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培涵
(武漢傳媒學院 湖北 武漢 430205)
即興表演在各種戲劇流派的排演中占據著重要地位,也是表演教學中用來激發演員直覺的重要途徑。但是即興表演在表演教學與戲劇作品演出中極易被忽略,不僅僅因為即興表演本身對演員綜合能力的要求極高,更是因為即興表演的訓練方法與實際運用蹤跡難尋,因而追溯其歷史與運用的意義重大。
即興表演最早出現在意大利,雅格布·布克哈特在《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書中寫道:“只有一種喜劇形式是、并且始終屬于這個民族的,即沒有劇本和即席表演的假面戲。”[1]即興表演出現在十六世紀后期至十八世紀前期的意大利,而這一表演形式,學者們稱之為“意大利假面喜劇”。意大利假面喜劇是以即興表演為主,因此也被稱為最早的即興表演。
《牛津戲劇詞典》對于即興表演的定義是“由單個演員或者一群演員參與表演,作為一種表演訓練方法,為戲劇角色的創造提供設定,或為戲劇制作提供某種準備工作”。[2]在戲劇藝術中,即興表演經常被認為是在“不脫離劇本和人物”的基礎上進行的人物創作。在不同時期,即興表演也是導演進行藝術創造的重要方法。
即興表演作為一種不可設計的表演方式具有以下特點:一是不可重復性,演員在進行即興表演時是表演創作中的“下意識”反應,此時演員的內心活動與感受具有實時性、唯一性、不可復制性;二是突發性,不論是有無設計的即興表演,即興表演的過程往往是不可意料的,可能出現在舞臺意外或演員偶然的靈光一閃;三是共同心智,有效的即興表演需要與對手、規定情境等形成合理交流;四是高度投入性,當即興表演開始時,演員與對手之間能感受到彼此的變化,這種變化是敏感且隨機的,因此演員只有高度聚合自身能量,才能讓劇情正常進行下去。
俄國的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后稱斯氏)是世界戲劇藝術大師中具有強大影響力的藝術家,他不僅僅給后世諸多表演流派的發展奠定了基礎,更是迄今為止最被廣泛接受和認知的戲劇大師。
斯氏在早期是即興表演的推崇者,其認為“這種突如其來的瞬間使你激動,于是天性本身就投入戰斗。就讓你心里所產生的視象和對這些視象的講述每次都有所變化吧。這只會有好處,因為即興和意外的東西是創作的最好刺激物”。[3]斯氏精準地給“即興表演”這個詞進行了釋義——“接觸劑”,這是讓演員進入角色和激發天性的最好方法。隨著斯氏理論的發展與實踐,他開始意識到舞臺創作中的即興表演具有不穩定性與危險性。這種從演員主觀心理出發的方式,極有可能讓演員創作角色時走上唯心主義的創作道路。斯氏是樸素的唯物主義堅定者,而即興表演具有唯心主義色彩,因此他對即興表演的不穩定性和危險性抱有一種謹慎和保守的態度。
但這并不代表斯氏方法不提倡即興表演。19 世紀早期,斯氏和莫斯科藝術劇院到美國演出結束后,他的兩位學生繼續留在美國傳授斯氏表演方法。當時美國好萊塢電影已名揚世界,沃斯本斯卡婭和理查德·伯列拉斯拉夫斯基作為斯氏的第一代學生,他們成功將斯氏的現實主義表演方法傳播了下去。理查德·伯列拉斯拉夫時長強調演員應該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即興表演上,以便尋找真實、有機、鮮明的人物。由此可見,斯氏流派對于即興表演的理論從未停止探索,而是以一種探索和實踐的方式進行。
薇奧拉·斯波林被美國稱為“即興戲劇之母”,她通過實踐撰寫了《用于戲劇的即興表演》,這本書凝聚了她二十多年的思考和實踐,匯集了她實踐總結的二百多個戲劇游戲,被戲劇界譽為“即興戲劇的圣經”。斯波林將即興戲劇和兒童游戲相結合,并采用馬任諾心理劇的方法,開啟了西方當代的即興戲劇。
斯波林的戲劇游戲體系就是訓練演員的手段,她通過玩游戲讓學生即興表演,以達到訓練演員綜合能力的目的。她的理念和方法是給學生或演員創造一個舒適的環境,使參與者可以在這個環境中毫無障礙地進行創造性體驗。斯波林把演員在戲劇舞臺上的體驗稱為“創造性的體驗”,她的即興戲劇的核心理論主要分為五點:一是贊成/反對,不允許有權威主義;二是平等的小組;三是身體化;四是重視觀眾;五是避免預設。[4]她不希望有第四堵墻,她認為演員本質上就是向觀眾上打開自己所有的感官和內心,但這不是意味著演員必須和觀眾互動,她只是要求演員在表演時應該同時關注現場發生的一切,不能因為“第四堵墻”把演員和觀眾分開,她要求演員應該把觀眾當成一個和他們一起分享體驗的集體。
耶日·格洛托夫斯基既是波蘭著名的戲劇導演,也是聞名世界的藝術大師。他曾在莫斯科戲劇學院表演系學習,隨后負責波蘭克拉科夫老劇院和波蘭劇院的導演工作。在1962 年他曾到中國學習京劇演員的呼吸方法、形體方法和造型方法,并大受啟發。
格洛托夫斯基認為戲劇由演員、觀眾、舞臺三個部分構成,并提出了“窮干戲劇”這一詞,意思就是把訓練演員的綜合能力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與此同時,格洛托夫斯基十分看重演員的即興能力,他認為“即興創造能提供互相有利的刺激因素”。[5]格洛托夫斯基曾經在帶領學生練習臺詞時親自模仿“老虎”,讓學生模仿“獵物”,“老虎”不斷吼叫并說道:“走近些!我是老虎!我想吃了你!”他用這樣的方法不斷刺激學生。“獵物”在回應“老虎”的時候,學生所飾演的“獵物”完全放下了平時在生活中的“面罩”,完全打開自己的身體、聲音,學生們全身心參與到了這個情景中,格洛托夫斯基通過即興表演讓學生積極、松弛地參與到表演中。當演員進行身體機能訓練時,格洛托夫斯基又提出運用即興表演和即興創作解決演員訓練與創作的連貫問題,以此強化演員的綜合能力。
初學表演者往往很難進入角色,重要原因之一是學生的心理和生理過度緊張。當初學者進入舞臺時,緊張感與不適感會影響學生的真聽、真看、真感受,導致演員在舞臺上的角色扮演失真,這種情況對于高年級學生同樣存在。但是當學生進入有準備或無準備的即興表演時,自然而然就會在無意識中讓自己的心理和生理逐漸放松下來,從而減少舞臺上的不適感。即興表演充滿不確定性與突發性,因此學生與對手進行交流時專注力會大幅度提高,使得學生對于角色的創作更加得心應手。我們應該始終讓學生在塑造角色時保持一種松弛和注意力集中的狀態,即興表演則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有效手段。
“經常的即興創作——這是能始終使角色具有新鮮感并推動它前進的唯一方法,否則它經過幾次演出就黯淡無光了。”[6]沒有一個劇本是通過一次排演就能取得成功的,好的演出都需要經過學生和教師的反復打磨才能成形。一般一部作品的完成需要經過選劇本、讀劇本、排演、公演,在這個過程中,教師與學生的大部分精力會放在排演過程中,在重復性的排練后學生容易產生在演出中“不要犯錯”的心理,因此常出現演出時角色的行動、臺詞、交流、感受等表面化的情況,這就是因為演員丟失了創作角色的新鮮感。即興表演因為其獨特性,讓塑造角色的過程充滿吸引力。在國內外經典戲劇作品中的角色,每一個都有著深厚的內容和鮮明的特點,學生不可能通過機械排練完全掌握一個角色的所有信息,但是學生可以通過即興表演或者零位練習發現更深層次的角色內容,這樣就會讓學生始終對角色保持新鮮感。當創作的新鮮感始終存在時,就能進一步激發學生的創作靈感。我們應以劇本為基礎,以角色為載體,在規定情境內進行即興表演,這是幫助學生抓住靈感的關鍵。即興表演可以不斷刷新學生的新鮮感與靈感,通過即興表演能讓學生打破因重復排演造成的刻板和僵硬,我們應該始終強調這一點。
在西方即興戲劇中,集體意識是演員至關重要的能力之一,演員除了需要在舞臺上用自己角色的視角觀察一切,更需要引導其他角色完成行動以及幫助觀眾開啟不一樣的觀演視角。當演員在舞臺上敏銳感受到每一個角色對待自己的態度,就能讓自己的角色在規定情景里更加清晰、準確。在戲劇作品中,沒有一部作品是只需要一個人來完成的,一部好的作品需要所有演員、導演、燈光、舞美、化妝等協作完成,因此集體意識的培養至關重要。誠然,每一個劇本里都有主角、配角,甚至只有簡單的舞美服化,但是如果每一個演員的表演都在一個整體中,那么所呈現出來的戲劇張力就會遠遠大于每一個角色的能力之和。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教學體系中的即興表演,或者說我國表演考試和課堂上的即興表演主要考察和訓練演員個體的表演、表現和交流能力。演員間缺乏進入同一個頻道和形成共有心智模式的訓練,很難挖掘深層次的戲劇內核。”[7]從斯氏的角度而言,即興表演偏向于表演中的個體角色,但是斯氏教學強調交流的重要性,它決定了我們是否正確地舞臺上給予對手信息,這也是集體意識的體現。集體意識的重要性對戲劇作品的完成度有著巨大影響。
“直覺是指不為人類意志控制的特殊思維方式,它是基于人類的職業、閱歷、知識和本能存在的一種思維形式。”①直覺是演員至關重要的能力,它通過演員對生活的感受、劇本的理解、角色的熟悉、演出的經驗等,使演員能在舞臺上與鏡頭前表現出角色下意識的舉動。結合專業特點可見,演員的直覺能力對角色塑造的成功與否有著重要關聯。自發性就是培養演員直覺的第一步,當演員有了自發性后就能很快地貼近角色,通過不斷排練能讓角色產生正確的直覺,大量有效的即興表演可以加深演員對角色直覺的感受,幫助學生更好地體驗角色更深層次的內容,挖掘更多隱性的角色信息。即興表演是關于學生直覺和本能的表演訓練,更是一種直覺的培養。
即興表演是演員日常訓練與創作角色的重要方法,但其不穩定性、不確定性和危險性導致即興表演對演員綜合能力的要求頗高,因此教師與演員對于即興表演采取謹慎保守的態度。本文未刻意拔高即興表演在專業教學中的地位,而是強調即興表演帶來的益處。我們應該始終用積極的態度了解即興表演的規律與創作方法,為表演專業的發展提供新的探索方向。
注釋:
①直覺的解釋,百度百科,https://baike.baidu.com/item/%E7%9B%B4%E8%A7%89/26066。