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流行體產生的語用原因

廖雨婷

【摘要】隨著互聯網不斷普及與繁榮，人們交際的動因不再僅僅是為了信息傳遞，更產生了越來越多語言運用趣味性和娛樂性的需求，各式網絡流行體使用廣泛，更新速度快。諸如，發瘋文學、廢話文學、凡爾賽文學、甄嬛體、淘寶體、郭言郭語、舔狗文學、丫頭文學、土味情話等，這些語言現象在網絡社群中盛極一時。近年來，語言學界已經把網絡語言作為一個很重要的研究領域，對于網絡交際中頻繁出現的此類現象進行探究是有必要的，因此，本文就從語用學的角度，探討網絡流行體在會話中產生的原因。

【關鍵詞】網絡流行體；語用意義；原因

【中圖分類號】H136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8-012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8.039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師范大學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新計劃項目“網絡流行體的成因及其影響”（編號：2022XKT1240）的研究成果。

一、網絡流行體的含義

網絡流行體指的是網絡交際過程中，一些獨具特色而又具有趣味性的話語，在使用過程中被眾多網民競相模仿、傳播，逐漸形成類型，產生變體，具有了某種獨特的會話含義。例如，發瘋文學、廢話文學、凡爾賽文學、甄嬛體、淘寶體、郭言郭語、舔狗文學、丫頭文學、土味情話等。

如“發瘋文學”所具有的獨特會話含義就是，當你需要用文字達成某種目的時，給對方一大段類似瓊瑤劇一樣的，令人發瘋抓狂的文字句式，讓對方感受到你此刻強烈的情緒。如一個網友在和客服協商退款多次未果時，發給客服的一段抓狂的話：

（1）又是這句話，明天！明天！永遠也到不了的明天！你的明天像是一句詛咒，從地獄穿過層層尖刃帶著恐懼刺向我，我惶恐，我想退縮，甚至不停地想要放棄，只是無數次點下申請退款的手又重新拿起，我總期冀著你能明白的意思，我總懷念著我們開始之前的美好，就拜托你這一次！能不能丟掉該死的明天！

在這段話說完后，客服立刻安排了發貨。這種說話方式引起了網民的強烈興趣，并常運用在會話中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時表達對對方話語的無奈、不滿和諷刺。

而凡爾賽文學主要采取“以低調的方式進行炫耀”的話語模式，先抑后揚，明貶暗褒，自說自話，假裝用苦惱、不開心的口吻炫耀自己。其獨特會話含義就是用來嘲諷那些假意謙虛的人，諷刺他們用一種樸實無華的語氣來表達高人一等的感覺。如：

（2）好羨慕你們那些輕輕松松就長胖了的人，我這一個月吃了好多東西以為能90斤結果……太不公平了，我想哭。

像“甄嬛體”“黛玉體”“淘寶體”都是對某種獨特話語風格的模仿。“甄嬛體”和“黛玉體”是對劇中人物特殊話語風格的模仿，淘寶體也是對淘寶客服獨特回答模式的模仿。例如：

（3）本宮方才看了一個網店，里面商品可當真是極好的，私心想著若是把店內保暖圍巾、手套取來，定會令人愉悅，這倒也不負恩澤。（甄嬛體）

（4）我給你的那包小熊餅干，你也給她們了？我給你的那包小熊餅干，你真給她們了？

你明兒可再想吃我的東西，可不能了！癩蛤蟆！（黛玉體）

（5）親，祝賀你哦！親，給好評哦！（淘寶體）

類似上述網絡流行體的言語現象還有很多，他們都有一些共同點，即都是在某種話語形式得到大家關注后被爭相模仿，用以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情感或對對方進行調侃，并且交際雙方能夠體味其中的會話含義，并熟練地展開模仿行為。

二、網絡流行體產生的語用原因

（一）表達獨特的會話含義的需求

會話含義指的是受制于語境、說話人交際意圖的隱含信息，是某種話語在特定語境中所隱含的言下之意，也等于說話人等主體的交際用意。上述流行體都不僅限于字面意義，而是對常規話語形式的偏離，這種偏離形式能夠表現出比常規話語形式更加豐富的會話含義，提高語言的表達效果，增強交際中的互動性，滿足說話人想要表達特殊會話含義的需要。而上述流行體主要是通過對合作原則的部分違背和整體遵循的原則，來傳達出與眾不同的會話含義的。

所謂部分違背主要表現為對合作原則中量的準則和方式準則的違背：

1.有意違背合作原則中的量的準則

合作原則中量的準則主要是指所提供的信息既包含了交際目的所需要的信息，且不超出所需要的信息。即這些網絡流行體可能沒有提供我們交際過程中對方所需信息或者是提供信息量超出了對方的需要。

例如發瘋文學案例在催發貨中的運用，說話人的交際目的是催促對方發貨，對方接收到催貨提醒后回應會近期發貨，期望諒解，此時商家需要的信息是說話人好或是不好的回答。然而說話人卻通過瘋瘋癲癲的抓狂話語來表達自己對商家屢次延期發貨的不滿。最終商家不堪其擾，迅速發貨。此例中，說話人就違反了量的準則，他有意使提供的信息量超出了聽話人的需求，甚至對其造成了一定的困擾，這就是對合作原則中量的準則的違背。但不能說這種違背毫無意義，因為其交際目的就是表達對商家屢不發貨的不滿，因此需要通過不合作的方式表現出她會話中的真正含義。

與之相反的則是廢話文學，廢話文學往往不會包含交際所需要的必要信息，受話人并不能得到自己所需的確切答案。而對于受話人所不必要的信息，說話人反倒是重復表達。例如以下對話：

（6）“出去啊？”

“對，出去一趟。”

“你去哪兒？”

“去外面。”

在這個對話中，問話人兩次都沒有得到明確的回答，問話人問的“出去啊”得到答話人的肯定，答話人重復說話人的話語“出去一趟”卻沒有說明去哪，在問話人的再次追問下，答話人依舊沒有回答問話人的問題，說自己是“去外面”，這就是典型的贅述常理的廢話，因為出去一趟必然不是待在原地，答話人沒有得到有用的信息。但這段對話并非毫無意義，因為這段對話有其特殊的會話含義，那就是答話人不想或者不方便告訴問話人他將要干的事情。而問話人在兩個對話后接受到了答話人的這種會話含義，點到為止，不再追問。這種言外之意就是這一交際活動想要達到的目的。

2.有意違背合作原則中的方式準則

合作原則中的方式準則指的是，在會話中提供信息應該清除明白，要避免晦澀、歧義、啰唆，做到井井有條。但是上述流行體則絕大多數不是如此，像甄嬛體和黛玉體大體上就體現出晦澀和啰唆的特點，例如：

（7）方才書上看見一道數學題，出發即是詭異，私心想著，若是這題讓聰慧的妹妹你來做，能鞏固公式熟練度，想必對妹妹是再好不過的了。

其實這整句話的意思就是，“我不會做，你幫我做唄”，卻采用了這種更為啰唆和晦澀的方式說明，但是這么說又并非沒有意義，因為讓別人幫忙做題如果直接說出口是一種難為情的事情，但采用這樣委婉有趣的方式請求對方就更為溫和，而且可以活躍雙方的氣氛。

像發瘋文學和廢話文學就是主要采用啰唆重復的方式表達獨特的會話含義，發瘋文學是通過一系列重復的同義話語顯示說話人的癲狂狀態，進而表達出對聽話人的不滿。廢話文學是通過一些啰唆重復或者不必要的廢話，表達說話人自身的無奈、諷刺、不滿或者拒絕合作。這些流行體大都是采用這種非常規的違背方式準則的方式來體現出自己的獨有的風格特點的。

3.對合作準則中其他準則的違背

對合作準則中量的準則和方式準則的違背是絕大多數流行體都體現出來的特點。除此之外，部分流行體在會話中還包含了少量對合作原則中質的準則和關聯準則的違背。

質量準則即所提供的信息是真實的。對質準則的違背主要表現為一些夸張和諷刺手法的應用，例如：

（8）好想你，求求你出現吧！我在床上哭了9個小時，崩潰了1996次，撞了903次墻，劃了8次手臂，幻覺出現3次，幻聽出現9次，扇了自己16個巴掌，出現瀕死感1次，剛才昏過去了現在才醒來看到外面天都黑了我頓時又崩潰了！（發瘋文學）

這句話中的數字大都是運用了夸張的手法來表達對對方的迫切想念，是對質的準則的違背。

關聯準則是所提供的信息是關聯或相關的。對關聯準則的違背主要體現在廢話文學中，例如在對話中“那事兒你解決了嗎”回答說“今天天氣真好啊”，該回答與問題毫無關聯，表示對說話人問題的回避，是對關聯準則的違背。

以上就是這些網絡流行體對合作準則的部分違背和整體遵循。雖然從表面上看，這些流行體違背了合作準則，但是從交際目的上，他們都完成了各自獨特的交際目的，從這一點上說他們又是合作的，部分違背合作準則只是為了進一步促進整體合作原則的手段。表達獨特會話含義的需求催生了特殊表達手段的出現，當這些手段得到多數人的認可并廣為流行，就產生了上述各類網絡流行體。

（二）出于遵守禮貌原則的需求

禮貌原則是言語交際過程中經常采取的策略，可以說是合作原則的補充，因為會話含義理論并不能完全說明交際中人們為什么要違背合作原則中的某些準則，有些時候禮貌原則反倒是能更加合理的詮釋交際中的語言應用。如前所述，網絡流行體用以表達獨特的會話含義，因而采用對常規形式的偏離方式，為了實現正偏離，達到積極修辭的效果，遵守禮貌原則是一個必不可少的條件。

1.委婉地達成交際目的

人們在言語交際中需要遵守合作原則，但有時卻故意違反，就是出于對禮貌原則的遵守。直言不諱相比委婉諷刺更易激化交際雙方的矛盾，進而達不到預期的交際效果。像上述網絡流行體大多都具有委婉諷刺的功能，在交際過程中使用更為溫和，不易引起對方的排斥，有時甚至能調節氣氛、增進感情。有了這種禮貌的需要，就產生了遵守禮貌原則的流行體。

如上文催促商家發貨的案例中，說話人并未明言“你怎么還不給我發貨”，而是采用上述發瘋文學的流行體含蓄地諷刺了商家久未發貨的情況，并宣泄了自己的不滿，既達到了自己的交際目的又符合禮貌的原則。

廢話文學中“上次聽到這么無語的話還是上次”表示對說話人說的話不能接受，但又不顯得尷尬。同樣是表達對信息發出者的不滿，使用了廢話文學含蓄地說明就溫和許多，攻擊性不強。這就比較切合了禮貌原則中的得體原則。

而除了委婉地諷刺之外，流行體還滿足了委婉自夸的需求，因為中國人講究謙虛委婉，因而直接自夸顯得過于張揚和驕傲，于是就產生了凡爾賽文學。

（9）老公，竟然送了我一輛粉紅色的蘭博基尼，也太直男了吧，哎，怎么跟他說我不喜歡這個顏色呢？

該句的真實目的是為了顯示自己有錢，卻采用了這種避重就輕的方式低調炫富，委婉地達成了自己炫耀的目的。遵守了禮貌原則中的謙虛準則，這些話語就是這樣既表達了獨特的會話含義，又遵守了禮貌原則。

2.營造幽默氛圍，增強交際的互動性

網絡流行體大多通過自嘲或嘲諷他人來營造出幽默的氛圍。通過貶損自己，來提起對方的興趣也體現了禮貌原則中的謙虛原則，更體現出了有趣原則和逗樂原則。

像“如果我不丑的話，那肯定很帥吧”“據我所知，我一無所知”就是運用廢話文學調侃自己來營造出幽默的效果。甄嬛體“咦？你今日買的蛋糕真真是極好的，厚重的芝士配上濃郁的慕斯，是最好不過的了。我愿多品幾口，雖會體積見長，倒也不負恩澤。說人話！蛋糕真好吃，我想再吃一塊。”用晦澀含蓄地話語表達出原本很簡單卻羞于直接言明的會話目的也是十分幽默的。

這些流行體達到一定傳播量以后，這種幽默方式就約定俗成了，長期處在這些語境下的網民們就學會了利用改造。這些流行體也必得是具有獨特幽默效果，才能獲得人們的認可，適應人們實際應用中的需求，成了人們網絡語境中的共同語，使用時不必多言就能明白交際雙方所要表達的會話含義及交際效果。不僅增進了交際雙方的心理距離，也增強了交際活動中的互動性，是對禮貌原則中謙虛原則、有趣原則、逗樂原則等的遵守。

由此，這些網絡流行語在滿足人們表達特殊會話含義的需求后，又滿足了人們在會話中遵守禮貌原則的需求。

3.語言模因提供復制與傳播的條件

模因是一個文化信息單位，那些不斷得到復制和傳播的語言、文化習俗、觀念或是社會行為等都屬于模因。模因靠復制、傳播而生存，模因靠語言得以自我復制和傳播。網絡文學體主要體現的就是模因的變異，擁有一定的模因，可以在此基礎上進行延伸和變異，提高語言傳播的多產性和生命力。多產性的提高使模因復制率增高，速度加快，傳播范圍變廣。而生命力的增強就體現在，模因吸引宿主不斷進行復制，復制品越多，生命力越強。這些都是網絡流行體能夠流行的重要條件和原因。這樣網絡流行體在滿足人們表達特殊會話含義和禮貌原則的需求下，又具有了廣泛迅速傳播的基礎和條件。

縱觀上述網絡流行體，他們都具有自己獨特的風格特征和形式特點，都是在形成一個基本框架的基礎上加以復制和改造，逐漸流行和傳播，形成自己的類型。甚至他們都能在網絡上找到各自的模板，這種模板就是他們得以流傳起來的模因。以其中幾種流行體為例：

甄嬛體的特點是：①言必稱“本宮、臣妾、嬪妾、朕、哀家. 孤”；描述事物用雙字：方才、想來、極好、左右、罷了。②流傳的甄嬛體還需一個反轉—— “說人話”。③短語、短句：若是……想必是極好的，但……倒也不負……④用于形容一件事物完美“這真真是極好的”。在模仿著幾個特點的基礎上加進自己要表達的話語就成了典型的甄嬛體風格的話語。

發瘋文學主要是對其言語風格的模仿，即當你需要用文字達成某種目的時，給對方一大段類似瓊瑤劇一樣的發瘋抓狂的說話方式，讓對方感受到你此刻的強烈情緒，在不同生活情境下得體地“發瘋”。

淘寶體則是用“親……”“給個好評”“……哦”來表達一種親切歡快的請求語氣。

廢話文學有幾種方式：①重復表述：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②同義替換：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完全相同。③前后矛盾：說的挺好的，下次別說了。④贅述常理：每當我吃了一包薯片，世界上就少了一包薯片。

所有的網絡流行體都有自己的基本模式，人們就是在這種基礎模式下不斷將其復制和傳播，創造出越來越多的可能性。正是因為有這些典型的模因存在，催生出越來越多模仿此類模因結構的話語，當對結構部分模仿進行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已經不能完全滿足交際需求的時候，又產生了變異，促進語義進行引申，最后形成幾種最具代表性的經過類型化的模因，這些模因使用頻率高，流傳范圍廣，能產性強，因而在網絡語言中流行起來。

綜上所述，從三個方面闡釋的網絡流行體產生的原因。主要是因為網絡語境中的人們有傳遞獨特會話含義和遵守禮貌原則的需求，各種網絡文學體適應這種需要而產生，又因為有各自模因作為傳遞的基礎，能產性很強，傳播速度快，傳播范圍廣，促進了各種流行體的形成，極大豐富了語言生活。但值得注意的是，各種網絡流行體并不全都是好的，有些話語的運用完全沒有必要，只是盲目地隨大流，這會降低我們語言的純潔性，我們還是應該警惕對各類網絡文學體的使用，注意語言的規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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