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駒逝世30年：Beyond的未竟之業(yè)

黃宇翔

黃家駒（右二）與Beyond樂隊成員的合照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飄過，懷著冷卻了的心窩漂遠方。”一曲《海闊天空》是無數(shù)大陸、臺灣、香港人的集體回憶。在無數(shù)激動人心、鼓動夢想的場合里，都總可聽到《海闊天空》的旋律。

今年是Beyond樂隊靈魂人物黃家駒逝世的30周年，聽歌思世情，難免更平添港樂白云蒼狗之嘆。黃家駒的一生，都在不斷穿越音域的邊界，甚至穿越語言的壁壘，合作的國際知名音樂家喜多郎、梁邦彥都對他贊譽有加。可惜，這個跨國音樂網(wǎng)絡只維持短短數(shù)年，就隨著黃家駒的離世，煙消云散。

黃家駒說過：“音樂應該有很多種類，應該有很多不同性格，有很多色彩，有很多不同感情，有很多不同文化在里頭。”雖然被定位為搖滾樂手，但他涉獵過的音樂門類非常多，迷幻搖滾、民謠搖滾、藍調(diào)以及新世紀音樂等等，堪稱“萬戶千門任卷舒”。黃家駒的遺作《海閣天空》更用鋼琴作前奏、以弦樂作結(jié)尾，這在過去的Beyond音樂里都幾近沒有出現(xiàn)過。黃家駒是一個不斷創(chuàng)新，穿越新疆界的音樂人，以他生命的軌跡，形成了一個獨特的跨國音樂網(wǎng)絡。

香港深水埗的街景

出道本無奇

Beyond的靈魂人物黃家駒的出身，與他后來偉大的音樂成就相比，可以說不足為人道。他生長于九龍深水埗區(qū)蘇屋邨，深水埗區(qū)堪稱是香港規(guī)劃最混亂、舊式樓宇林立，香港社會較貧窮的地區(qū)，蘇屋邨則是香港最早的公共屋邨之一，香港音樂的開山人物許冠杰一家四兄弟也同樣在蘇屋邨長大。誰能想到，小屋邨里冒起的家駒能為香港幾代人記住，甚至在有華語的地方，就有Beyond的旋律。

黃家駒十三四歲就買二手木吉他玩音樂，及后就買二手電吉，聲量開始變大，與和家人有沖突。由于香港公共屋邨面積狹小，住的人又多，黃家三姐弟還有父母就在小小不足五十平米的單位里困獸斗，結(jié)果可想而知。然后他又買了耳筒，一天到晚坐在擴音器前，姐姐黃小瓊說黃家駒可以“拿著吉他幾小時也不放下”。

黃家駒也自言：“玩音樂，家人覺得沒有出色，而我還是沉迷，走火入魔那種，媽媽每天回家，都見到我垂著頭身子天天都在彈，覺得沒有前途，勸我們腳踏實地找個工作。”而父母唯一協(xié)助過的事，就是第一次做演唱會，沒有錢印刷宣傳單張，父親才給了五千元港幣支持。

黃家駒與黃家強的姐姐黃小瓊從事電影制片工作，但在娛樂圈打滾的姐姐卻對兩個弟弟的冒起后知后覺，甚至說在“弟弟開始冒起的時候，我亦不察覺”，只是在電影里“需要樂手做特約或臨時演員”時找他，在1986年劉德華做主角的電影《肝膽相照》需要樂隊做配樂時，找到黃家駒的樂隊幫忙：“家駒很幫忙，還叫上Paul（黃貫中）一大幫兄弟來幫忙，但我壞到連在電影鳴謝也沒有做，覺得弟弟來幫忙應然的，沒有任何金錢和回報。”黃小瓊也直言：“對他們這些嘈雜的非主流音樂不太欣賞。”

Beyond在1983年出道以來一直浮浮沉沉，甚至在1986年還推出專輯《再見理想》，訴說著“獨坐在路邊街角，冷風吹醒，默默地望著我的孤影”的理想幻滅之嘆，音樂具有濃厚的“藍調(diào)”味道，本來已要道別理想，不再玩音樂了。

直到1988年推出的專輯《秘密警察》形勢才有好轉(zhuǎn)，憑借當中《痹地》《喜歡你》的走紅，也確定了Beyond四人的組合，鍵盤、吉他手劉志遠離隊，留下主音黃家駒、吉他手黃貫中、貝斯手黃家強以及鼓手葉世榮。

但事實上，這并沒有改變社會對Beyond的看法，直到以《真的愛你》獲得十大中文金曲，公眾對Beyond仍然是不接受，即便是Beyond后來在商業(yè)上較為成功，但在香港始終沒有“大紅大紫”，與譚詠麟、張國榮的受歡迎程度不能以道里計。

甚至可以說，Beyond由誕生到1993年黃家駒逝世為止，實際上也沒有成為香港最當紅的歌手，受到的批評遠多于鮮花。但就是這樣的Beyond，成為各地華人至今仍然會唱得出口的廣東話歌手。《海闊天空》也成為與《上海灘》《鐵血丹心》并列，全世界各地華人都能唱得出口的少數(shù)廣東話歌曲。

Beyond音樂的普世性

Beyond樂隊1991年跟隨宣明會到肯尼亞探訪一個禮拜，創(chuàng)作了《Amani》和《光輝歲月》，至此，他們在香港音樂史上展現(xiàn)出的國際視野，是史無前例的。除了在歌曲題材上具有國際前衛(wèi)視野，但生命中的最后幾年，黃家駒也帶領(lǐng)著Beyond進軍日本，建立一個“跨國音樂網(wǎng)絡”。

Beyond成員的學歷都不高，除了黃貫中在香港理工學院讀到大專，其他三人都是中學生水平，但他們卻克服了語言的障礙，和世界級的音樂家梁邦彥與喜多郎合作，創(chuàng)作了后來堪稱經(jīng)典的《長城》《海闊天空》等歌曲。

其中，《海闊天空》的創(chuàng)作歷程可以說明黃家駒與Beyond在音樂視野上如何走向開闊。編曲家梁邦彥與黃家駒一樣都深受英國Pink Floyd的迷幻搖滾影響很深，或許因為這個緣故，兩人特別投契，以至Beyond在日本后的三張專輯，包括黃家駒在生時的《繼續(xù)革命》《樂與怒》以至逝世后的《二樓后座》都由梁邦彥編曲。梁邦彥在今年接受亞洲周刊記者許東爀訪問時就說：“Beyond非常了不起，音樂非常好聽，有很強的延展性、值得深思，遠至內(nèi)蒙古山區(qū)以及馬來西亞都聽他的歌，通過他的歌可以連結(jié)不同地方的人。”

《海闊天空》是一首在商業(yè)上一開始被看淡的歌，在電臺上播放時甚至被厭棄太長，從五分鐘左右的版本改為四分鐘左右，才登上電臺。但在音樂上，《海闊天空》對Beyond來說是非常破格的，在Demo階段稱為“Piano Song”（鋼琴曲），以鋼琴為主調(diào)的音樂，在Beyond作品里就不多見，梁邦彥說本來只負責創(chuàng)作鋼琴部分，后來他進一步完成了開場和間奏的鋼琴演奏，并且找來30多位管弦樂手組成的桑野圣樂團，用以加強節(jié)奏感和力量感，而這是Beyond第一次找來弦樂團進行配樂。

世界級的音樂家梁邦彥（左）與喜多郎

Beyond樂隊演出現(xiàn)場

他涉獵過的音樂門類非常多，迷幻搖滾、民謠搖滾、藍調(diào)以及新世紀音樂等等，堪稱“萬戶千門任卷舒”。

最終《海闊天空》隨著黃家駒的逝去，才變成了Beyond舉世聞名的歌曲，“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仍然自由自我，永遠高唱我歌，走遍千里”，永遠鐫刻了在華人音樂史上，直到多年后Beyond成員葉世榮、黃貫中創(chuàng)作紀念歌曲，也寫到“今天我，唱到今天”。

梁邦彥也為Beyond帶來了新紀元音樂的風格，尤其是在1992年專輯《繼續(xù)革命》的主打歌《長城》請來新紀元音樂大師喜多郎創(chuàng)作前奏，讓這首歌曲更富有滄桑、荒涼的味道，此前喜多郎也曾為央視與日本NHK合作的紀錄片《絲綢之路》創(chuàng)作同名音樂專輯，對于類似氣氛的營造已是熟手。如今，喜多郎是名滿天下的音樂大師，他對多年前曾經(jīng)合作過的黃家駒仍然贊譽有加：“香港令他懷念的是Beyond的家駒”，兩人也是好友，每次來香港都會想起家駒，甚至每次來香港都要拜祭黃家駒。

Beyond由誕生到1993年黃家駒逝世為止，實際上也沒有成為香港最當紅的歌手。

除此以外，Beyond樂隊的和音歌手有菲律賓人，也曾創(chuàng)作具有濃厚中東和波斯風情的專輯《亞拉伯跳舞女郎》，對于音樂的形式?jīng)]有拘束，這樣自由的創(chuàng)作靈魂、駕馭各種形式的能力在任何地方的樂壇都是極為少見的，而把各種風格雜糅、創(chuàng)作出新的音樂形式就更為難得。

音樂，還有文化交流的價值。可以肯定若黃家駒仍在世，除了創(chuàng)作新的音符，也會帶動香港音樂界與國際頂尖的音樂人互動，提升香港的音樂文化水平。可惜，這個“跨國音樂網(wǎng)絡”功業(yè)未及建，夕陽忽西流，那我們也就只能“嗟嘆大志不能遂”了。

華人的海闊天空

《海闊天空》在海外的傳唱，或許只有顧嘉輝作曲的《鐵血丹心》《上海灘》差可比擬，顧嘉輝的音樂有著TVB的電視霸權(quán)加以傳播，《鐵血丹心》更乘著金庸小說東風，風靡全球華人社會。

而《海闊天空》則只是通過口耳相傳，在音樂的“自然選擇”（Natural Selection）里存活了下來，開枝散葉到華人社會的各個角落；在內(nèi)地也是通過音樂帶，在人與人之間進行口耳相傳的傳播，沒有太多主流媒體的助攻。

時間有時候能改變一些事情，有時候什么也沒有改變。在家駒逝世的30周年，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黃貫中不無感慨地說：“老實講，這里其實沒有改變過什么，仍是沙漠一片。”

臺灣的傳奇音樂人羅大佑在當年黃家駒逝世時就說：“為什么會死在日本，而非死在香港？很簡單，因為黃家駒及Beyond樂隊的成員，覺得在香港做音樂沒有什么前途。”而當年香港歌壇的格局就是“在毫不講究基本尊嚴，而只知道如何去討好媒體、討好歌迷的香港歌壇， Beyond樂隊肯定是無法生存的：因為只是做原創(chuàng)音樂，就起碼要消耗樂隊一半以上的時間與精力。別人只要抄抄歌，張嘴唱唱就得咯。這種完全不公平的競爭之下，Beyond如何在香港歌壇生存？”

責任編輯何任遠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