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
摘 要 《老王》是楊絳以車夫老王為生活原型,情節以單線發展的回憶性散文。書中楊絳以平淡的筆調描摹人情,敘說老王的人生,思考人性。《老王》是一篇知性文章,在老王的故事背后,我們也會如作者一樣不自覺看到自己的“劣根性”,感受社會良知。基于此,本文以知性的視角,從《老王》一文的“眾生相”、對美好人性的建構和精神風采三個方面進行藝術解讀。
關鍵詞 “冷眼” 《老王》 知性 解析
自五四以來,“知識分子”一詞,便承載了“社會良知”的積極意義。但何為“知識分子”?楊絳在回憶散文《老王》中對這一問題進行了批判性思考。《老王》是楊絳創作的回憶性散文,完成于1984年,取材于“文革”時期的幾個生活片段,對人性進行了深入的藝術探討。從知性視角解讀《老王》,可以探尋楊絳身為知識分子群體一員的身份認同與人性思考。
一、楊絳的知性書寫與精神風采
《老王》選自《楊絳散文》,她在自序中說到,文學創作不過是她記錄生活點滴的隨遇之作,是她對人生的觀察。楊絳的散文有著一種“冷眼”的調子,即擅長在平淡的情境中書寫起伏的情感,在內斂的情感中彰顯批判和反思,還有著作者一貫的溫厚情懷。“冷眼”來源于魯迅的創作風格,五四以來的知識分子深受其影響,楊絳對知識分子的身份認同也影響著其散文的知性書寫及精神風采。“文革”生活對于這一代知識分子是一段特殊的歷史記憶,并始終影響著他們的思想和生活。《老王》一文,雖以“文革”為背景,但路向有別,她在文中回避了動亂帶來的痛苦,而是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普通人身上,以瑣細的畫面,著重描寫了冷酷現實背后的人性美好,并對自身的知識分子身份進行了批判思考。
《老王》通過“文革”前后的時間順序,分別寫了楊絳與老王相交的經過。讀者在第一部分敘事中能夠感覺到平淡生活下老王與楊絳一家相處的融洽,而在第二部分敘事中,則能夠清晰感受到“文革”背景下的嚴肅緊張,給楊絳一家與老王所帶來的離別傷痛。而在這一片肅殺的環境下,人與人之間的溫暖更加值得珍惜。但在此環境下,作者卻好似遺失了某些信任,導致了與老王最后一面時的“不美好”,這種反差顯示了人性的彌足珍貴,也展示了作者的自我反省。一個真正的知識者便在與“不幸者”的相處之間,正視自己內心的弱點,正視自身的“劣根性”與人性的美好,這不僅展現了楊絳自尊淡然的個性氣質,也體現了知識分子所應具備的寬厚載物的曠達精神。
二、《老王》中的“眾生相”
“眾生相”為佛教語,出自《金剛經》中“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全句釋義為:若承認“我”存在,為我相;相信他人存在,為人相;認為有眾生存在,為眾生相;肯定自己真實生活,追求長壽,為壽者相。若執相者,則無法成為菩薩。聯系文章文末,作者所說的“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隱約可見作者的用意,便不難發現作者也是一名執相者,非菩薩,同時也對“何為“知識分子”的問題進行了回應。再聯系全文可以推測,楊絳雖然敘述了底層人民老王的故事,但也對知識分子的精神困境進行了揭示,集中體現了對知識分子群體的道德關懷,下文主要通過楊絳與老王的相處展開解讀。
文章中的老王與楊絳的身份是不對等的,無論是從生理、物質還是精神上都是不對等的。老王是不幸者,他有眼疾,尚未成家也不合群是“單干戶”,兄弟過世,侄兒沒出息,是靠勞力換取生活的底層人民。而楊絳是幸運者,早早成家,物質生活富裕,富有學識,膝下有女,是靠智力換取財富的知識分子。老王與楊絳的相處模式也是不對等的,“他蹬,我坐,一路上我們說著閑話。”交流的場所發生在車上,一者享受便利,一者付出勞力。那么為什么在私下沒有發生過交流,是因為楊絳不知道老王的住所嗎?文中有提及過,楊絳夫婦散步時發現老王的住所在一個偏僻小胡同的破落大院里,但楊絳夫婦并沒主動“串門”,而是選擇在坐車時與老王閑聊得知,而在老王主動登門送禮后,楊絳的第一反應是強笑,然后是塞錢、愧疚和后怕。由此可知,楊絳夫婦實質上并未將老王當做真正的朋友,更多的是主顧關系,在相處時給予更多的是同情與憐憫,而當老王想更親近時,楊絳表現的更多的是抗拒而非熱情,撇除“文革”的背景不談,依舊存在著身份的隔閡,也正是這份隔閡導致了兩人無法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平等關系的朋友。而老王對這份關系卻是足夠的鄭重與渴望,一方面是對知識分子身份的敬仰,另一方面是出于“失群落伍的惶恐”與心靈的慰藉。因此,老王將楊絳夫婦視作知己,送冰時愿意車費減半,錢先生患有腿疾送上醫院時,拒絕拿錢,甚至于病重臨走前還送了雞蛋和香油,不過在這場不對等的關系,終究是難以善終。
三、對美好人性的建構
楊絳出生書香世界,深受儒家修身思想影響,講求大學之道,她不止一次在采訪中說過:“人活在世上,首先要做一個人,做一個好人。”楊絳對修身的追求也反映在散文里。如果說楊絳在回憶中自愿反省過失,試圖超拔自己,那么老王就是美好人格的充分體現。友誼是世俗人常有的人生體驗,不同的個體相遇誕生出深刻的情誼,這是大多數人對陌生人的期盼,也是較為理想的狀態。但人生有諸多無奈,缺憾與錯位是人生常態。全國開展思想運動,干校由此成立,在動蕩中大量知識分子下放到干校鍛煉。楊絳雖是知識分子,但是實際上在此時期社會地位卻是“低等”;而老王身家“清白”社會地位是“高等”,甚至在那個動亂的時期兩者還存在隱性的“敵對”關系。但也因如此,人性的美好也更加熠熠生輝。
老王是“不幸者”,動蕩開始前愿意為楊絳一家捎帶送冰,車費還自愿減半,冰還比前任大,從不欺負楊絳一家善良老實,而楊絳一家也沒有貪圖便宜,以禮相待。動蕩開始后,老王愿意免費送錢先生上醫院,在楊絳堅持給錢后,還擔心楊絳沒錢,“他拿了錢卻還不大放心”。要知道,老王家境同樣窮困,而在這場大動亂中,此時身為知識分子的楊絳一家正經受屈辱,文中也有提及楊絳“不敢乘三輪”,在被周圍人視作“眼中釘,肉中刺”避而遠之時,老王沒有落井下石、劃清界限,反倒將心比心地幫忙,顯示了其生命的崇高和清純,達到了人性的美好。而到“我們從干校回來,載客三輪都取締了。”老王處境也變得更加困難,不過“有一位老先生愿把自己降格為‘貨,讓老王運送”為他伸出援手,老王也為板車裝上了邊緣,人性的善良躍然而出。之后老王病了,過世前還攜香油和雞蛋來看望楊絳一家,惦記著他們的好。這種相互之間互幫互助的處世方式在散文中多次提及,雖然不與當時混亂的時代潮流共融,但絕不隨波逐流,而是堅持初心,是美好人性的展現,也是楊絳自身的精神期許。
在與老王相處中出現“求而不得,得而不珍”的結果,既是楊絳對身為知識分子鼓吹“自由、平等、人權”的強烈自我批判,也是對知識分子劣根性能夠去除的一種反思,但楊絳也相信人性的美好。她這樣說過:“假如說,人是有靈性、有良知的動物,那么,人生一世,無非是認識自己,洗練自己,自覺自愿地改造自己,除非甘心與禽獸無異”,由此就不難理解她內心對老王的愧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