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弗朗西斯的抽象、禪宗與哲學

編輯/盧娜

山姆·弗朗西斯，《藍與黑的構圖》，1955，布面油畫，成交價：1355.75 萬美元 圖/佳士得

美國藝術家山姆·弗朗西斯（Sam Francis，1923—1994）是“二戰”后首批享有國際聲譽的畫家之一。作為一名專注于詮釋色彩與光影的藝術家，他獨樹一幟的藝術實踐中融合了抽象表現主義、色域繪畫、印象派、東方禪宗以及西方哲學思想等異常豐富的元素。

弗朗西斯的創作中，大型抽象畫格外受追捧，被包括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巴黎蓬皮杜藝術中心、倫敦泰特美術館在內的超過100 家的美術館和機構展出并收藏。2022 年11 月，他1955 年創作的《藍與黑的構圖》在紐約佳士得以超1355 萬美元的價格成交，創下了其作品的最高拍賣紀錄。借藝術家百年誕辰之機，我們一同來回顧他多彩的藝術人生。

1946 年，受傷在醫院的弗朗西斯 圖/山姆·弗朗西斯基金會

│1923～1950│“二戰”受傷 轉投藝術

弗朗西斯1923 年出生在美國加州，大部分的童年時光在舊金山灣區度過。少年的他對閱讀充滿興趣，尤其喜歡科學和哲學類的書籍。進入大學后，他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學習醫學和植物學。

“二戰”期間，弗朗西斯離開校園，以飛行員的身份加入了美國陸軍航空隊。不幸的是，他在一次飛行訓練中發生嚴重事故并受傷。在漫長的康復期中，繪畫成了他的日常消遣，也讓他真正開始接觸藝術。此后，他的人生理想便從對天空的向往轉向了對藝術的探索。

│1950～1961│從巴黎走向世界

山姆·弗朗西斯，《無題》，1947，布面油畫 圖/Delaive 畫廊

回歸大學校園后，弗朗西斯分別在1949 年和1950 年取得了心理學和植物學的學位。與許多其他藝術家的成長路徑一樣，弗朗西斯選擇在畢業后搬到巴黎發展自己的藝術事業。他早期的作品大多為單色抽象畫，但在接觸了皮耶·博納爾（Pierre Bonnard）和亨利·馬蒂斯（Henri Matisse）等人的畫作后，他所創作的畫面開始呈現大膽的色彩組合，且以紅、黃、藍三色為主。

山姆·弗朗西斯，《大紅色》，1953，布面油畫圖/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山姆·弗朗西斯，《通向消亡II》，1957～1958，布面油畫圖/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在這一時期他也受到了來自“無形式藝術運動（Art Informel Movement）”的影響。無形式藝術這一說法最早由法國批評家米切爾·塔皮耶（Michel Tapié）于1951 年提出。作為對“二戰”的暴行以及對世人所造成的心靈創傷的回應，許多藝術家選擇打破以往自然主義、具象繪畫與幾何抽象繪畫的風格傳統，開始采用反構圖的形式技巧來進行創作，此類作品呈現出在受到超現實主義影響下的自發性和非理性精神，對后來的新表現主義等風格有著深遠的影響。

這在其1953 年創作的早期作品《大紅色》中可見一斑。他創造了一種以顏色本身為主角的敘事方式，畫布上迷人的寶石紅色占據著主導地位，而對比鮮明的藍與黑將整幅作品的深度提升了一個層次，加之周圍暖黃色的環繞，所有這些元素并置創造出了一種動態的平衡。無定形的點綴色彩以共生的方式相互作用，在整個畫布上潮起潮落。

山姆·弗朗西斯在日本東京的工作室 圖/山姆·弗朗西斯基金會

1956 年，這幅作品入選了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的展覽“十二個美國人”。這次展覽對弗朗西斯的藝術人生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展覽后，他聲名鵲起，藝術之路走得越發順風順水，并在當時被《時代》雜志評為“當今巴黎最炙手可熱的美國畫家”。

繪畫是關于空間之美和透視的力量。

——山姆·弗朗西斯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弗朗西斯開始在世界各地旅行，先后到訪過伯爾尼、巴黎、東京、墨西哥城、紐約、北加州和南加州，并在多地設立工作室。通過旅行，他接觸到了多元的風格、技術和文化思想，這些所見所聞逐漸對其產生影響，弗朗西斯的繪畫樣式也發展到了新的階段。從最初的單色抽象畫，到更大的色彩豐富的版畫，又演變成以大面積留白為主要特征的“開放式”繪畫。

這一階段的作品體現了他對文學、音樂和科學的熱愛，同時反映了他深刻的個人情感和生活動蕩。瑞士博物館館長弗蘭茲·邁耶（Franz Meyer）曾這樣評價他：“弗朗西斯早期畫作中的白色或淡紅色描繪出了云團以及碎片的運動，它們的起伏波動和環繞漩渦巧妙地避免了被限制于紙面空間，同時使得觀眾們徒勞地尋找一個可以控制這幅畫作的中心點。但在我看來，它本身是如此光怪陸離且令人癡迷，以至于我認為山姆·弗朗西斯的畫作必然是受到了中國人世界觀的啟發。”

│1961～1970│風格重塑，大放異彩

山姆·弗朗西斯，《藍球V》，1962，布面油畫 圖/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1960 年代初，弗朗西斯回到美國洛杉磯，并因肺結核再度住院。在疾病恢復期，他開始創作他藝術生涯中最重要的系列作品之一《藍球V》。這一系列絢麗的大尺幅作品，散發出一種水晶般的質感，這些飄浮的、精致的氣泡，以及純凈的青金石般的藍色使人想起耀眼的陽光和波光粼粼的海洋。

畫家對明亮閃爍的光感的把握和藍色調液體質感的描繪，使得這幅畫讓人聯想到莫奈《睡蓮》般氤氳彌漫的氛圍，也讓人聯想到作者本人所處的南加州的無盡陽光。因其獨特的繪畫視角以及充滿個人特色的風格，他的作品也被一些人稱為“抒情抽象”。

山姆·弗朗西斯，《綠與紅》，1966，石版畫 圖/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到了1960 年代中后期，弗朗西斯開始創作一系列以開放式、極簡用色和強烈線條為特色的繪畫作品。曾擔任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策展人的彼得·塞爾茲（Peter Selz）在解釋弗朗西斯的作品時說：“白色作為畫面的光源使得整幅作品充滿了寧靜或沉思的氣氛，這與他非常熟悉中國宋朝以及明朝時期的繪畫是共通的。未經涂抹的背景并非是簡單無意義的留白，而是為了各個顏色區塊更好地互動。”

作為藝術家重要的、充滿張力的風格元素，這些藝術表現手段宛如中式屏風和書法，抑或是東方的禪宗哲思，空白的處理方式為觀眾提供了無限的遐想空間。1967 年，弗朗西斯在休斯頓美術博物館舉行了生平第一次重要的大型博物館生涯回顧展，進一步奠定了他的藝術地位。

│1970～1994│享譽全球的多元創作

1970 年代，弗朗西斯已經享譽全球，并在巴黎、東京、墨西哥城和紐約的多個藝術家團體中工作。然而，就像他在此前的職業生涯中多次做的那樣，弗朗西斯仍希望重塑自己，嘗試發展更多樣的風格。弗朗西斯將焦慮、混亂、悲傷的瞬間和美妙、深刻、愉悅、安詳的情緒都囊括在他對生命的贊譽里。

山姆·弗朗西斯，《中式星球》，1963 圖/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山姆·弗朗西斯，《綠佛》，1982 圖/佳士得

這一階段，在榮格心理學的影響下，弗朗西斯進入藝術探索的潛意識時期。他開始嘗試用畫筆記錄自己的夢境，這樣的創作方式也讓他的作品變得更加大膽且形式多元。同時他對東方世界的禪宗佛學、道教、易經等文化也頗有研究，其與亞洲文化的親密關系從他的多幅作品名中便可見一斑，例如《東方染色2 號》（1973），《中式星球》（1963），《綠佛》（1982）和《我的中國靈魂》（1981）等。弗朗西斯流暢且舒展的創作無時不在致敬中國水墨畫中抽象的瀑布、山野與石巖。開放式的留白散發出對太陽、天空、大地以及空氣的隱喻想象，與畫面中艷麗的紅黃藍等色彩相對而立。

弗朗西斯與他來自中國的藝術家密友丁雄泉曾就中國藝術、書法、文學、音樂、哲學、禪宗佛教和詩歌等方面多次交換過各自的意見，同時兩人在繪畫和詩歌等創作中也一直保持合作關系。通曉中西方思想的弗朗西斯，其作品普遍都通過簡約的色彩與筆觸流露出他自然而然地捕捉東方氣韻的能力。猶如一位禪宗泰斗，毫不修飾地將畫作以一種接近于無意識地、純粹冥想式地表達在世人面前。他的朋友曾形容他的性格與生活方式都像一朵自由飄浮的云。這在其1980 年創作的作品名《自在浮云》當中亦有體現。

不僅如此，這位藝術家對創作過程的興趣是廣泛且協同的，包括藝術、技術、心理學、科學、醫學和環境保護等他都有涉獵。1970 年，他創辦了自己的位于圣莫妮卡的版畫工廠，弗朗西斯的許多版畫作品都是在這里完成的；1980 年，他參與組織建立了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1984 年成立了一家藝術空間，專注于制作以及發行那些制式新奇的當代藝術、詩歌、文學等作品；1987 年創建醫學研究中心，以支持傳染病和環境疾病的研究……

1990 年，晚年的弗朗西斯創立了山姆·弗朗西斯藝術博物館，用以延續他的藝術遺產并廣泛支持相關的慈善捐贈。1993 年，弗朗西斯在聯邦德國藝術展覽大廳舉辦了其生前最后一次大型生涯回顧展。次年，弗朗西斯因病去世，享年 71 歲。

山姆·弗朗西斯，《自在浮云》，1980，布面丙烯 圖/ 亨廷頓圖書館

《自在浮云》細節 圖/ 亨廷頓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