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副詞“還”的語義網絡構建因原型義不明而存在一定障礙,不僅如此,副詞“還”存在“反義共存”語義現象。從認知角度分析副詞“還”,構建其意象-圖式結構,可以得知“還”的副詞原型義為“重復”,在此基礎上,通過進行主觀化程度的區分與梳理,其語義網絡能夠得以構建。主觀表達的功能性要求使副詞“還”兼具正向與反向的評價意義,意象-圖式結構的不同認知掃描方式(scanning)與心理預期提供了該反義共存現象的認知基礎。
【關鍵詞】認知語義學;主觀化;圖式
【中圖分類號】H315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8-0128-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8.040
一、引言
目前,眾詞典對副詞“還”的義項劃分存在著諸多分歧,《漢語大詞典》中“還”的義項多達11種,而《現代漢語虛詞詞典》僅劃分了4種。眾詞典不僅在義項劃分數量上存在分歧,還在劃分標準上不統一,這足以說明副詞“還”的分析難度與研究必要。
現有關于副詞“還”的研究集中在語義、句法、語用、與其他相關副詞的異同四個方面。
語義方面,丁聲樹[1]、呂叔湘[5]、王力[3]等重新劃分并解釋“還”義項,視角與分類標準各不相同;不少學者分析“還”所有義項的分布情況、構建其語義網絡,高增霞[4]認為“還”的基礎義為“延續”,唐敏[5]將動詞“還”分為轉折義、重復義后又再進一步進行了劃分,童曉娥[6]認為副詞“還”的各義項是通過家族相似聯系起來的,忽略了“重復”義與“延續”義的差異。綜觀語義方面的研究,各學者雖在自己的理論體系中邏輯自洽,但仍沒有一個明確的標準足以統一各家觀點。
句法方面,一般是將副詞“還”放在幾種典型句式中進行討論,如丁力[7]、楊玉玲[8]討論“還NP呢”句式,殷志平[9]、李杰[10]討論“X比Y還W”句式,胡佳麗[11]討論“還XP呢”句式等。將副詞“還”放在句式中進行討論,實際上是語義分析遇難的無奈之舉,其結論的適用范圍仍相對狹窄。
語用方面,沈家煊[12]提出副詞“還”的“元語增量”用法為主觀主觀的表態,張寶勝[13]在此基礎上,用“還”是否讀作重音來判斷“還”是否有主觀性用法。
與其他相關副詞的異同方面,王敏鳳[14]作了“還”“再”“又”重復義的比較,王欣、祝東平[15]則將“還”與“仍”相比較,前者是針對的是頻率副詞“還”,后者針對的是時間副詞“還”,所作的都是副詞“還”的一個單獨義項與其他副詞進行的比較,雖精細但不全面。
綜觀現有研究成果,針對副詞“還”的研究主要還存在兩個問題。
第一,副詞“還”的基本義目前仍沒有定論,由于基本語義極大影響著其語義網絡的構建,也關系著其義項的劃分與釋義,因此其語義網絡也不能得到系統性的構建。第二,副詞“還”具兩個表示相反評價意義的義項,該反義共存現象需要進一步的分析。
虛詞詞義具有空泛性、非自足性,同時處于虛化的連續統,因此不同義項間邊界模糊。可見,多種因素造就了虛詞研究歧見迭出的局面,因此,需要找到一種合理有效的分析模式,使得虛詞語義分析有法可依。
二、從認知角度構建副詞“還”的意象-圖式結構
語言表達的過程中,說話人有意識或無意識地留下自己的立場、態度、感情等主觀烙印,這便是語言的主觀性;而主觀化指為表達主觀性而在共時層面上采用的形式或歷時層面上經歷的演變過程。從實詞演變到虛詞的過程中,副詞“還”的詞義從歷時看是一個意義由虛到實,客觀性不斷減弱、主觀性不斷增強的演變過程,從共時看,各義項是不同程度主觀化了的原型義。因此,從認知角度構建并分析副詞“還”的意象-圖式結構,能夠在主觀化過程的起點處找出其原型義(即通常所言的基本義)、構建其語義網絡,同時能夠對副詞“還”反義共存現象作出合理解釋。
圖式(schema)是在原型之上的更為抽象、概括性更強的語義模型,用以描述原型與示例的關系。Langacker認為,一個詞語的意義不僅是這個詞語在人腦中形成的一個“情景”,而且是這一情景形成的具體方式,成為“意象”。[16]用意象-圖式結構來表示動詞“還”在人腦中的意象:
如圖所示,該意象-圖式結構展現了動詞“還”從原域到目的域的運行軌跡。我們可以看出兩個意象特征:一是起點與終點同一且運行軌跡重復;二是從目的域返回原域時運行方向相反。該結構以及其特征能夠揭示“還”的原型義、并以此為基礎構建語義網絡,同時解釋副詞“還”表示正向與反向兩個相反評價義的這一反義共存現象。
三、 副詞“還”的原型義(基本義)及語義網絡構建
(一)副詞“還”的原型義(基本義)
多義詞的各義項圍繞原型義構成一個意義范疇,動詞“還”意象-圖式結構呈現出“起點與終點同一、運動軌跡重復”的意象特征,在隱喻機制下由空間域投射到認知域,就形成了副詞“還”的原型義也即基本義:“重復”,其他各義項圍繞該原型義,根據主觀化程度的不同而各自具備與其他義項不同的區別特征,又由于共同圍繞同一原型義、處于同一意義范疇,所以又具備與其他義項相同的共同特征。
由于動詞“還”意象-圖式結構首先呈現出的意象特征是“起點與終點同一、運動軌跡重復”,所以,副詞“還”的原型義(也即基本義)是“重復”。
(二)副詞“還”的語義網絡
意義上的虛化的連續統在共時層面就表現為副詞的多義現象。副詞“還”以原型義(也即基本義)“重復”為語義基礎,在不斷強化的主觀化進程中延伸出多個義項,各義項體現了不同程度的主觀化程度,在共時層面就表現為多義性。
副詞的語義主觀化演變基本上可以分為互相聯系的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從實詞、類固定短語或跨層結構主觀化為副詞;第二個階段是副詞內部主觀化程度相對較低的副詞向主觀化程度相對較高的副詞演化;第三個階段是副詞向連詞或話語標記的演化。[17]
《爾雅·釋言》:“還、復,返也。”《說文》:“還,復也。”“還”最初作為動詞的本義是“返回”,即由目的地返回到出發點。動詞“還”意象-圖式結構首先呈現出的意象特征是“起點與終點同一、運動軌跡重復”,“動作的重復”在語言實踐中抽象化、概括化,擴大為表示一般意義的“重復”:
(1)如果其中的一個枝干進一步分杈,更新的枝干~會產生。
“重復”是同一行為有間斷地發生,是典型的重復,“延續”則是同一行為無間斷地發生。原型義“重復”實際上是指在不同時空有兩個相同的事件或命題,該事件或命題在兩個特定時點仍然成立,而非指某個時段內的持續狀態。而“延續”義將這兩個事件或命題連接在一起,形成一種持續狀態,是語用推理的結果,所以,“延續”義的產生體現出語言事件參與者的主觀性,是由原型義主觀化的結果:
(2)19世紀50年代前,日本~是一個閉關鎖國的封建國家。
不僅如此,“重復”由描述“動作、事件頻次的增加”擴大為“表性狀特征等的增益”,副詞“還”的功能由量化時間量變為量化性狀量,進一步強化了主觀性。性狀量是概念化程度最高的,無法用數值計量,故副詞“還”主觀化程度加深,形成“表性狀特征等的增益”義:
(3)我不相信我那個將軍,到另外一個地方去比他原來的生活~好!
“增益”在語言實踐的過程中由于自帶褒義的評價色彩,故衍生出表“揚”的評價義,該義項體現了鮮明的主觀性,是副詞“還”主觀化進程進一步深化的結果:
(4)郭樣把他們的手攥了老半天,最后瞅著齊堆,笑瞇瞇地說:“行!行!我看你這個老民兵~真有兩下子!”
不僅如此,在認知機制的驅動下,還形成了對立的表“抑”的評價義,該反義共存現象將在下一節進行討論:
(5)知不知道什么是隱私啊,~大學生呢?
因為副詞“還”的評價義具有能體現說話人對事物主觀量度的印記的特性,所以能夠進一步演化為情態副詞,表“尚且”義:
(6)這~是明目張膽與國家對抗者,至于潛伏于社會的匪徒幾遍地皆是。
一般來說,能體現言者評價情態的副詞的語義轄域是整個命題,因而在使用中,嘗嘗居于復句中后續小句的句首。在主觀化的過程中,副詞“還”自身語義不斷隱退的同時,其連接功能不斷凸顯,因此虛化為連詞,具有銜接語篇的功能。
(7)有些國家不僅普及初中,~普及高中,甚至努力使高等教育大眾化,并推行從出生到老死的"終身教育"。(關聯遞進復句)
(8)有的人雖然已經達到了成人的年齡,但道德發展~可能停留在較低的道德發展階段。(關聯轉折復句)
(9)不論是在教育范疇~是在社會范疇,合理的懲罰都必須具備兩個基本條件。(關聯選擇復句)
綜上所述,副詞“還”的語義網絡可用以下示意圖表示:
四、副詞“還”反義共存現象的解釋
上文提到,副詞“還”表評價義時,能褒亦能貶,這種反義共存的現象可以通過意象-圖式結構、心理預期機制等因素獲得解釋。
一方面,動詞“還”意象-圖式結構首先表現為“從原域向目的域前進”,在隱喻機制下由空間域投射到認知域,提供了正向義的認知基礎;同時,動詞“還”意象-圖式結構又呈現出“從目的域返回原域時運行方向相反”的意象特征,在隱喻機制下由空間域投射到認知域,提供了反向義的認知基礎。因此,正向義與反向義實際上體現的是對于同一個意象-圖式結構的不同認知掃描方式(scanning),掃描路徑為“原域-目的域”時,對應的是正向義;掃描路徑為“目的域-原域”時,對應的則是反向義。
另一方面,副詞“還”在語用中經常能夠暗含說話者的心理預期:
(10)徐大伯感慨地說:“沒想到今生~有第二春。”
“還”在此處表明徐大伯的心理預期是“今生沒有第二春”,而實際情況卻是“反預期”的。副詞“還”不僅能夠表達“反預期”義,還能夠表達“符合預期”義:
(11)頭幾天,情況還不錯,似乎一切走上了正軌,表面上,已達到了定職定責、權責結合的初步要求。
當事件結果并非在意料之外,而是符合說話人心理預期時,副詞“還”能夠表達接近“揚”的評價義。表示這種“反預期”義與“符合預期”義并非相斥,而是以對立分布的狀態在副詞“還”的語義系統中共存,因此表現為“反義共存”這一語用現象。
五、結語
“還”由最初表實義的動詞經范疇化、抽象化轉化為副詞,以副詞原型義也即基本義“重復”為起點,在不斷強化的主觀化進程中延伸出多個義項,各義項體現了不同程度的主觀化程度,甚至還從副詞向連詞虛化,形成了龐大而復雜的語義網絡。
副詞“還”的原型義和語義網絡以及反義共存現象可以通過對“還”意象-圖式結構的分析加以解讀和重構。意象-圖式結構“起點與終點同一、運動軌跡重復”的意象特征能夠表明副詞“還”的原型義為“重復”;在原型義“重復”的基礎上,通過進行主觀化程度的區分與梳理,其語義網絡能夠得以構建;而主觀表達的功能性要求則使副詞“還”兼具正向與反向的評價意義,意象-圖式結構的不同認知掃描方式與心理預期提供了反義共存現象的認知基礎。
在語言的使用實踐中,語言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人”的印記——即體現出主觀性或進行主觀化。從認知角度分析副詞“還”的語義和語用現象,能夠較好地解決構建其語義網絡、解釋反義共存現象的難題,具有一定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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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鐘瑜雯,女,四川成都人,西南大學文學院2021級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專業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詞匯學、詞典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