體,指設計者之間有共同的背景、目標、文化、觀念、思想、規范、風格、范式等,互相交流與合作來推動設計的發展。如德意志制造聯盟和包豪斯教學體系,都具備觀點一致、范式相同和相對而言穩定的學術真諦與資源平臺支撐。最重要的是清晰明確的主體思維意識、精神風貌和價值立場,即“話語體系”。
回顧過往,中國設計的發展道路是充滿曲折與艱辛的。因受到歷史發展的影響,中國設計在追逐西方腳步的四十年間,通過自身不斷的發奮學習與借鑒,在模仿的同時也迷失了自身設計語言。我國學者就曾提出當前的中國設計缺乏從宏觀角度與視野去思考其發展前景,少有從學科發展層面去思考中國設計的特色,中國設計至今未曾建立起屬于自己的學科體系。近幾年來情況有所好轉,在中國當代設計理論體系建構的本土化問題研究上,李立新、鄒其昌、柳冠中等人的研究最具有代表性。李立新在《共同體建設與中國設計的未來》一文中提出“中國設計共同體”[3],呼吁建立中國原創性語言與理論體系,進而建立自己的設計共同體。鄒其昌在論文《近五年中國設計學理論建設與發展概述:中國當代設計理論體系建構問題探索系列研究》中探索中國設計基礎理論、實踐理論與產業理論構建的“中國設計學派”[4]。祝帥在論文《“全球史”背景下中國設計主體性理論的建構》中提出“中國設計學”主體性話語體系建構[5]。柳冠中構建“中國方案”的認知思維邏輯。另外,部分高校也開展相關探索與實踐,如同濟大學設計創意學院構建設計學“中國話語權體系”,湖南大學設計藝術學院提出“中國設計4.0”[6]學科新范式等。
從上述已有探索中可知,中國設計話語體系包括幾點內涵:一是事實層次,指遵循中國真實存在的事實,這是學理歸納與邏輯推理的基礎,是中國設計符合現實性的前提;二是邏輯層次,指中國設計要合乎設計發展規律,凝練和解決中國設計問題的理論表達;三是價值層面,指中國設計蘊含的思想觀念與文化傳統,既有傳承與發揚,又有轉型與變革;四是表達層面,指中國設計話語的詮釋方式、表達形式和傳播路徑反映中國設計的真實情況和基本規范,構建的話語能獲得國際同行的關注、尊重、接受與認同??傊?,設計絕不僅僅是一項技能,而是要糾正人們的生活目標,創造新的生活方式和新的文明形態。中國設計不再跟著西方的發展邏輯后面學習,而要解決中國面臨的真實挑戰,發展出中國的新思維、節制力與設計價值觀。認清中國的資源現狀,審時度勢,重新定義引領和創造屬于中國特有的模式[7]。
中國環境設計經歷六十年的繁榮發展,已經具備構建設計話語權的條件。前輩在環境設計的建設有目共睹,如奚小彭首次提出“環境藝術”設計概念;潘昌侯提出“人文環境設計學科”的概念[8];張綺曼與鄭曙旸用大量資料論證了“室內設計系統理論與實踐”。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直至2012年環境藝術設計正式更名為環境設計后,環境設計才有了較為正式的學科定位與基本概念。但發展至今,環境設計仍直面幾個問題:
第一,“設計教育之問”。從專業屬性來看,環境設計理念在學術圈內部仍未能達成共識,缺乏專業定位自信和設計主流意識,缺乏自身的環境設計價值系統。國內外學者對環境設計的概念與界定、內容與方法一直存在模糊與爭議。潘昌侯就曾對環境設計的未來做過預測:“等待我們的是一個極為豐富、復雜、矛盾、多元,甚至是相對主義的學科研究前景”[9]。有部分原因是因為“環境藝術設計”最初由日本“舶來品”改造后而產生的專業,后又不斷借鑒西方各種建筑類和設計類教學體系,加上國內開設該專業的學校類別各異,導致在國內各類高校的教學內容“東挪西借”,缺失本土化的環境語言。國內有學者在學科更名后甚至說:“眼見一個曾經邊緣化的學科歷經動蕩逐漸走向穩定成為主流,但它的思想無法跟得上它飛速擴展的步伐,以至于在新世紀中遭遇一系列挑戰之后迅速走向沉淪”[10]??梢姡h境設計應避免在多元化時代浪潮中迷失學科方向。另外,在育人目標方面,環境設計是服務社會經濟發展的、服務環境可持續發展的、服務本土環境語言傳承的。但就目前全國700多所高校專業設置來看,人才培養目標過于局限。缺乏對家國情懷、文化自信與國際視野的培養;缺乏對交叉融合的跨專業復合型設計人才培養;缺乏對系統知識與科學方法的學習;缺乏用專業知識去思辨問題、解決問題的自主創新能力。
第二,“科學研究之問”。這里以“環境藝術設計”為“篇名”在中國知網中文數據庫進行檢索分析的方法為例。運用文獻計量方法對環境藝術設計專業進行統計研究,從發文量及文獻類別分析、文獻學科及基金資助分析、機構及區域分析、核心作者及被引情況分析幾個方面來進行綜合論證,結論是:以1986年至2022年作為分析區間,從發文量來看,從1986年第一篇發文起,1986年至2001年為萌芽發展期,2002年至2015年為迅速發展期,2016年至2019年為成熟發展期(圖3)。顯示為以期刊為主要研究載體,以建筑科學與工程為主要學科,以省級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金為主要科研項目,以高校教師為主要學科推動者,圍繞湖南省和湖北省為核心研究區域,核心發文被引次數逐年呈上漲趨勢[11]。值得一提的是,通過分析數據也表明了科研方面的不足。如研究時段較短,文獻數量雖逐年上漲,但有影響力的重量級文獻較少。從研究層次上看,以800篇綜合樣本做數據分析(圖4),其中“技術研究與開發”發文量最高,統計數據389篇,占49%。其次是“學科教育教學”,發文量242篇,占30%。可見,在數字時代與復雜社會等發展因素的影響下,理論研究依舊難以轉化為生產力,技術研究類文獻數量偏多,理論研究明顯不足且質量不高,缺乏科學性、系統性和創新點。環境設計教學過程中存在“重概念、輕落地”“重實踐、輕理論”“重物質、輕思想”“重形象、輕邏輯”“重技巧、輕內涵”等問題。如何在科研與教研中將這些問題進行平衡并進行相互轉化都值得思考。

圖3 “環境藝術設計”為“篇名”在中國知網中文數據庫檢索結果并得出整理數據統計

圖4 “環境藝術設計”為“篇名”在中國知網中文數據庫檢索的研究層次分布統計
第三,“設計實踐之問”。中國的環境藝術設計實踐是與實用要求緊密相關,與國家建設的步伐和服務社會經濟發展緊密相關。在20世紀80年代,設計實踐以發達國家為范本,進行基于改革開放物質基礎過程的大力建設。加上85美術運動的影響,使得當時的設計實踐高度體現了藝術對民主和科學的訴求,整體呈現出一個朝氣蓬勃的開創時期。進入90年代后,中國進入城市化大力發展階段,促使環境藝術設計迅速成為炙手可熱的專業,但大規模的擴招也導致了數量和品質的嚴重失衡。設計實踐片面遵循著設計經驗與教條,嚴重忽視了環境精神內涵的表達。因此在上個世紀后20年里,設計實踐呈現一種高度發展的假象,藝術的本質消失殆盡,環境意識非常薄弱。直至21世紀后,在環境意識覺醒、環境學科引入、環境保護運動的回應、當代藝術中的環境實踐等多領域的共同影響下,環境藝術設計實踐在各類層面進行自身突破。值得反思的是,在數字技術盛行的當下,設計師們在努力適應數字技術使用的同時,卻沉迷于技術所帶來的特異造型之中,陷入為了形式而形式的局面,過度追求視覺感受而造成設計內涵匱乏,甚至是對本土文化的遺忘。環境設計實踐本質是建立在客觀物質基礎上,以科學研究成果為導向,來創造理想生活空間的工作活動。那么,如何解決真實環境問題為目標才是環境設計實踐的真正價值所在。
事實上,參數化設計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由西方國家產生起,便迅速被我國設計者們“引進”與“效仿”,經過了四十年的發展,這項技術已經趨于成熟,其設計觀念、方法、范式、技術都占據了城市設計、景觀設計、建筑設計、室內設計等多個設計領域。著名的普利茲克建筑獎也設有“前衛先鋒”一欄評選機制來鼓勵設計師們向參數化設計方向發展??梢哉f,參數化設計為設計界帶來了新的機遇。
2.2.1 設計教育的機遇
參數化設計教育最早誕生于哥倫比亞大學建筑規劃與保護研究生學院(GSAPP)1994年成立的“無紙設計工作室”,教學內容覆蓋至三年制“建筑學碩士”學位的第三年,以及一年半制“建筑設計科學碩士”學位的全部設計課程。我國參數化設計教育開始于清華大學上世紀90年代的數字化建筑設計教學的探索,主要學習西方高校成熟的教學模式,集中在建筑學設計教學,部分藝術設計專業逐漸開始重視起來,如東南大學建筑學院成立數字技術“建筑運算與應用研究所”來實現教學實踐;清華大學建筑學院首次在2003年開設“非線性建筑設計課程”;同濟大學成立數字設計研究中心,在本科及碩士課程中開設有關建筑生成理論、算法原理、編程知識、生成設計方法、數字化設計發展、機器人建造、交互式與響應式建筑設計、人工智能技術等教學內容;南京藝術學院2012年率先在全國將“參數化設計與數字建造”引入環境設計教學??傊?,參數化設計教學在多年的教學建設中已逐漸形成體系,雖然所在的學科門類不同,各高校的研究側重點也不同,但在教學研究、教學實踐或其他教學活動上已獲得顯著成效。這些都得益于高校為發散設計思維提供自由平臺,是高技術實驗研發的有效支撐,其教學與研究中提倡理論與實踐的相輔相成。
2.2.2 科學研究的機遇
參數化設計是有別于傳統設計方法的,是一種基于計算機平臺的過程算法思想,借助運算技術將設計參變量化,設計過程受到參變量控制,即量化事物之間的參數化設計邏輯,形成設計意圖和設計響應之間的關系,其中各元素之間的關系用來操縱復雜幾何形體和結構,形態的形成、發展、變化都可以通過參數的改變來實現,從而獲得自由、動態、復雜、多解的形態,為設計帶來了無限的可能性。于是便涌現出大量前衛設計師及其思想浪潮,如扎哈g 哈迪德(Zaha Hadid)的“塑性建筑”,格雷格g 林恩(Greg Lynn)的“動態形式”。設計界頂級國際學術刊物《建筑設計》(Architectural Design)和《設計研究》(Design Studies)都曾多次發布參數化設計???,全方位解讀其概念、實踐及教學。直到帕特里克g 舒馬赫(Patrik Schumacher)提出“參數化主義”[12],才使其有了真正意義上集體認同的理論、一致的觀點和相同的范式[13]。另外,參數化設計也包括從非物質到物質的設計過程,從算法生成到數字建造[14],是一種全新人機協作設計方式(圖5)。當然,我國的參數化設計雖然起步晚于西方國家,但通過不斷追趕也逐漸走向成熟,并積極探索屬于本土化的設計理論、設計方法與設計實踐。如清華大學徐衛國教授與英國建筑理論家尼爾g 里奇(Neil Leach)教授自2008年聯合出版的《快進、熱點、智囊組》等著作,同濟大學袁烽教授與尼爾g 里奇教授以及德國斯圖加特大學計算設計學院阿希姆g 門格斯(Achim Menges)教授一起合作的《建筑數字化編程》《建筑數字化建造》和《建筑機器人建造》,對從數字化編程到數字化建造進行全過程介紹。我國在多年的“效仿”過程后逐漸形成自身的設計體系,關注本土文化性和本土技術性的置入與融合。

圖5 參數化設計流程
2.2.3 設計實踐的機遇
參數化設計實踐是真實解決復雜社會對形態的多元需求問題。國外參數化設計實踐的發展得益于高精尖科技發展的支撐而日臻成熟,主要歸結為兩個重要因素:高校研究機構實驗實踐和建筑事務所設計實踐。一方面,高校設計實驗研究與常規課程教學模式不同,實驗目標不是“育人”,而是“創新”。主要以工作室或研究機構作為實驗平臺,以研究人員為核心工作者,運用前沿軟硬件來進行多學科的實驗探索,形成具有學術性與實踐性雙重體系的實踐結果。如德國斯圖加特大學的生成計算設計和機器人建造整合應用。建筑事務所設計實踐更加重視項目的真實性與可行性,不停留于設計原型的實驗階段,更重視與現實經濟、環境現狀、社會背景、文化背景等客觀條件的合理規劃以及真實建造實體結果。
直至今日,我國作為全球數字科技大國同樣面臨著數字時代帶來的新挑戰,從而不斷增強著中國經濟的國際競爭力。麥肯錫全球研究院2017年報告《數字時代的中國:打造具有全球競爭力的新經濟》指出“數字化浪潮將席卷中國,拍打著各行各業,為中國經濟帶來巨大的轉型機遇,提升效率、生產力,以及中國企業的全球競爭力”[15]。當然,這也造成了我國新興技術和產業領域人才缺口大。據2016年發布的《制造業人才發展規劃指南》估算,到2025年,新一代信息技術產業、新材料、機器人領域人才缺口將分別達到450萬、400萬和450萬人[16]。足以見得,數字技術勢必會影響產業革新、行業升級與人才需求[17-18],成為設計轉型的一大強勁助力。清華大學、東南大學、同濟大學等具有代表性的高校開始逐步設立數字化研究實驗室與搭建數字設計國際平臺。建筑事務所的設計實踐如MAD建筑事務所的哈爾濱歌劇院等在國際競賽中屢次獲獎。
在面對環境設計自身仍未完善,但數字時代快速發展的需求下,環境設計也迎來了它的轉型機遇。筆者在基于傳統環境設計的基礎上,歷經十年的專業建設,逐漸探索且形成了完整的參數化環境設計體系(圖6),包括基本理論、發展概況、概念闡釋、生成方法、圖解方法、建造方法和發展前景等內容的體系建構。并且以校內改革、校校合作、校企合作、產學研究、競賽參與、訪學活動、論壇研討、校坊研學等多種方式作為教育體系建構支撐。參數化環境設計的提出,順勢而為,且勢在必行。

圖6 參數化環境設計
2.3.1 “勢”在政策支持專業轉型
為鼓勵積極發展新興專業、打破學科專業間壁壘,推動文科與理工科的交叉融合,推動教育數字化轉型。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2018年印發了《關于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統領教育工作的指導意見》,正式提出包括“新文科”在內的“四新”概念。2020年,教育部新文科建設工作組發布《新文科建設宣言》來全面啟動新文科建設。2022年,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教育部印發《研究生教育學科專業目錄》,將“設計學”移入“交叉學科”門類,可授予工學、藝術學學位,設計學研究面臨前所未有的跨學科發展機遇。為此,環境設計正式踏上了創新轉型之路,環境設計學者與設計師都需及時更新自身的知識結構,肩負起學科轉型的時代使命。這里的“交叉學科”主要強調“系統”與“交叉”兩方面含義。早在1981年,龐薰琹就對當時還名為室內設計專業提出過“系統性”和“整體性”發展建議,鄭可、奚小彭和潘昌侯等人都將認可該觀點。在2011年版學科目錄中,“‘設計學(可授藝術學、工學學位)’的表述,則為藝術與科學的統合?!ぁぁぁぁぁぴO計學的科學發展取決于藝術與工學兩類學科在同一平臺進行教學、研究、社會服務和傳承創新的水平。要在中國實現設計學的科學發展,就必須整合兩類學科的有限資源,使藝術與工學在可能的領域從分離走向統合”[19]。從如今設計學科大發展來看,方曉風將綜合性或跨學科性作為設計學科最顯著特征;祝帥認為設計學科系統特征是“學科間性”;周志則認為“設計學關注的核心問題不是造物的原理、技術的提升、生產的優化,以及人的內心世界(哲學、文學、藝術)與社會組織關系(政治、社會、經濟),而是如何構建并思考人與造物、與環境、與社會之間的關系,以及如何在人文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工程科學之間搭建起和諧的橋梁”。設計是具備“間性特質”的,看作是一種靜態的概念,要將它們放到與“他者”(即其他學科)發生關聯的動態過程中去看[20]。參數化環境設計亦如此。環境設計與參數化設計的關系可以理解為“自我”和“他者”的交互關系,強調環境設計本體的開放性、多樣性、交互性,這種性質在于參數化設計這種“他者”的跨學科之間交往中才有價值,既系統綜合,又交叉融合。
2.3.2 “勢”在科學理論有據可依
環境設計理論與參數化設計理論都已有較為完整的研究。首先,環境設計理論方面,在歷經長久爭議后,我國學者認為吳良鏞院士在1995年提出的“人居環境科學”[21]可作為中國環境設計的理論基礎,它是針對我國建設的實際真實問題,以居住環境為研究對象的新學科群[22],以此來構建中國環境設計話語權,一定程度上改善了過去環境設計無系統基礎理論的復雜局面。如胡飛認為“人居環境科學”是世界設計學科理論體系中的“中國智慧”與“中國方案”[23]。部分學者則以此來相繼提出定義,如鄭曙旸提出“人居環境的微觀系統”[24],婁永琪提出“生活空間生態系統”[25],過偉敏致力于中國本土化環境設計語言傳承與創新[26],這些都是關注人居環境下“自然、人和社會”之間不同角度與類型空間的關系性問題,具備極強的系統性特征。其次,在參數化設計理論方面,得益于近半個世紀以來的系統論、控制論、協同論等建立,交叉學科和邊緣學科的不斷擴展,涉及領域甚廣,包括自然科學、人文社科和社會科學等基礎性理論研究,如參數化設計主張“非常規”的形態基本都是源自于對自然界的形態仿生和進化思維構建,從達爾文(Charles Robert Darwin)的《物種起源》提供形態溯源,到溫斯托克(Michael Weinstock)的《自然發生的科技和設計:走向建筑的生物學范式》提供交叉探索,這些都屬于其研究范圍。又如從自然科學出發的混沌理論、分形理性和涌現理論,直接為參數化設計理論提供了科學性思路[27],如約翰g 霍蘭德(John Henry Holland)的《涌現:從混沌到有序》一書生成思維被設計師認為是參數化思維的起源。另外,德勒茲(Gilles Louis Réné Deleuze)的《褶子:萊布尼茨與巴洛克風格》從觀念到形體的哲學思想為參數化設計提供內涵驅動力,用“由表及里”的方式將參數化設計上升至思想精神層面的實踐活動。直至《建筑學的自組織系統》一書全面構建參數化主義理論體系。至此,理論研究得到真正意義上的“有據可依”。
2.3.3 “勢”在設計實踐達到成熟
參數化技術的成熟程度已經是有目共睹的態勢,自二維繪圖技術、三維建模技術到參數化建模技術的不斷完善,設計實踐方式變得多元,與真實建造逐漸形成了完整的設計產業鏈。首先,基于非物質工具的參數化建模技術主要把握幾點內容:一是技術信息的獲取,直接影響著設計的主觀形體與客觀制約條件。二是技術建立的關系,將客觀信息進行基于參數化語言的“參數轉譯”,得到參數后建立起“約束組織”的數理關系,并通過關系建立信息之間的“參數關聯”,從而得到一整套系統的邏輯過程。三是技術表達的方式。有別于二維繪畫和三維建模的“單向輸出”,建模技術由“工具”轉為“伙伴”,也意味著存在“雙向交互”的表達邏輯。其次,基于物質化工具的數字建造實現數控機械、智能機器人、3D打印技術、多元復合型材料的產生與量化,實現了從“傳統建構”“現代建構”走向“數字建造”的產業轉型。國內有學者認為,現階段的轉型狀態從身份認同上看,建筑師與工匠兩種身份從“人機分離”工作走向“人機協同”工作,再到“數字工匠”的新身份轉型;從操作工具上看,逐步從“傳統手工”和“傳統機械”走向“數控機械”和“智能建造”的使用;從使用材料上看,開始從“傳統成分”走向“多維成分”,再到新興“復合成分”材料轉型。這種基于算法設計與數字建造的設計方式建構起完整的數字鏈產業系統。
本文的參數化環境設計是因前述的“勢”而發展起的新興學科。但是,從整個大學科的視角來看,參數化環境設計屬于設計大類中的重要專業之一,將環境設計置身于中國設計的時代背景下,建構屬于中國獨特的環境設計語言與理論的方法之一,是為世界設計在當代發展貢獻“中國方案”和“中國智慧”。那么,如何走向中國設計共同體所做的“為”可由以下四個主要建構路徑:
參數化環境設計是在環境設計與參數化設計兩者已具備成熟專業內涵基礎上提出的,更應該持續提升專業內涵。首先,深入理解交叉學科的發展屬性,明確環境設計學科發展方向,繼而革新與深化課程內容,推進新型交叉學科教材建設,充分發揮課程與教材的育人功能。其次,師資力量是提升專業內涵的重要因素,培養教師能熟練使用參數化工具的能力,達到業務精湛、數量充足的師資隊伍,逐漸建立起以課程群教學與專業建設的基層教學組織。第三,建立技術與教學深度融合的多元教學資源,從軟硬件層面來滿足專業教學需要的基地與平臺建設等,是培養新型復合型設計人才的有效條件保障。最后,明確專業人才培養目標。對家國情懷、文化自信與國際視野等方面進行培養;對交叉融合的跨專業復合型設計人才培養;對系統知識與科學方法的學習能力、思辨能力、解決問題能力和自主創新能力培養。
挖掘中國環境設計資源,不斷完善參數化環境設計理論體系,改善“重實踐、輕理論”“重物質、輕思想”“重形象、輕邏輯”“重技巧、輕內涵”等科研與教研問題。環境設計話語具有歷史連續性與資源持續性兩個特征,因此,理論建構的前提是不斷從演變脈絡中找到中國環境設計的自我定位,來實現自我持續發展與內生迭代演化。其一,不斷修正理論研究的方法,用統計學來完善數據,用邏輯學來建構思維,用哲學來進行思辨,用科學來得到生成。其二,完善理論體系的結構,用學科群的視域來建構理論的系統觀,將原則、內容、方法、領域、技術、觀念等進行關鍵界定,以共同體意識在群體內形成輻射,成員間對參數化環境設計都有同樣的觀念、身份、語言、文化和精神,集結在同一種設計范式下進行理論研究與設計實踐。其三,修正理論研究范式,學者和設計師之間不斷研討,彼此交流,形成團隊,共同建立新的理論價值范式。在廣取博收中揚棄重建,在批判實踐中轉化檢驗,不斷推陳出新。
扎根中國設計實踐,擺脫舊的設計范式,建設新的設計范式。參數化環境設計在數字時代是有別于以往環境設計的實踐方式,它有特定的認知構型和思想框架,旨在彰顯引領力與顯示度。它是基于參數化設計范式,以新概念、新命題和新思想來充盈中國環境設計的歷史,打通兩者的學科界限,形成對話和相互作用,繼而形成新環境設計范式,具體表現為以下三點:其一,有明確的內涵指向。中國環境的話語是區別于西方國家的環境屬性特征和語境范疇的,有自身的設計文化特質和中國環境的現實問題。參數化環境設計的最終是環境設計本身,而不是參數化技術,所構建的設計話語可與西方設計理念形成互補。其二,有持續的發展脈絡。參數化環境設計的話語與傳統環境設計具有不同的問題域界和意義指向,它將與參數化設計的歷史脈絡同步進行。其三,有獨特的應答方案。以問題導向來改造真實情況,以數字技術為手段來體現設計特質,用科學理論為基礎來引導設計實踐。宏觀理論與微觀敘事的結合,從中國設計大體系中回答環境設計的問題。
首先,凝聚前述各方核心思想,形成合力來助力共同體建構。理論研究、設計實踐與設計教學等方面全都側重于此,凝聚成合力,融入精神特征,使學者和設計師們產生共同目標、思想、身份認同和歸屬感,形成系統,建立體系,建構“流派觀”,呈現中國語境下的設計面貌。其一,根據學科革新與專業創新需求,凝聚多維設計教學。制定系統化的教學方法、教學內容、教學設計、教學評價等,從教學層面融入中國設計本質的精神內涵。其二,基于多元理論現狀,凝聚各方理論研究。在環境設計理論與參數化設計理論二者綜合下,在差異中尋求協同,在交叉中實現融合,將其整合為參數化環境設計的基礎理論。其三,借助數字技術優勢,凝聚各類設計實踐。參數化環境設計包含從學科內到學科外、從物質到非物質,從理性到感性,從普遍到特殊,從美化到創造的多元設計內容,設計實踐應將其作為核心思想來開展設計工作。
其次,走向中國設計共同體意識建構是回應時代發展的挑戰。回應一,從宏觀來看,全球一體與地區差異的共存。任何時代,環境及區域差異都是存在的。在全球化時代,環境設計要汲取先進科學技術文化,注重地域特征,探索科學地域發展道路,對其進行傳承和創新。回應二,從中觀來看,數字中國的全方位建設需求。中國置身于全球經濟發展的快車道上,不斷向中國式現代化靠近,向世界化前行。參數化環境設計從理論體系、實踐發展、學科建設等方面做整體布局,打造設計學科的數字文化,來回應數字中國建設的總體目標,不斷實現內涵多元化、方法多維化、技術智能化和教學系統化的全面提升?;貞瑥奈⒂^來看,環境設計革新目標是走向中國設計。參數化環境設計提出的新設計范式,是為問題而來,到環境中去;為方法而來,到實踐中去;為工具而來,到經濟中去;為設計而來,到世界中去。
如今,學科交叉融合不斷發展,科學研究范式發生深刻變革,優化學科建設布局,支持新興學科發展,推動跨學科研究,構筑全面均衡發展的高質量學科體系[28]。在這個時代命題下,參數化環境設計作為環境設計專業創新策略之一,它的提出顯得意義重大。
首先,“向內”的自我身份符號建構。自環境藝術起,到環境藝術設計,到環境設計,再到參數化環境設計,不管其系脈如何發展,環境設計作為中國特色專業都應形成自我身份的文化符號,自我定位的話語體系。筆者認為,構建參數化環境設計的中國話語體系既要認清時代的未來發展趨勢,在具備包容性與創新性的同時,也要立足于中國設計的現實情境,把握現實之需、時代之規、歷史之情、未來之勢。
其次,“向外”的面向世界設計對話。參數化環境設計的目的是走向中國設計共同體,但更重要的是在世界話語交鋒中塑造中國環境設計的特色形象和世界意義。習近平2021年5月在人民日報中提出:“要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用中國理論闡釋中國實踐,用中國實踐升華中國理論,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疇、新表述,更加充分、更加鮮明地展現中國故事及其背后的思想力量和精神力量”[29]。如此,參數化環境設計以構建中國話語體系為終極目標,與西方進行平等對話,在國際擁有話語權,對世界設計發展做出中國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