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馬克思是歷史哲學領域中的旗幟性人物。在對以“永恒論”為基調的“一般歷史哲學”的“批判性拒絕”中,馬克思推出了以“發展論”為核心的“批判的歷史哲學”。在《資本論》中,馬克思遵循了哲學服務歷史的基本取向,并沿著兩條并行不悖的路徑穩步推進了他的“歷史之思”:一是依托于唯物史觀的分析范式,深入物質生產領域探掘了歷史的本質與規律,二是以政治經濟學批判為武器切近現代工商業實踐格局,洞悉了資本主義的前景和命運。據此而論,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竭力探掘社會歷史的根源并展開對資本主導下的經濟運行規則和文化道德機制的實質性批判,確證了以生產方式為基礎、以人類解放為核心的“經濟基礎—上層建筑”的歷史哲學運思路向。馬克思的歷史哲學就是一種基于實踐的歷史性批判,它在回應“時代之問”中完成了關于人類“歷史之謎”的哲學思考。這種歷史哲學以“世界歷史”為基本定向,以“人類社會”為立腳點,實現了對“當代的自我闡明”,開辟了歷史哲學的新境界和開啟了人類文明的新方向。
關鍵詞:《資本論》;歷史哲學;社會形態;發展論;人類文明新形態
中圖分類號:A81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0766(2023)02-0021-09
作者簡介:付文軍,浙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浙江大學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研究中心、浙江大學馬克思主義理論創新與傳播研究中心研究員(杭州 310058)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資本論》及其手稿中的社會哲學思想研究”(21CKS030)
①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20頁。
② 代表性成果主要有孫正聿:《“現實的歷史”:〈資本論〉的存在論》,《中國社會科學》2010年第2期;孫承叔:《〈資本論〉及其手稿的哲學地位》,《哲學動態》2008年第11期;豐子義:《〈資本論〉唯物史觀的呈現方式與獨特作用》,《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5年第6期;王南湜:《〈資本論〉的辯證法:歷史化的先驗邏輯》,《社會科學輯刊》2016年第1期;何萍:《馬克思〈資本論〉的歷史性解讀》,《哲學動態》2008年第11期;仰海峰:《〈資本論〉與〈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的邏輯差異》,《哲學研究》2016年第8期;張盾:《馬克思〈資本論〉中的辯證法》,《哲學研究》2022年第8期;郗戈:《走向“特定性哲學”——政治經濟學批判對馬克思哲學革命的深化》,《中國社會科學》2022年第5期。
③ 代表性成果主要有顧海良:《〈資本論〉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政治經濟學評論》2017年第3期;吳宣恭:《學好〈資本論〉推進當代中國政治經濟學建設》,《經濟縱橫》2016年第3期;逄錦聚:《〈資本論〉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紀念〈資本論〉第一卷出版150周年》,《南開學報》2017年第4期;洪銀興:《〈資本論〉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學的話語體系》,《經濟學家》2016年第1期;張旭、常慶欣:《〈資本論〉是光輝的政治經濟學著作——駁〈資本論〉哲學化》,《當代經濟研究》2019年第11期。
《資本論》是馬克思不斷與自己身處其中的現實世界“接觸并相互作用”①的理論結晶。由于《資本論》融貫了多種研究視域和理論資源,學者們紛紛展開了對它的多樣化闡釋。在眾多的研究成果中,哲學闡釋②和政治經濟學闡釋③是“主流闡釋路徑”。當然,還有部分學者致力于《資本論》中的政治學、教育學、文藝學、法學、民族學和宗教學等思想的抽繹。在眾多的闡釋進路中,對于《資本論》的歷史哲學闡釋卻一直不溫不火。究其原因,大致主要有兩點:一是馬克思對所謂“一般歷史哲學”始終保持“批判性拒絕”的態度;二是《資本論》的皇皇巨著從頭至尾都對“歷史哲學”緘口不言。馬克思謹慎的批判態度和歷史哲學的靜默狀態都不足以確證“《資本論》中的歷史哲學”是一個偽命題,我們必須回到《資本論》的歷史時代與言說方式中去一探究竟。對于《資本論》中歷史哲學意蘊問題的科學思辨,既能深化對馬克思以及《資本論》理論高度和歷史價值的認知,又能為“依然處在馬克思主義所指明的歷史時代”【習近平:《堅持用馬克思主義及其中國化創新理論武裝全黨》,《求是》2021年第22期。】的我們提供通達“人類文明新形態”【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22年10月26日,第1版。】的路徑與指引。
一、“一般歷史哲學”:馬克思的“批判性拒絕”
馬克思直接提及“歷史哲學”的著作并不是很多,大致集中在《神圣家族》《德意志意識形態》《〈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和《給“祖國紀事”雜志編輯部的信》等文本中。這些文本集中表達了馬克思對于歷史哲學的基本態度——批判性拒絕。這是馬克思基于對“一般歷史哲學”或“思辨歷史哲學”進行學理省察的基礎上而表露出的憤懣情緒和否棄態度。就此而論,馬克思并未將一切歷史哲學都拒之門外,他所反對的只是以形而上學或抽象思辨的方式考察社會歷史的做法。更為明確地,馬克思批判和拒絕的是黑格爾式的歷史哲學,典型代表是黑格爾和蒲魯東。
黑格爾構筑了一套關于世界歷史的終極構思,并抓準了世界歷史“最內在”的東西——作為世界精神的絕對,“絕對知識”就是世界辯證運動的目標所在。在《歷史哲學》(Vorlesungen über die Philosophie der)中,黑格爾討論了“原本的歷史”“反思的歷史”和“哲學的歷史”三種歷史書寫類型,并將“哲學的歷史”視為真正的歷史哲學。在黑格爾的視域中,歷史不是外在并獨立于自然的存在,而是精神自身的內在發展,理性灌注到了歷史的每一領域和環節。“在歷史中,精神外化其自身,成為對象,人的意識意識到其自身。”【阿維納瑞:《黑格爾的現代國家理論》,朱學平、王興賽譯,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6年,第281頁。】由是觀之,黑格爾以絕對精神為核心展開了對社會政治與文化問題的深刻洞見,通過將精神的本質規定為與自身同在(Beisichselbersein)的自由而使“精神的歷史最終把握了自身”。【卡爾·洛維特:《從黑格爾到尼采:19世紀思維中的革命性決裂》,李秋零譯,北京:三聯書店,2019年,第40頁。】黑格爾的理論運思繼承了德國歷史編纂學傳統,在純粹思維領域論及歷史并在宗教中找尋歷史動力并以此展開對歷史問題的邏輯推演。在黑格爾那里,“理性”便是世界的主宰,世界歷史由此成為一種“合理的過程”,而歷史哲學不過就是“歷史的思想的考察罷了”,【黑格爾:《歷史哲學》,王造時譯,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年,第8頁。】它是將思想或理性“應用”到歷史中的學問。對于黑格爾的這一套路,馬克思早已洞若觀火:“把占統治地位的思想同進行統治的個人分割開來,主要是同生產方式的一定階段所產生的各種關系分割開來,并由此得出結論說,歷史上始終是思想占統治地位,這樣一來,就很容易從這些不同的思想中抽象出‘思想、觀念等等,并把它們當做(作)歷史上占統治地位的東西,從而把所有這些個別的思想和概念說成是歷史上發展著的概念的‘自我規定。在這種情況下,從人的概念、想象中的人、人的本質、人中能引申出人們的一切關系,也就很自然了。”【《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53頁。】雖然黑格爾確證了精神在歷史上的“最高統治”,但卻“不幸地在頭腦中保留了一個形而上學的解決方案”。【大衛·庫爾珀:《純粹現代性批判:黑格爾、海德格爾及其以后》,臧佩洪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年,第15頁。】恩格斯在1886年的著作中特別指出,黑格爾所代表的歷史哲學不過是“以哲學家頭腦中臆造的聯系來代替應當在事變中去證實的現實的聯系”并將全部社會歷史都視為“哲學家本人所喜愛的那些觀念”的“逐漸實現”而已。【《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01頁。】不在歷史本身之中找尋社會歷史發展的動力,而是訴諸“外觀”。黑格爾的這一做法始終都未曾離開過“哲學的基地”,他是在“經驗的、公開的歷史內部讓思辨的、隱秘的歷史發生的”。【《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92頁。】人類歷史也被置換成了抽象精神的發展史,這也使得黑格爾對于歷史的哲學運思顯得神秘而縹緲。
作為“魁奈第二”的蒲魯東依據經濟學的教條而闡發了他對經濟范疇和社會歷史問題的反思。在《貧困的哲學》中,蒲魯東沿著黑格爾的道路繼續論述了與“觀念順序”而非“時間次序”相一致的歷史。在他看來,“文明世界與宇宙一樣,一切都存在,一切都始終在活動”。【蒲魯東:《貧困的哲學》下卷,余叔通、王雪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536頁。】一切存在都是先天的,整個社會經濟領域概莫能外。通過反復咀嚼經濟學家們留下的關于分工、信用、貨幣和利潤等經濟范疇,蒲魯東完成了對這些經濟范疇的黑格爾式改造。他先將我們日常觸及的一系列“生產關系”視為原理、范疇和抽象的邏輯范疇,繼而按照魁奈的《經濟表》的模式對這些抽象的范疇進行排序和編號以表明它們的歷史運動。如此,社會經濟范疇都按照自我設定(正題)、自相對立(反題)、自相合成(合題)的規律布展開來。蒲魯東的所有思路都是建立在一個先驗基礎上的,即先行“假定被當做(作)不變規律、永恒原理、觀念范疇的經濟關系先于生動活躍的人而存在”,然后“再假定這些規律、這些原理、這些范疇自古以來就睡在‘無人身的人類理性的懷抱里”。利用邏輯必然性取代經濟必然性的蒲魯東,做了解釋經濟范疇如何運動開來的嘗試,在范疇的抽象演繹中闡發了純粹理性的辯證運動史。這種絕對理性或抽象是超時間的,它并不在時間之中。資本主義經濟關系也就自然成了“不受時間影響的自然規律”,它們作為超歷史的存在而成為“永遠支配社會的永恒規律”。至此,歷史在經濟學討論中開始隱身以至于終結,人類社會形態也就至此永固不變。馬克思據此點出了包括蒲魯東在內的經濟學家們頗為“奇怪”的論點和自相矛盾的論證方式:“他們認為只有兩種制度:一種是人為的,一種是天然的。封建制度是人為的,資產階級制度是天然的……以前是有歷史的,現在再也沒有歷史了。以前所以有歷史,是由于有過封建制度,由于在這些封建制度中有一種和經濟學家稱為自然的、因而是永恒的資產階級社會生產關系完全不同的生產關系。”【以上引文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608、612、612-613頁。】據此看來,蒲魯東其實跟黑格爾并無二致,他們都善用形而上學來打造一個永恒王國,以此為資本主義的永恒與合法進行辯護。蒲魯東樂于并善于用“編造神話”的辦法“來對一種他不知道歷史來源的經濟關系的起源作歷史哲學的說明”,【《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頁。】這樣的經濟學是辯護論的經濟學,通過不徹底的歷史分析而達到為資本主義進行超歷史論證之目的。
讓我們回到正題,馬克思所要反對的是只見思維而罔顧現實的理論家,他明確拒絕了“頭腳倒置”的歷史哲學所進行的超歷史論證與思辨演繹。當然,馬克思還在現實中拒斥了將自身理論泛化的做法。在《給〈祖國紀事〉雜志編輯部的信》和《給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及其草稿中,馬克思運用唯物史觀這一理論武器分析了俄國社會發展道路、俄國農村公社的發展前景和歷史命運等問題。然而在理論的應用層面,一些理論家則將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關于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理論概述和歷史分析變成了“一般發展道路的歷史哲學理論”,并認為“一切民族,不管它們所處的歷史環境如何,都注定要走這條道路”。對于將自己關于社會歷史的分析不顧具體實情地普及開來的做法,馬克思明確表達了不滿——這“會給我過多的榮譽”,同時“也會給我過多的侮辱”。【《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66頁。】在馬克思的視域里,一般歷史哲學并不是“萬能鑰匙”,畢竟一系列極為近似的事件在不同的歷史環境和時代語境中也完全可能導致截然相異的后果。與其說馬克思極力排斥“一般歷史哲學”,毋寧說馬克思所明確反對的是拙劣套用歷史分析范式來推演和分析社會現象的本本主義和經驗主義。
二、“為歷史服務的哲學”:《資本論》的“歷史哲學”
拒斥“一般歷史哲學”并不代表馬克思就此與歷史哲學“絕緣”。馬克思雖沒有像黑格爾那樣以“歷史哲學”之名出版專著,但他卻一再樹立哲學服務歷史的基本取向,并依托于唯物史觀和政治經濟學批判完成了對歷史的沉思。具體說來,帶有馬克思“標簽”的歷史哲學是從兩條并行不悖的學術路線展開的:一是以唯物史觀為根本分析范式,深入物質生產領域探掘了歷史的本質與規律,二是以政治經濟學批判切近現代工業實踐格局,洞悉了資本主義的前景和命運。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馬克思就已明確表達了“為歷史服務的哲學的迫切任務”所在——聚焦于“工業以至于整個財富領域對政治領域的關系”而“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異化”問題以“確立此岸世界的真理”。【《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8、4頁。】對于“彼岸世界”的真理性求索就是要聯系“原本”來剖解人們的生產活動及其物質生活條件,以此鍛造能夠引領世界歷史變革的“時代精神”。這一任務顯然只能在《資本論》中完成。遵循到“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的變更中”或“有關時代的經濟中”找尋社會歷史變遷或形態演變之根本依據的原則,【《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84頁。】馬克思展開了對資本主義理論與實踐、歷史與未來的政治經濟學批判。至此,《資本論》的歷史哲學也就逐漸明確了:馬克思著眼于“物質的生活關系”,在宏觀上陳述了生產力在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的決定性作用,同時立足于現代工商業實踐格局,在微觀上展開了對勞動和資本關系的歷史性理解和實質性批判,以此發掘了現代社會的問題與危機,找到了人類歷史邁向新文明類型的方向與道路。
(一)“物質的生活關系”的解剖與社會歷史進程的宏觀展示
馬克思深入到“物質的生活關系”中完成了對社會歷史進程的宏觀展示。馬克思雖然一直置身于物質生活中,但這一領域并不理所當然地進入他的研究視界。追捧青年黑格爾派和費爾巴哈的青年馬克思,雖然展開了對真理、自由等問題的人本主義求索和對人類社會歷史狀況的浪漫主義解鎖,但也時常苦惱于對物質利益發表意見的“難事”。在《萊茵報》時期關于自由貿易和保護關稅問題的討論中,直接刺激了馬克思開啟新的學術轉向——從哲學而經濟。根據馬克思自己的回憶和陳述,他在對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中逐漸確立了“對市民社會的解剖應該到政治經濟學中去尋求”的致思路向,【《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412頁。】并在巴黎廣泛汲取了國民經濟學的智慧,逐步展開了對經濟事實的科學考量。直至對以鮑威爾兄弟為代表的青年黑格爾派的批判中,馬克思發現“批判的批判”總是將歷史的誕生之地高置于“天上的云興霧聚之處”,如此便順理成章地將工商業、自然科學以及人都統統排除在歷史的運動之外。馬克思則開啟了與之相反的思考路向,將粗糙塵世的物質生產視為歷史的發源地,并藉此確認了“現實的、活生生的人”創造歷史的事實。馬克思就是以此為出發點或前提來考察社會歷史的,作為“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的歷史也就不再是抽象經驗主義者所描繪的一系列僵死事實的集合,【《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351、295頁。】不再是唯心主義者所判定的主體抽象思辨的產物。
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直面“物質生活本身”,在“生活決定意識”這一原則的指導下闡發了關于社會歷史的辯證法。具體說來,馬克思通過對人類創造歷史的“第一個前提”——滿足吃、喝、住、穿等基本生活所需的生產——的考察,展開了對生產、分工和交往之間復雜關系的分析和演繹。直觀看來,人們的物質生產首先就是人與自然之間的交互活動與過程。這一過程不是離群索居的魯濱遜式的人與自然的交互,而是社會性交往,即“許多個人的共同活動,不管這種共同活動是在什么條件下、用什么方式和為了什么目的而進行的”。【《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2頁。】顯然,這種“共同活動”的合作關系是生產得以順利進行的前提,也是歷史得以延展開來的基礎。基于此,馬克思指認了“一定的生產方式”或“一定的工業階段”始終是與“一定的共同活動方式”(生產力)或“一定的社會階段”緊密相連,“人們所達到的生產力的總和決定著社會狀況”。【《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2-533頁。】這在后來被馬克思明確表述為“社會的物質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便同它們一直在其中運動的現存生產關系或財產關系(這只是生產關系的法律用語)發生矛盾。于是這些關系便由生產力的發展形式變成生產力的桎梏。那時社會革命的時代就到來了。隨著經濟基礎的變更,全部龐大的上層建筑也或慢或快地發生變革”。【《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第412-413頁。】依此而論,人類歷史或社會發展階段必須要與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統一的生產本身相聯系,并為其所決定。而這種“聯系”在生產活動中不斷變換并采取新的形式,最終鑄造了“歷史”。由是觀之,歷史不再是“自我意識”“世界精神”或某一“形而上學幽靈”的純粹思辨抽象,而是完全“物質的”并可以通過每一個“實際生活的、需要吃、喝、穿的個人”的經驗可以證明的“行動”。【《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41頁。】
當然,馬克思并未止步于對歷史生成與演變過程的粗線條勾勒上,他還詳細述及了基于一定生產狀況的分工對于社會歷史的影響。分工作為社會生產力最顯著的標志性事件,不僅剝離了社會經濟存在形式,還是與私有制相等的“表達方式”。“分工的各個不同發展階段,同時也就是所有制的各種不同形式。這就是說,分工的每一個階段還決定個人在勞動材料、勞動工具和勞動產品方面的相互關系。”【《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21頁。】人類社會依據分工而先后呈現出由低級到高級、由無序到有序、由野蠻到文明的演進序列,即從部落[Stamm]所有制、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國家所有制、封建的或等級的所有制、資本主義私人占有制到共產主義公有制。這其實也就是馬克思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所歸納的從“人的依賴關系”“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到“自由個性”的循序漸進的發展序列。【《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07-108頁。】
可見,馬克思在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中考究了“歷史”,在自然、人和歷史的關聯統一視域中把握了歷史的真義,以此開顯了馬克思歷史觀的科學性。馬克思對于歷史的科學考辨表明,“從直接生活的物質生產出發闡述現實的生產過程,把同這種生產方式相聯系的、它所產生的交往形式即各個不同階段上的市民社會理解為整個歷史的基礎,從市民社會作為國家的活動描述市民社會,同時從市民社會出發闡明意識的所有各種不同的理論產物和形式,如宗教、哲學、道德等等,而且追溯它們產生的過程。……這種歷史觀和唯心主義歷史觀不同,它不是在每個時代中尋找某種范疇,而是始終站在現實歷史的基礎上,不是從觀念出發來解釋實踐,而是從物質實踐出發來解釋各種觀念形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44頁。】
(二)現代工商業實踐格局的批判與資本主義歷史的微觀呈現
馬克思基于現代工商業實踐格局展開了對資本主義歷史的微觀呈現。如果說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是對人類歷史變遷根源的原則性規定和粗線條勾畫,那么以英國為典型案例深入剖析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附著其上的各種復雜關系就是對特定歷史階段的微觀呈現。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完成了這一工作并詳細說明了自己的謀劃。以當時最為發達的英國為例分析社會歷史狀況就具有普遍性和說服力嗎?這是馬克思首先要回應的問題。他在《資本論》第一版序言中就明確批評了抱有“僥幸心理”的德國讀者,“問題本身并不在于資本主義生產的自然規律所引起的社會對抗的發展程度的高低。問題在于這些規律本身,在于這些以鐵的必然性發生作用并且正在實現的趨勢。工業較發達的國家向工業較不發達的國家所顯示的,只是后者未來的景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頁。】其實這一思路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就已得到確認,國民經濟學家抹殺歷史差別和時代差異并遺忘“人體解剖”這一重要的歷史解鎖之匙,繼而將一切社會形式都視為永恒固定的資產階級社會形式,自然也就無法偵破歷史發展的序列與規律。馬克思直接確認了歷史的流變過程及其必然趨勢,“最后的形式總是把過去的形式看成是向著自己發展的各個階段”。作為“最發達的和最多樣的歷史的生產組織”的資本主義社會,它的各種關系范疇、經濟結構和內在要素都是在前資本主義時代已經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暗示”,前資本主義時代作為“母體”孕育了資本主義,必然也就將一些時代印記“遺傳”給了自己的“后代”。關于資本主義的學理解剖為我們“透視一切已經覆滅的社會形式的結構和生產關系”提供了可能,【《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47、46頁。】就如世人只有對基督教有一個全面把握之后才能更好地理解古代神話是一個道理。總體而言,我們不僅可以將《資本論》視為資本主義的“病理解剖學”,還可將其看作“歷史詮釋學”,它不僅昭示著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經濟基礎的實質性批判,還彰顯著馬克思對資本主義上層建筑的歷史性理解。
馬克思精準地抓住了“勞動”和“資本”的關系是這一社會體系“所圍繞旋轉的軸心”【《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62頁。】展開了對資本主義經濟基礎的解構。勞動是人和自然間的“物質變換”過程,也是人類社會得以持存的前提和基礎。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之下,勞動不僅是通過對自然物的占有而“制造使用價值的有目的的活動”,還是作為“酵母”般的實現價值增殖的活動。由于“勞動者和勞動實現條件的所有權之間的分離”,一無所有的自由勞動者為了生計只能將自己惟一擁有的東西——勞動力——投放到商品市場之上,以便能夠將其順利出售。資本家一旦在市場上購買了勞動力之后,勞動力商品的使用價值就歸資本家所有。按照商品交換規律和資本的牟利剝削本性,作為買者的資本家也勢必會想方設法從他購得的商品使用價值中獲得盡可能多的利益,他們勢必會到處聲稱“買者的權利”,即“盡量延長工作日,如果可能,就把一個工作日變成兩個工作日”。廣大工人就此淪為“人格化的勞動時間”,并終生臣服在資本腳下。在資本無限增殖欲望的驅使下,無限度追逐剩余勞動時間,如狼似虎般地啃噬剩余勞動,突破工作日的道德界限和身體極限成為“常態”。工人在創造財富、促成資本增殖的時候,也使得自身身心俱疲并成為只有最基本需求的“牲畜”。資本主義的生產實質就是“剩余價值的生產”或“剩余勞動的吮吸”,通過延長勞動時間、增大勞動強度等一系列手法滿足其增殖欲望和需求。最終的結果是,資本家賺得盆滿缽滿,而廣大工人卻落得個體力衰竭、精神萎靡、苦不堪言的下場。通過對勞動和資本關系的政治經濟學批判,馬克思不僅直觀地呈現了工人和資本家之間在經濟、政治和社會中的懸殊狀況,還深刻揭示了摧殘工人生命根源的幕后操手。資本主義勞動關系的悖論充分顯示了勞動力成為商品是“通向地獄的道路”,同時也確證了化解這一根本性悖論的方法與道路——基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自我摧毀”機制利用資本來消滅資本。【以上引文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215、821、271、281、307、223頁。】
馬克思在對勞資關系的政治經濟學闡析中,還深刻批判了資本邏輯的意識形態本質,以“炸毀構成官方社會的整個上層”。【《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2頁。】“占統治地位的思想不過是占統治地位的物質關系在觀念上的表現,不過是以思想的形式表現出來的占統治地位的物質關系”。【《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50-551頁。】豎立在資本主義經濟基礎之上的意識形態是該社會的觀念上層建筑,作為社會的“牧師”而惟資本之命是瞻。這種與生產方式相適應的意識形態是根植于資本主義生產的,并與資本家的命運和地位緊密相連。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實質上就是“資本意志”的典型表現和“資本邏輯”的現代化身,通過高揚“資本理性”而重塑“理性王國”。更為明確地說,資本家及其代言人處心積慮地用盡一切辦法來將資本家的“特殊利益”描繪成廣大人民的“普遍利益”,站在資本家的立場之上竭力宣傳一系列包裝過的關于平等、公平、正義、博愛、自由、人權和民主等論調,將這些說辭竭力內化為人們心中的基本信念,繼而幫助資本家牢牢守住思想領地。資本主義意識形態主要通過兩種方式來完成對社會的全面統攝:一是充分發揮“抽象”的統治力量。在“物的依賴性”遍布開來的時代,所有的交換都要經過不斷地“抽象”而各式不同的物化為“同一的東西”,繼而造就了“個人現在受抽象統治”的局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114頁。】“抽象”隨著資本積累不斷強化了對人們的管控和鉗制。二是通過“顛倒”的手法回避和歪曲事實。“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神秘化”“社會關系的物化”“物質的生產關系和它們的歷史社會規定性”三者直接融合、塑造了“一個著了魔的、顛倒的、倒立著的世界”。【《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40頁。】這一顛倒的主要表現就是勞動和資本回報率之間的差異,勞而不獲(或獲之絕少)和獲而不勞的局面逐漸穩固。工資制度、工作日和生產紀律等都不過是資本剝削的幫兇和安撫工人的規定,其實質不過是資本對工人的“規訓”。在對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深層解蔽中,馬克思確認了這種意識形態的虛假性和不義,為喚醒廣大工人沉睡已久的革命意識,號召人們同資本主義所有制關系及其觀念“實行最徹底的決裂”。【《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52頁。】
在對資本主義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解鎖”中,馬克思揭明了“資本主義的結構內在地產生了它自身的妄見”。【巴弗萊·貝斯特:《馬克思與資本形成的動力學:政治經濟學的美學》,張晶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2020年,第79頁。】作為“活生生的矛盾”的資本貫穿于資本時代的全過程,資本按照自己的意旨打造了一個符合資本理性的王國,整個社會的經濟運行和思想狀況都受制于資本邏輯。而這也恰是資本主義的“七寸”,資本最大的問題也在于資本自身。在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批判中,馬克思透視了資本主義的“史前史”以及當代境遇,為最終克服資本主義而邁向新的文明形態——共產主義——提供了學理論證和科學預想。
三、朝向“世界歷史”:馬克思歷史哲學的歸旨
對于馬克思而言,“問題就是時代的口號,是它表現自己精神狀態的最實際的呼聲”,馬克思的歷史哲學真正所要分析的“不是答案,而是問題”。【《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89-290、289頁。】這些“問題”既不是先驗存在,又不是頭腦虛構,亦不是個人體悟。馬克思所討論的“問題”都是在世界歷史范圍之內的發生。由此,我們可以看到馬克思歷史哲學的獨特性所在,它既不是在思辨領域所進行的問題敘述,又不是以單個個體的活動為中心的理論構建,而是一種基于實踐的歷史性批判。馬克思歷史哲學就是一種在回應“時代之問”中關于人類“歷史之謎”的批判性思考。或言之,馬克思的歷史哲學打造了一種將世界歷史轉變為與哲學思維變革相統一的新型歷史觀,這種“改變世界”的歷史哲學成為“不斷豐富和發展人類文明新形態”的科學指南。【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22年10月26日,第1版。】
人類社會以“世界歷史”為基本定向,【付文軍:《〈資本論〉的世界歷史敘事及其當代意義》,《學術界》2022年第4期。】在不斷的實踐中完成從“歷史”到“世界歷史”的轉變。隨著人類實踐的推進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布展,“各個相互影響的活動范圍”得以不斷擴大,各個民族和地區的閉關狀態得以改變,整個世界被納入商品生產和交換體系中,“歷史也就越是成為世界歷史”。【《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41頁。】世界歷史是人們必須直面的現實境遇,它“包含了人類歷史整體性的存在狀態、活動方式以及追求自由的路徑”。【劉同舫:《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的哲學境界》,《中國社會科學》2021年第9期。】《資本論》印證了《共產黨宣言》中所提及的以資本邏輯為基本建制的社會的強大“魔力”。資本主義大工業開創了一個全新的時代,它依托于強大的經濟滲透力和政治控制力,將整個世界都卷入到這種生產方式之中,實質性地改變了自給自足、閉關自守、分裂割據的狀態。一切陳舊的宗法關系和封建羈絆都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利害關系”充斥到人們的生產和生活當中,“農村屈服于城市的統治”“未開化和半開化的國家從屬于文明的國家”“農民的民族從屬于資產階級的民族”和“東方從屬于西方”的世界格局的成型。在工商業大潮的席卷之下,整個世界日漸成為一個普遍聯系的“地球村”,全球化成為一股不可逆轉的風潮。“自此以后,正像總體的歷史不能不是世界歷史一樣,任何一個民族的或地域的歷史性活動在本質上不能不參與到世界歷史的總體進程之中,并成為它的組成部分”。【吳曉明:《世界歷史與中國道路的百年探索》,《中國社會科學》2021年第6期。】《資本論》的歷史哲學就是在此“語境”中展開的。當然,馬克思也并未沉迷于資本世界而喪失理性的批判力,他著眼現狀展開了他的“勞動之問”(考究無產階級“存在的秘密”)和“資本之思”(省察資本的運作方式與規律),繼而洞察到了貫穿資本主義社會始終的“生產方式的對抗性矛盾”。【張一兵:《馬克思歷史辯證法的主體向度:似自然性、物役性批判理論研究》,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93頁。】在對勞動和資本這一根本的對抗性矛盾的政治經濟學批判中,馬克思確證了人類脫離剝削苦海、獲得自由和全面發展的解放之路。可以說,《資本論》的歷史哲學著重強調人類社會發展與世界歷史轉變相互交匯、人類歷史的現實演進與歷史觀的生成變革彼此融合的辯證智慧,它所強調的是現實意義層面的“歷史”與歷史視野中的“現實”的有機統一。在這種“生成性”的歷史哲學中,馬克思始終是“在實踐中求解現實問題”的。【劉同舫:《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的哲學境界》,《中國社會科學》2021年第9期。】
馬克思以“人類社會”為立足之點,在對人類歷史的總體考察中踐履了“通過批判舊世界發現新世界”的哲學宣言,并實現了對“當代的自我闡明”。【《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7、10頁。】對舊世界的批判旨在發現新世界,馬克思歷史哲學就要完成對新世界出場邏輯的科學闡明。與舊哲學和國民經濟學不同,馬克思現身于歷史哲學這一研究場域就旗幟鮮明地表達了自己的學術旨趣——為了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馬克思歷史哲學具有獨特的超越性,他始終站在廣大工人一邊,為工人階級的革命和解放事業著書立說。這就使得馬克思對于社會歷史的訴求不再局限于維護現實狀況或改變私有制,他不再強調“改變”或“改良”,而著力推崇“批判”和“革命”——消滅階級、消滅私有制。而這種消滅私有制的革命運動和批判行動又必須有條不紊地展開,要講究方式方法。就基本策略來看,資本主義的“根本”就在于資本,這一社會的諸多矛盾與危機的肇源也在于此,資本主義的“惟一禍害”就是“資本本身”。【《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649頁。】按照“抓住事物的根本”的徹底革命的要求,要實現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就要積極探尋一條“根本消滅資本”【《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第316頁。】或“利用資本本身來消滅資本”【《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第390-391頁。】的道路。《資本論》為我們明示了積極揚棄資本的基本方案,即在“資本主義時代的成就”和“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以“每一個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為基本原則,【《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874、683頁。】按照“社會總體和每個成員的需要對生產進行的社會的有計劃的調節”,【《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561頁。】建構“聯合起來的、社會的個人的所有制”。【《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300頁。】當然,這一理想社會發展形態也不會一蹴而就。“無論哪一個社會形態,在它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決不會滅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產關系,在它的物質存在條件在舊社會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決不會出現的”。【《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592頁。】資本主義勢必不會心甘情愿地退出歷史舞臺,縱使自身滿目瘡痍、危機重重,但也會為了自身的利益而狗茍蠅營。無論資本主義怎樣依據具體情勢而定制“改良”方案,只要資本主義還存在,它就要不斷生產和不斷積累以適應資本增殖的需求。“這種適應的開頭是創造出相對過剩人口或產業后備軍,結尾是現役勞動軍中不斷增大的各階層的貧困和需要救濟的赤貧的死荷重”。【《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742-743頁。】資本積累和貧困積累、問題積蓄、危機頻發是同步的,只要資本主義不被消除,人類文明的步伐也就會因此而受限。對馬克思來說,立足于人類社會的歷史哲思就是要為“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的運動”【《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9頁。】提供智力支援。
在歷史哲學思想史上,馬克思的批判的歷史哲學是獨樹一幟的。馬克思攜《資本論》毅然與“永恒論”的“一般歷史哲學”分道揚鑣,通過推出“發展論”來探掘社會歷史并展開對資本主導下的經濟運行規則和文化道德機制的實質性批判,確證了以生產方式為基礎、以人類解放為核心的“經濟基礎—上層建筑”的歷史哲學運思。作為朝向“世界歷史”之思的《資本論》的歷史哲學,是一種批判的歷史哲學。它不僅是一部“舊世界的解剖學”,更是一部“新世界的展望學”;它不僅是“工人階級的圣經”,更是對世界歷史的“重新書寫”;它不僅與“改變世界”的哲學宣言相吻合,還同馬克思社會批判的邏輯理路相一致。在歷史哲學領域,“只有一個德國人才能攀登最高點,把現代社會關系的全部領域看得明白而且一覽無遺,就像一個觀察者站在最高的山巔觀賞下面的山景那樣”,【《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第363頁。】而這個“德國人”就是卡爾·馬克思!
小 結
對于歷史發展路向的問詢是人類永恒的課題,也是一代代智者賢人孜孜求索的重要目標。思辨哲學、實證科學、歷史編纂學和古典經濟學紛紛以抽象的方式展開了對歷史及其問題的演繹,最終都自然地導出了形而上學的解釋方案。馬克思攜《資本論》開啟了解答人類“歷史之謎”的新境界,他不再局限于維護現實,而是在直面現實的過程中不斷探掘改變現實的科學方案。《資本論》的歷史哲學就此與“解釋世界”的舊哲學劃清了界限,成為引領時代潮流和人類發展方向的指路明燈。
在“世界之變、時代之變、歷史之變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開”的當下,在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交織的情勢中,人類社會走向何處的問題成為一個世界性的議題。資本主義現代性所提供的少數私人牟利并引領時代的方案必然導致社會的兩極分裂,必然會造成尖銳的社會對立,它在人類文明發展史上的作用雖有效卻有限。社會主義所推行的現代化則是立足實際、放眼長遠的科學建設方案,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與實踐就是明證。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在具體實踐中“不斷回答中國之問、世界之問、人民之問、時代之問”,既正視并積極回應了時代和現實拋出的一系列難題,又在這一過程中得出了“符合客觀規律的科學認識,形成與時俱進的理論成果”。在理論和實踐的互動中,中國人民“書寫了經濟快速發展和社會長期穩定兩大奇跡新篇章”,并以自己的力量使得“科學社會主義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煥發出新的蓬勃生機”。【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22年10月26日,第1版。】可以說,中國人民在社會主義求索過程中不斷推進著人類文明進程,中國式現代化助推著人類文明新形態。這一系列成就的取得和局勢的奠定,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自覺地運用了馬克思歷史哲學的方法論,在充分尊重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社會主義建設規律和共產黨執政規律的基礎上積極發揮主觀能動性,在“推進和深化對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和歷史的實際研究”【陳先達:《歷史與歷史的書寫》,《貴州師范大學學報》2021年第3期。】的過程中穩步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以此實現對人類文明的創造性書寫和科學性引領。
(責任編輯:邱 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