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燁涵
(北京師范大學 藝術與傳媒學院,北京 100875)
周莉亞,中國東方演藝集團編導,國家“萬人計劃”青年拔尖人才,畢業于北京舞蹈學院編導系。她的作品多著眼于各個社會階層的人物,以現實題材為主,通過具體的場景或情節表現不同的生活狀態及人物心理。例如,獲得2006 年第八屆“桃李杯”舞蹈大賽金獎的《進城》,獲得2007 年第七屆全國舞蹈大賽金獎的《父親》等。韓真,中國東方演藝集團青年編導,中國絲綢之路國際劇院聯盟藝術顧問,畢業于北京舞蹈學院編導系。與周莉亞一樣,她的作品也以現實題材為主,她對中國傳統社會中的人物的心理有很強的感知能力,這一點從她的舞蹈作品《中國媽媽》中就能非常明顯地感受到,該作品也于2007 年獲得第七屆全國舞蹈比賽文化舞蹈節目創作二等獎。從2014 年起,周莉亞、韓真兩人便開始合作導演舞劇。兩位年輕編導“起步就在高原上”,每一部舞劇作品都是紅極一時的“爆款”。在將近10年的合作中,周莉亞、韓真以獨特而細膩的眼光記錄著社會各個階層人物的形象和內心,通過不同的情感表達和敘事結構展現人文關懷,讓觀眾建立起全新的中國民族舞劇審美觀念。
多年來,舞蹈創作界一直對周莉亞、韓真兩人有非常好的評價。兩人的許多早期作品都在當時的多項權威舞蹈比賽中獲得出色成績。隨著兩人開始合作,從《沙灣往事》開始,兩人的舞劇作品逐漸走入大眾視野,也開始獲得舞蹈界和戲劇界的認可稱贊。其中,舞劇《杜甫》曾榮獲國家藝術基金資助“大滿貫”和中國舞蹈“荷花獎”舞劇獎等多項大獎;舞劇《花木蘭》代表中國參加第50 屆塞萬提斯國際藝術節;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榮獲第十五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2022 年成為爆款,登上春晚舞臺的舞蹈詩劇《只此青綠》被寫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布的《新時代的中國青年》白皮書。觀察周莉亞、韓真的舞劇創作之路不難發現,其作品具有真摯、浪漫、純粹的舞蹈語境,壯闊而不失細膩,現實但不缺夢幻,在表現現實題材的同時,表現了更深刻的時代化藝術觀念。
藝術心理定勢是一個非常復雜且重要的研究領域,對于創作主體來說,影響藝術心理定勢形成的因素可以被歸納為四個方面,即創作主體的客觀認知、主觀經歷、審美觀念、情感表達。
創作主體的客觀認知是形成藝術心理定勢的最基礎的因素。在很多表現社會生活、時代主題的現象級舞劇作品中,編導大多遵循事物的客觀發展規律,以表現社會現實生活和人文理想道德為創作主旨,表現特定的時代主題。縱觀周、韓兩位編導的舞劇作品,無一不具有時代性、社會性、民族性。例如,《沙灣往事》《永不消逝的電波》對戰爭年代兼濟天下、心系家國的仁人義士的謳歌;《粉墨春秋》《杜甫》《花木蘭》《只此青綠》對五千年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文人騷客、巾幗英雄的贊頌;《詠春》也是一部基于社會主流思想、展現文化自信、鞏固國家軟實力的舞劇作品。
一般來說,創作主體的人生經歷和藝術實踐會對其藝術心理定勢的形成產生重要影響。每個個體都有與他人不同的人生經歷,不論是生活經歷還是教育經歷,都會影響個體的成長過程。當然,在藝術創作中,這樣的經歷會被轉化成經驗,影響創作主體看待世界的視角和心理定勢。曾為北京舞蹈學院編導系同窗的周莉亞、韓真兩位新生代女性編導都有多年的中國傳統舞蹈專業學習經歷,對女性的肢體運用和中國傳統女性的身體習慣有深刻的體驗和認識。在進入北舞系統學習舞蹈編導專業知識后,二人不約而同地創作注重人物刻畫的作品。兩人合作創作舞劇之后,頻頻“出圈”的《麗人行》《漁光曲》等作品中的女子群舞片段更讓觀眾和學者們看到,她們對女性的身體形態和內心情感有獨具一格的理解。
創作主體的審美觀念決定著藝術作品最終呈現的美學特征,審美觀念也是形成藝術心理定勢的過程中最重要的環節。審美觀念不僅包含創作主體的審美傾向,也包含創作主體的藝術觀念。在舞劇創作中,不同編導的作品會在獨有的個人化審美傾向的作用下呈現出群體性和個體性有機統一的藝術美學特征。例如,在周、韓兩位編導的作品《永不消逝的電波》中,有黃包車、黑雨傘、電報機、豎排繁體字報紙,發報聲、槍炮聲、交響樂,昏黃的燈光、半透明的幕布、飽和度極低的燈光等,有聲光電技術加持的場景,有如同老電影般的開場,這些元素最大程度地展現了融合了舞蹈、戲劇、音樂、美術的舞劇藝術的魅力,舞蹈詩劇《只此青綠》更是集中體現了兩位編導的審美觀念,從環形的旋轉舞臺和“卷軸式”的幕布就可以看出《只此青綠》虛實相生、畫舞相融的藝術表現手法。取材自宋代名畫《千里江山圖》的《只此青綠》對色彩的大膽運用提升了其在美術、影視、話劇等相關藝術領域的審美價值。
創作主體的情感表達象征了其藝術心理定勢形成的具體表征。在各個因素的作用下,創作主體的藝術心理定勢會使其產生一定的情感表達需求,從而激發創作欲望,構成創作需求,產生創作動機,最終創作出感染力強的藝術作品。也許是因為女性對情緒、情感有更細膩的觀察,周、韓兩位編導的作品總讓觀眾熱淚盈眶,觀眾觀看她們的作品會時而憤慨、時而悲痛、時而感動。憤慨于曾經意氣風發的“杜甫”在蕭條衰敗的晚唐暢想“天下大同”,悲痛于一生走在刀鋒上最終犧牲在黎明前的“李俠”;感動于在站滿參觀者的透明展柜兩端相視而笑的“王希孟”和“展卷人”。正是因為她們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充滿尊重,她們才有了再現史實文物、致敬專家學者、展現文化自信的需求,最終,在心理定勢的作用下,她們形成了情感需求和創作動機,從而創作出優秀的舞劇作品。
藝術心理定勢的形成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其間,會因時代社會變遷和創作主體的經歷而產生變異。變異特性使創作主體在舞劇藝術中對同一藝術意象以不同的方式進行表達。莎翁曾說,“一千個讀者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很多舞劇編導抗拒被局限在特定的風格流派內,他們更喜歡跳出自己的舒適圈,自成“一千個讀者”。周莉亞、韓真兩位編導受藝術心理定勢變異特性的影響,在各個創作時期對同一藝術意象作出了不同的闡釋。
在對舞蹈語言的提純中,周莉亞、韓真兩位編導有犀利的目光,這從前文所提及的她們對東方女性角色的塑造上就能看出。首先,舞劇《花木蘭》是兩位編導多部舞劇中最具“她”文化色彩的作品。基于木蘭的人設以及大量的技巧性動作,兩位編導對木蘭進行了去性別化處理,使這一女性形象在傳統的溫柔意象的基礎上增添了爽朗和率真的特點。其次,最富有女性特征的是取名自“詩圣”杜甫詩歌的《麗人行》,這部作品基于舞劇《杜甫》的創作背景,以女子群舞的形式描繪了盛唐時期仕女出游的場景。按照唐朝社會對女性的審美,用輕巧的步態、明媚的面容、豐腴的體態、大氣的妝容、華麗的服飾表現唐代女子的狀態,不同于人們已有的對唐朝女性的刻板印象,兩位編導在動作編排和節奏設計上突出了從容瀟灑的氣質,盡顯唐代女性特有的風尚。
再次,同樣的柔美和浪漫也體現在板凳蒲扇舞片段《漁光曲》中,但其中的女性形象并不像《麗人行》那樣嫵媚艷麗。一方面,從演出服飾上看,兩位編導打破了觀眾對舊上海弄堂女人的刻板印象,選用了從裁剪工藝到布料配色都更中性化的旗袍。另一方面,從創作動機上看,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是周莉亞、韓真等主創人員在新中國成立70 周年、中國共產黨成立100 周年之際的獻禮作品,其中的女性角色表現了新時代女性獨立自強的性格特點,該片段中“淡妝濃抹總相宜”、充滿“煙火氣”的素雅女性形象也體現了兩位導演在不同時期的不同的描繪女性的方法。最后,在采用模仿、抽象、寫意的手法表現《千里江山圖》波瀾壯闊的“青綠腰”片段中,為了專注于靜態美術作品的動態化呈現,兩位編導不僅去性別化,還采用了去具象化的處理方式,將古畫中的色彩意象提煉為“青綠”這一特色。為了更好體現中國傳統山水畫素雅含蓄的美學特征,兩位編導選擇用東方女性內斂端莊的身體來表現這一藝術意象。隨著女性群體的社會地位不斷提高,女性角色在兩位編導的多部舞劇中呈現出不同的特征,這體現了藝術心理定勢在穩定中呈現出變異性的特征。
創作主體可以在具象化意象的指導下,在既定的心理知覺和藝術審美條件的限制下,選擇最合適優美的表現手法、傳播語匯,甚至藝術門類。自古“樂舞不分家”,在舞劇藝術中,音樂不僅奠定了作品的情感基調,豐富了人物的內心世界,還能夠利用音色、旋律、節奏的排列組合增強舞蹈語匯的表達效果,在音樂編舞法中,不同的音樂意象還能串聯敘事結構。例如,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是一部諜戰題材的作品,主要刻畫了主角在危機四伏的壓抑環境中完成情報工作的艱苦過程,其音樂不僅要抒發人物作為地下黨員心懷家國的一腔熱血,還要表現其崇高的道德情操和悲壯的身世經歷,并在功能上推進舞劇情節的發展。基于這樣的需求,兩位編導在每一幕都選擇了不同音色的樂器和調性、速度截然相反的曲子來增強對比,創作了更加符合表演需求的音樂。
序幕部分,編導選擇用鋼琴營造緊張的氛圍,配合“諜戰大片式”的視覺效果,主題音樂采用弦樂組樂器氣勢恢宏的旋律,為主要角色在生命最后一刻定格般的登場方式營造悲壯的氛圍,并為后續的情節發展埋下伏筆。在樂曲同名舞段《漁光曲》中,音樂開頭以單一樂思的單聲部旋律為基底,搭配緩緩加入的小提琴旋律,營造出獨立于緊張氛圍之外的曼妙和愜意氛圍。四組運用蒙太奇表現手法的雙人舞片段分別使用長笛、大提琴、鋼琴的主奏,述說兩位主角的過往經歷。最后,鋼琴的琶音與弦樂組樂器的交織融合見證了兩人在黨旗下的錚錚誓言,引出舞劇最后“長河無聲奔去,唯愛與信念永存”的主題。該劇的主要角色并沒有各自的角色曲,為了配合人物情緒的大起大落,作曲家更加注重音樂的敘事功能,運用了不同的音樂意象調動舞劇的敘事動機。音樂的加入不僅賦予了舞蹈動作以更強烈的戲劇張力,還外化了人物內心,表達了人物情緒,這些音樂都是編導和作曲家在藝術心理定勢作用下的創作。
周莉亞、韓真兩位年輕的80 后編導的個體化的舞劇創作風格與她們獨特的藝術心理定勢相互影響、相互作用,使她們的作品直擊人心、引起共鳴、引發思考。藝術心理定勢作為藝術創作中的重要因素,對創作主體有非常強烈的心理指導作用。因此,我們應該更加深入廣泛地開展藝術心理定勢研究,以求在未來的舞劇藝術創作中把舞劇藝術推向新的發展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