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倩
(貴州民族大學,貴州 貴陽 550025)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九條規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 該原則為生態文明建設背景下的《民法典》增添了綠色底蘊,對新時期民事審判工作提出了新的要求,同時切實回應了生態環境維護的時代之問,在全世界范圍內首開先河。作為一條新的條款,在規范層面如何理解,制度層面如何設計,司法審判層面如何適用,需要厘清、辨明。基于此,文章以《民法典》綠色原則在民事審判中的適用為研究對象,通過梳理當前理論界既有研究成果,明晰該原則在民事審判中的價值定位,以期在理論研究、司法實務兩個領域學者和司法工作者能夠做到準確把握、科學銜接。
縱觀學術界對綠色原則的研究,成果相當豐碩。理論界對民事司法裁判中綠色原則適用問題的研究存在微觀和宏觀兩種進路。 在宏觀層面:有的學者對《民法典》綠色條款進行了類型化分析,針對《民法典》綠色條款與環境法的銜接問題進行了構想[1]。 有的學者對《民法典》何以成為《民法典》之基本原則、綠色原則為何必須具體化、綠色原則在具體制度(物權、合同、侵權)層面的展開進行了較為宏觀的討論[2]。 有的學者在一個較為理論的整體性框架下,針對綠色原則與《民法典》之適應性障礙、綠色原則在民法典中的演進路徑和適用方式進行了探討[3]。 有的學者從最新的立法動態以及社會發展、司法實務中的現實需求出發,對綠色原則在生態環境侵權追責領域的適用問題進行分析[4]。還有學者對綠色原則的憲法依據、規范構造、綠色原則蘊含的“憲法環境權”、體系性綠色原則的構建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的研究[5]。
在微觀層面:有的學者從綠色原則納入《民法典》的背景、基本含義、合理性、功能等方面展開討論[6]。 有的學者針對綠色原則“否定論”進行了辨析,圍繞綠色原則的類型、特征、疑難點進行了討論[7]。 有的學者圍繞綠色原則在民法典侵權責任領域的適用問題,從侵權責任編貫徹綠色原則的必要性、邊界、路徑以及現行環境侵權責任制度之完善、侵權責任編相關銜接條款之構建等方面進行了討論[8]。有的學者從理論上對綠色原則是否應當具有裁判功能進行了論證,同時結合實證研究方法對綠色原則在民事審判中的適用現狀進行了分析,并從理論共識層面進行了回應[9]。 有的學者對綠色原則在民事司法裁判中的五種適用情形和功能展開了討論[10],對實務界的規范適用頗具指導意義。 有的學者圍繞《民法典》物權編“綠色化”問題展開討論,詳細剖析了《民法典》物權編“綠色化”的現實困境、實現前提、實現思路、外部協調[11]。 還有學者圍繞綠色原則在合同糾紛中的司法適用問題展開探討,針對綠色原則在合同糾紛中的基本內涵、必要性、司法適用現狀、解決對策等問題進行了分析論證[12]。
通過對學界既有研究成果的梳理可以發現,學界綠色原則在民事司法中的適用問題的研究取得了豐富的成果,在研究視角層面,學者從多個不同的視角進行了展開;在研究方法層面,多種研究方法都有一定程度的運用,近年來的學術成果尤其加強了實證研究方法的運用,同時結合法學、經濟學、社會學等交叉學科的研究方法,頗具創新價值。 然而這些研究成果也存在諸多需要進一步討論的問題。 比如,綠色原則的理論基礎、適用于司法裁判的正當性原理、價值等基礎性問題,學界對此類問題的研究成果較為薄弱。
從價值維度看,基礎理論研究不足必然導致制度建設存在內在局限。 對綠色原則在民事審判領域價值維度的研究才是整個制度規范化的根本性基礎。 若不能從多個角度對綠色原則在民事審判中的價值邏輯進行明晰,同時進行深入研究論證,則無法說明該原則在民事審判中適用的必要性。 同時也不乏抽象層面的研究,豐富了學界研究成果,具有重要意義。 究其根源,是對綠色原則在民事司法裁判運用層面的基礎理論研究不足,是對綠色原則在民事司法裁判中的價值問題研究不足,未能夠從本質上剖析具體裁判類型中綠色原則所體現的價值邏輯。
由此可見,既有的研究還未能為《民法典》綠色原則在民事審判中的適用提供一整套理論思路,規范層面的條文設計缺乏更有說服力的參考。 還需要進行深層次的學術分析,對綠色原則在民事司法裁判中的適用問題進行理論反思。
“時代是進化的,而法律是保守的[13]。”由于人類認知活動的滯后性、不完整性以及法律自身的局限性,隨著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在民法與環境法的銜接過程中存在規則上的缺位。 在這種背景下,綠色原則在民法領域應運而生,該原則的確立在一定程度上有效發揮了民法與環境法之間的橋梁作用,同時催生了許多環境領域的新興權利,例如碳排放權等。 在民事司法裁判活動中,裁判者通過對綠色原則的援引,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彌補立法上的漏洞,為新興環境權利的適用提供延展空間,以此應對相關規則缺位的現實困境,更好地促進生態環境和經濟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從民法基本原則的功能角度,民法基本原則的意義之一體現在面向司法實踐的裁判功能。 綠色原則得以直接適用的本質是通過法院主導下的司法手段來維護生態環境。 在司法實踐中,適用綠色原則對民事糾紛進行價值評判時,應當充分考慮其規范意義,將綠色原則規范化,才能更好地指導審判實踐。 在特定情況下,綠色原則可以為司法裁判提供理論支撐,從而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克服成文法的局限性。 值得一提的是,在適用綠色原則時應當注意該原則向一般條款逃逸,應當考慮該原則的適用對類案的影響,僅限于對個案發生效力,防止綠色原則被濫用,達到最佳的適用效果。
《民法典》強調的是私法主體的自由和權利,傳統環境公法則強調對公共利益的維護,體現的是公法價值。 而將綠色原則納入《民法典》的重要意義在于調和與銜接了民事私法和傳統環境公法兩大領域,搭建起公法、私法兩大體系之間溝通的橋梁,將生態環境維護的理念貫穿《民法典》于諸多規則設計之中,實現環境規則在民事規范中的體系化、延展化發展,推進民事司法實踐中環境正義目的的實現。
綠色原則在民事司法裁判中的適用應當符合體系要件,以適度性和必要性為準則,正確處理綠色原則與《民法典》總則、分則以及《民法典》之外的其他規范之間的位階關系。 在綠色原則與《民法典》總則規定的協調方面,需要理清法律規則與法律原則在不同情況下適用的主次關系。 對能夠直接影響法律利益的法律規則,在一般情況下應當優先于法律原則適用;對不會直接影響法律利益的規則,綠色原則可以在合適的范圍內合理適用。 在綠色原則與《民法典》分則規定的協調方面,對與綠色原則無直接關系的條文,通常情況下法律原則應當讓位于法律規則;對與綠色原則存在直接聯系的條文,綠色原則應當充分發揮其指導作用;對與綠色原則存在可能關聯的條文,可在遵循法律規則的優先性的前提下,適度發揮綠色原則對規則適用范圍的限制功能。在綠色原則與《民法典》之外的其他內容協調方面,對與環境法律規范的協調應當首先考量限制對象是否具備民事屬性;對與指導方針、國家政策的協調,在司法裁判中應當優先適用法律原則,其他的非法律規范性內容起到補充說理的作用。
司法實踐中“同案異判,同案異解”的現象頻繁出現[14],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就在于法官對法律條文、裁判依據的選擇存在差異,不同法官對綠色原則缺乏統一的適用標準。 除此之外,裁判者認知、態度、法律利益衡量權重的差異性也導致對《民法典》綠色原則立法解釋的不同,由此做出的司法裁判結果也不盡相同。 為了維護法律裁判的權威性,可以通過發布指導性案例,以此統一裁判標準。 最高人民法院應當加強對該類案例的關注程度,整理出體現綠色原則本意的裁判文書,定期遴選、審核比較,以指導案例的形式公開發布,回應實踐需求。 高級人民法院發揮上下級人民法院之間的橋梁中介作用,定期向下級人民法院遴選優秀模范案例,下級人民法院積極推薦,以保證最高人民法院指導案例的普適性、科學性,更好地服務于司法實踐。 同時,高級人民法院應當發揮好指導作用,及時糾正下級人民法院適用綠色原則過程中出現的瑕疵。 面對紛繁蕪雜的司法實踐,裁判者應當對適用綠色原則的各類案例進行類案檢索,提煉審判經驗,構建適用綠色原則的裁判類譜系,提高司法裁判權威性。
法律制度作為上層建筑,反映了特定歷史時期的社會發展狀況和經濟社會的內在要求。 綠色發展理念是馬克思主義生態文明理論同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現狀深度融合而形成的正確發展觀,該原則在環境資源保護層面對民事主體增加了一定的外在約束。 根據《民法典》第九條,對綠色原則的解讀應當著眼于“民事活動、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幾個關鍵詞。 綠色原則屬于民法的基本原則,僅限適用于民事領域,而對環境犯罪、環境行政等非民事領域不具有可適用性,現有司法裁判對綠色原則多適用于合同糾紛、侵權糾紛、物權糾紛等民事范疇。 “資源”這一詞在我國法律體系中頻繁被提及,《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編第六章第六節破壞環境資源保護罪、《民法典》物權編涉及的自然資源和野生動植物資源等、《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礦產資源法》等法律規范中均涉及“自然資源”,并以此作為該類規范所保護的客體。 可以認為《民法典》第九條“資源”包括了“自然資源”,但應當做擴大解釋,司法活動中存在司法資源、時間成本等,應當同時納入《民法典》第九條的“資源”范疇,即該條款提及的“資源”指代“民事活動所涉及的一切社會資源”。 對“保護生態環境”的解讀,《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第二條已經明確,“環境”既包括自然環境,也包括人文環境,但在不同情形下,對二者的保護力度存在主次關系。
綠色原則在環境案件中占有獨特地位,具有其他法律規則、原則所不具備的多重價值功能,對促進民事案件向環境友好的方向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下一步,司法活動中需要明確綠色原則在《民法典》中的功能地位,積極發揮民法典綠色原則宣示的生態文明理念,進而實現對民事活動系統化的“綠色”規范,推動國家環境規則治理體系“綠色”化、規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